在場衆人,除百里肇外,年紀最長的蕭呈燁也不過二十有二,卻都是玩心猶在的年紀。如今蕭呈嫺一動,衆人便也各自跟上,連站在百里肇身後的百里聿也頗有些躍躍欲試之意。
覺察出百里聿的心意,百里肇不覺一笑,朝他擺一擺手,示意他不必跟在身邊了。百里聿會意,當即吩咐另一隨從爲百里肇推車,自己旋即快步的走了上前。
那邊蕭呈嫺放了幾支地老鼠後,一時想了起來,便隨手從那攤位上又抓了一把煙花,反手遞給遠黛且笑道:“一起放呀!”
遠黛見她神采飛揚又興致勃勃,卻不由失笑,接過那煙花看了一看後,卻道:“這個乃是‘水老鼠’,卻是在水中放的!”一面說着,一面卻從蕭呈嫺手中取過,燃着手中煙花後,卻隨手將那煙花拋入了水中。那煙花一入水,卻陡然綻放五色光焰,在流花河中滴溜直轉。焰光倒映水中,卻比在岸上更覺絢爛許多。
蕭呈嫺看得有趣,忙令人將所有“水老鼠”都搬了來,又叫了蕭呈燁等人一道來放。七八人同時放這“水老鼠”,當真是聲勢浩大,光焰流離之下,當真是美不勝收。
只是這麼放來,這“水老鼠”的數量卻覺不足,不過片刻,便已放得罄盡。
蕭呈嫺心下猶覺不足,正欲喚人再去買時,卻聽那邊百里聿已搶先吩咐道:“快去再去買些來!”這話一出,衆人倒都忍不住笑了出來。見衆人失笑情景,赧然之餘百里聿也只得裝做不曾瞧見。但他素來少年老成,那隨從更不曾見過自家王爺這般模樣,怔了半晌回神之後,方急急應了一聲,依命快步往前頭買菸花去了。
這會子先前的那羣孩童已放完了手中煙花重又聚攏了來。卻都眼巴巴的瞧着衆人,既想上前討要,卻又不敢大膽造次,只在一邊逡巡不前。遠黛見着,卻不由一笑,當下朝他們招手道:“你們自己過來拿吧!”衆孩童聞聲,不覺大喜,當下一擁而上,各自抱了滿懷的煙花爆竹去了。只是這一會的工夫,攤位上的煙花爆竹卻已十去七八。
看着這羣孩童歡快的笑顏。蕭呈嫺忽然便覺心臆舒暢,適才的煩鬱也隨之一空。
回頭看一眼遠黛,她笑道:“想不到妹妹對煙花也頗知一二!”她所指的卻是先前遠黛點出“水老鼠”一事。事實上。“水老鼠”與“地老鼠”這兩種煙花的形狀甚是類似,至少蕭呈嫺先前便不曾發覺這兩種煙花之間卻有什麼不同之處。
煙花等物,每年年關將至時節,各府都少不了是要置辦一些的。而大周宮中更有專門的花炮司,每年年底均會下賜一些煙花爆竹之物與臣子。以示同樂之意。
這些臣子中,自是少不了蕭、凌、陸三府。然宮中煙花多富麗堂皇,似水老鼠、地老鼠這等在民間流傳多年的煙花在花炮司看來,自是入不得法眼,也根本無人會去制它。而相比之地老鼠,水老鼠這等在水中燃放的煙花對於蕭呈嫺等閨中女兒來說便更是難得一見了。
遠黛聞聲一笑。卻輕飄飄道:“姐姐自幼長於侯門,對於民間的這些玩意自是所知不多!”口中說着,她卻擡起手來。指了一指周遭的人羣。
蕭呈嫺詫然看去,卻見周遭遊人之中亦有不少女子。這其中既有垂髫女童、又有總角幼女,更不乏年已及笄的少女,觀其服飾,雖不能穿綢着錦、插金戴銀。卻也衣履鮮明,容貌清秀。顯見得都是些小家碧玉。值此上燈之時,這些少女手中大都提一盞彩燈,身邊或有家人陪伴,或有年紀相仿的少年同行,面上卻都掛着盈盈的甜美笑容。
默然凝視良久,蕭呈嫺竟不由的嘆了口氣,道:“這會子我卻忽然羨慕起她們來了!”
脣角微微一揚,遠黛笑道:“人之苦,苦不知足。姐姐在此羨慕她們,殊不知她們平日又有多麼羨慕姐姐呢!”
蕭呈嫺心中正覺悵惘,忽然聽了這話,也不禁好笑起來。
揮去那份悵然之後,她回眸白遠黛道:“妹妹說的是!那我只得羨慕妹妹了!羨慕妹妹從前既能過這樣自由自在的日子,後來卻又過上了與我一般的日子,妹妹以爲然否?”這話於她,原是脫口而出,卻是直到說完了,她才猛然意識到自己這話說的頗不妥當。遠黛自幼長於民間,原是爲人拐賣,雖不曾吃什麼苦,但終究算不得光彩之事。回到凌府之後,日子過得也遠稱不上順心如意。嫁入睿親王府一事,如今更難言禍福。自己這話,實是極不相宜。
她心中如此一想,面上便不覺現出幾分歉然之色來。
遠黛對此卻彷彿全無所覺,只笑道:“大周地理廣博,人口稠密,閨中女兒更不止百萬。然這百萬人中,能被姐姐衷心羨慕之人,想來不過屈指之數。能側身其中,真真是我的福分。承姐姐吉言,我只願一生都爲姐姐所羨所妒呢!”
