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柴房陰慘慘的立在後院的一個角落裡,雲嫣奔到柴房前停住腳步,直直的看着柴房緊閉的門。緊張、膽怯、哀傷一重重油然而生。
她不知道拉開這扇門會看到什麼,但她知道拉開這扇門後她害怕看到什麼。
呆了片刻,雲嫣終於鼓起勇氣,大步走過去猛然拉開了柴房的門。
柴房內陰暗無光,僅有一線微光從牆上高處的一個小洞中投射下來。門被拉開震動起的漫天灰塵,夾雜着一股枯枝敗葉的味道紛紛散落下來,既迷人雙眼又嗆人口鼻。雲嫣用袖子拍撣開灰塵,待她睜眼看清柴房內的時候,卻不禁又是一呆。
只見柴房內人影全無,只有一堆乾柴上掉落的一方鵝黃絹帕。
雲嫣俯下身子,雙手顫抖着拾起這條絹帕。絹帕是半舊的,上面用綠色的絲線繡着一株株開得正豔的虞美人。
“虞姐姐……”
雲嫣的淚滴在絹帕上,內疚和不安幾乎要將她揉碎。正這時,柴房外響起一個女子的媚語聲,“喲!這不是我們一品樓的頭牌臨江仙嘛?怎麼跑到這柴房裡來了?莫不是那個有錢的瘋子一直不來,你一時想不開跑這兒上吊來了不成?哈哈哈哈!”
雲嫣回身一望,怒氣和恨意便瞬間升騰起來!原來,柴房外這女子正是喜遷鶯。
雲嫣怒視着喜遷鶯,猛然直起身子便向喜遷鶯衝去,咬牙切齒恨不能立時將她撕碎!
喜遷鶯被雲嫣的舉動嚇壞了,立時尖利的大叫起來,“哎呀,快來人啊!救命啊!臨江仙要殺人啦!”
一邊叫一邊跌跌撞撞的向後退着,然而云嫣不過只衝上了幾步,就被那兩個粗壯侍女拉扯住了。
見雲嫣被制住,喜遷鶯這才鬆了一口氣,又來了精神。她擡手正了正頭上的釵環,又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才陰陽怪氣的道,“哎喲喲,這當了頭牌果真是不一樣了,連脾氣都見長。當初來的時候,天天兒哭得跟個小可憐兒似的,這才幾日就學會抖頭牌的威風了!”
雲嫣被兩個侍女拉扯着,仍不甘心放過喜遷鶯。她一邊掙措着一邊向喜遷鶯怒道,“是你!是你告發了虞姐姐!是你害我成了今日這副模樣!都是你!”
“那個賤人是她活該!”喜遷鶯滿不在乎的道,“她早就沒什麼生意了,錢也賺不來,紅媽媽一向不太待見她,她還不知死活的揹着紅媽媽搗鬼。在這一品樓裡,紅媽媽手眼通天,她以爲她能騙過紅媽媽把你救出去,簡直是癡心妄想!她想找死,與我有什麼相干!”
“同樣都是淪落風塵的苦命女人,爲什麼你的心就那麼狠?虞姐姐與你有什麼冤仇,你爲了自己逞一時之快,就害得虞姐姐受苦受罪!”
“你放心吧。”喜遷鶯用帕子撣了撣衣裳,不屑的道,“一死百了,她以後再也不會受苦受罪了。”
雲嫣頓時停止了掙扎呆住了,似乎聽不懂喜遷鶯的話。半晌,纔不可置信的道,“你說什麼?虞姐姐她……她死了?”
“你還不知道吧?就在你的放春宴的第二日夜裡,那賤人就死在這柴房裡了。你那時剛當了頭牌,又賺了一大筆身價銀子,只顧着興頭,哪裡還管那賤人的事呢?哎喲,說起那賤人的死相,還真叫一個慘啊!披頭散髮,滿身滿臉的灰,破席子一卷就拉去埋了。嘖嘖嘖嘖,真慘啊!”
這個噩耗沉重的打擊着雲嫣,她頓時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身子一歪便摔坐在地上。
自從雲嫣被莫常拐出來後,便遭遇了種種欺辱和折磨,虞美人是她這段苦難日子裡唯一給過她關照和希望的人,她讓雲嫣在這個骯髒的青.樓裡還體會到了一絲良善。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苦命柔弱的女人,竟這樣孤獨悽慘的死在這陰暗發黴的柴房裡。
她看着手中帕子上一株株綠色的虞美人,就好似虞美人那帶淚的雙眼。雲嫣哀傷無盡,幾乎是呻吟着道,“虞姐姐,是我連累了你!我對不起你啊!”