蕭呈嫺之言,原來並非這個意思,如今被遠黛這麼一解釋,倒成了十足十的吉利話兒。不無感喟的嘆了口氣,蕭呈嫺道:“妹妹巧舌,我自愧不如,只得甘拜下風了!”
二人相視一眼,卻不由各自莞爾。這個時候,先時百里聿遣去買菸花的隨從也已回來。手中捧了滿滿一大紙箱的“水老鼠”。 其實耽誤了這麼會子工夫,衆人的興致也早不如先前那般濃厚。見買來了,也只是令那隨從放在一邊,而後隨手取了幾個來放了。
剩下大半,卻被那羣不時出現向衆人索要煙花的孩童放得罄盡。
及至煙花放完,亥時卻已將盡。眼見街道之上,遊人已愈發稀少,衆人便也不再登船,別過百里肇兄弟二人,七人沿着流花河一路往蕭府行去,沿途卻都默默無語。。
子時將近,遊人稀少,空氣中猶且殘留着因燃放煙花爆竹而來的硝石味道,卻使人平添幾分繁華落盡的悵然之感。行得一刻,蕭呈嫺終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向遠黛道:“這會子我竟忽然便想起了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這句話!”
遠黛爲之一笑,卻反問道:“卻不知姐姐這‘敗興’二字從何說起呢?”
蕭呈嫺想了一想,也覺自己這話有些不對,因改口笑道:“若說敗興似乎也算不上,只是心中沒來由的便覺空落落的。興致一時全無!”
凌遠萱在旁也道:“蕭姐姐說的極是,其實我也是呢!”面上神色一時也頗悵惘。
遠黛笑笑,跟着應和道:“於我心有慼慼焉!”
蕭呈嫺要的,可並不是她的這一句話,當下白她一眼,更打鼻內輕嗤了一聲,表示對她的不滿。遠黛卻仍笑着,並不多說其他。事實上,這個時候,她也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前頭,蕭府燈棚已遙遙在望。一直默不作聲的蕭呈燁便停了腳步,轉向陸維傑二人一拱手,道:“二位陸兄,可要在我家中暫住一宿嗎?”
大病一場之後,陸維英明顯沉默了許多,今兒這一晚上,他都幾乎不曾說什麼話。此時此刻,也是全無開口之意。陸維傑則自然接口道:“今兒賞燈一事,我們先時已與大伯說了,此刻自是要回歸本家,就不與蕭兄同行了!”他口中說着,卻不由看了凌遠萱一眼。
察覺到陸維傑的目光,凌遠萱也自然回望過來,面上滿是戀戀之意。
蕭呈燁早料到陸維傑會如此說法,之所以問起,也不過是客套而已。當下一笑,便又約了次日再同行。陸維傑聞聲,卻自搖頭道:“不瞞蕭兄,我此來平京,爲的卻是趕考,如今春闈在即,卻哪有那許多時間出門賞燈。蕭兄好意,只是心領了!”
蕭呈燁倒不意他會說出這話來,一怔之後,竟不由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凌遠萱。但見凌遠萱面上雖滿是不捨,卻抿了脣兒並不言語。只是一眼,蕭呈燁便知,陸維傑的這番心意,只怕早些時候便已同凌遠萱說了。既是如此,他自也並不多說什麼,只笑着朝陸氏兄弟一拱手,道:“如此,我便在此先預祝二位金榜題名、心願得償了!”
陸氏兄弟聞言,自也各自回禮謝了蕭呈燁的吉言。兩下里各自別過了,蕭呈燁五人徑回蕭府。蕭府燈棚內,此刻除卻蕭府家人外,幾乎已是空無一人。衆人自側門悄然而入,纔剛入內,那燈棚管事已急急的迎了上來,一張老臉卻已皺在一處:“我的爺,您總算是回來了!侯爺與夫人那邊已催了幾回,道是天色不早,請二位爺與三位小姐早早回府歇息呢……”
他還待再繼續的說下去,卻已被蕭呈燁打斷:“囉嗦!我們這不是已回來了!”
原來平京的上元燈節前後共計六日,蕭呈嫺便索性同蕭老太君說了,請了遠黛姊妹過府小住幾日,侯落燈之後再行回府,如此卻省了來回奔波之苦。
蕭府原就是老太君的孃家,況兩家相隔也不甚遠,老太君對此自無異議。
當下蕭呈燁使人自後頭小屋內喚出文屏等人,簇着衆人出了燈棚,直往蕭府內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