看她這個樣子,喜遷鶯放心的往前又走近了兩步,譏笑道,“你這話倒是說對了,害死那賤人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纔對。不過,我勸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那賤人早就得了醫不好的病,因此纔沒了生意,反正早晚也是個死。”
喜遷鶯彎下身子湊近雲嫣,又接着道,“你還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兒吧。你還有一句話說對了,是因爲我,你纔有了今日。你能當上頭牌也有我的功勞。往後你吃香喝辣時,可要念着我的好兒,別忘恩負義過了河就拆橋纔是。哈哈哈哈!”
喜遷鶯一甩帕子,大笑着走了。
雲嫣心灰意冷,在地上默默的坐了許久。那兩個侍女木呆呆的守在一邊,既不說話也不動。
手中的絹帕被雲嫣握得有了些許溫度,她看着絹帕,虞美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妹妹,若上天保佑你順利逃出去,我不求別的,只求妹妹替我照顧我娘。我娘眼睛瞎了,我又不在家,日子有許多的不便,我實在放心不下。妹妹若能替我照顧娘,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
“若是我能逃出去,姐姐的娘便是我的娘,雲嫣會像侍奉親孃一樣侍奉姐姐的娘,爲她老人家養老送終以報答姐姐的大恩大德!”這是雲嫣的誓言。
虞美人的孃親只怕是虞美人在這世上最後的牽掛。虞美人爲雲嫣而死,雲嫣雖然沒能逃出去,卻不可不報答她。
想到自己的誓言,雲嫣忽然從地上爬起來,發足便往一品樓大門的方面奔去。兩個侍女以爲雲嫣又要逃跑,急忙追上去抓住她。雲嫣死命掙扎,一邊放聲大叫,“放開我,我要出去!讓我出去!”
兩個侍女強拉硬扯,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手。正在撕扯着,就見千日紅急匆匆的趕了過來,看到眼前的情形也顧不上細問,只眉開眼笑的向雲嫣道,“好女兒,乖女兒,快!快去拾掇拾掇,穆公子來了!”
雲嫣也不知自己是怎麼被扯進去的,她只感到自己像個人偶一般被拉扯着好一番妝扮後,才被簇擁着送回了她的房間。
千日紅將雲嫣推入房間後,便退出來將門掩了。門外圍了一羣好奇看熱鬧的姑娘、侍女和小廝們,千日紅揮手驅趕他們道,“快走快走!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別圍在這兒看熱鬧。這種事兒在我們一品樓又不是第一回了,有什麼好看?”
衆人嘻笑着散去了。
房間內,雲嫣剛一被推進來,便看到在她房間的窗前佇立着一個男子,正背對着房門負手望着窗外。
這男子的背影很是挺拔,穿着一身月白色緞子長衫,腰繫玉帶,寬肩細腰,長身玉立,頗有一番儒雅氣度。聽到房門響,男子慢慢回過身來,亮出一張白淨俊美的臉龐。他手中拿着摺扇,腰帶上懸垂着墨綠色的玉佩,一見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公子。
這人想來必是穆公子了,看來他倒不像是個瘋子。
看到雲嫣進來,穆公子微笑着向她走了過來。雲嫣慌忙後退幾步,將身子抵靠在門上,如同受驚的小獸一般,驚慌戒備的躲避着穆公子。
穆公子立即停下腳步,笑了笑,便又退回到窗前,柔聲向雲嫣道,“臨江仙姑娘,你近來可好?”
“我不是臨江仙!”雲嫣冷冷的道。
“不是臨江仙?好,也罷。詩詞中形容女子婉兮清揚、清麗脫俗時,常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那我就叫你芙蓉姑娘,可好?”穆公子溫言細語。
“我也不是什麼芙蓉姑娘。”
“這……”穆公子有些尷尬,“既然姑娘都不喜歡,那我只叫你姑娘如何?你總歸是個姑娘吧。”
“我也不是什麼姑娘!我不是一品樓的姑娘!”
“哦?”穆公子不懂了,“既然你不是一品樓的人,那放春宴……”
雲嫣忽然奔過來,撲通一下跪在了穆公子面前,“公子,求您發發慈悲,救救我吧!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兒,並非風塵女子,我是被拐賣到一品樓來的。我爹爹是濟陽縣縣尉莫應才,求公子代傳書信給我爹爹,讓爹爹來救我。若公子肯救雲嫣於水火,便是雲嫣的再生父母!”
“你叫雲嫣?”
“正是,小女莫雲嫣,是濟陽縣縣尉莫應才的庶女。”
“哦?”
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似乎讓穆公子有些消化不過來。他慢慢走過去在椅上坐了,又擡擡手示意雲嫣起來,然後便皺着眉頭一言不發,若有所思的樣子。
其實雲嫣並不相信,這個爲她出了天價的穆公子,會甘願白花了這許多的銀子而救她回家去。
天下哪有這種只花錢而不收貨的事情?
她對這穆公子並沒有指望,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有一絲希望也要去爭取一下。這是她爲自己的命運做的最後的抗爭了。
沉思了片刻,穆公子終於開了口,“莫姑娘,來,請坐。你把你的事情細細的跟我說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