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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庶女 青豆

那天地龍醒的時候,青城外上山的人,一共五十人,加上阿妤,只救出兩個人。其餘的,要麼屍體可怖,要麼,連屍骨都找不到。阿妤是晚上得救,江思明將她抱出來的時候,並沒有告訴謝玉臺那邊。算上昨天,謝玉臺已經在雨裡淋了二十七個時辰了。江思明不想理他:讓謝玉臺自在雨裡再淋一淋、繼續挖土吧,他很願意看看這位謝家小七郎的慘狀。

阿妤面上、胳臂、腰腹、腿,都有着或輕或重的擦傷。江思明照顧這個妹妹,一晚上,外面小雨淅瀝,屋裡的姑娘發着高燒。他用帕子敷在少女額上,將她凌亂的長髮拂到後面,靠着牀柱,打量這個漂亮又蒼白的妹妹:原本小巧的面頰,如今微腫,嬌嫩的皮膚被擦破,一道道樹枝的劃痕從脖頸露出來,看起來,實在可憐。只是如此重創仍活下來,他願意相信,大難之後,必有後福。

阿妤在睡夢中,眼睫一直在跳動。江思明猜想,她睡得並不安穩。這個妹妹啊,柔弱又堅忍,溫和又果決,倔在骨子裡。這樣好的小女兒,純粹乾淨,或許,沈君離真的要不起吧。連江思明都覺得,阿妤配給沈君離,太浪費了。看來,阿妤這一難後,他應該重新考量,沈江兩家的聯姻了。

謝家侍衛耳目多,並不是傻子。聽說江思明救了個人,便派出一位侍衛守跪在屋門外,等着江思明見一面。他們並不敢肯定,得救的就是江家三小姐,所以不敢告訴七公子,怕七公子空歡喜一場。大家都瞧得出,七公子身體很瘦弱,恐怕經不起什麼打擊。於是,在謝玉臺還在雨裡跪着挖土的時候,一名謝家侍衛跪在了屋門口,等着消息。

江思明的私心,是希望謝玉臺多受苦一點。但耐不住阿妤的堅強性格,在天亮時,燒就退了。儘管人還是虛弱無比,卻硬是睜開了眼睛。江思明驚喜無比,連忙讓大夫們進來診治,“阿妤,大難已過,什麼都不要管,一點兒心神都不要費。儘管休養,放心地睡。等身體好了,大家才能安心。”

江妤乖乖點頭,被哥哥抱在懷裡喂藥。她心裡自然有一事不放心,但如今她自己的情形,自己還是知道的。手指動一動都疼,心肺也悶悶的。眼下,養好身體,纔是重要的。可是,她想養身體,有人很着急。

屋外面吵吵鬧鬧的,阿妤皺眉頭,藥也喝不順。江思明不得不問,“怎麼了?”

外面小廝答,“謝家的人想進來探望三小姐,咱們正攔着。”

江妤的目光擡起,看向臉色沉沉的江思明。她手指輕動,碰了碰江思明的手。江思明無奈,只好道,“進來吧,三小姐已經醒了。”

看來謝家的消息果然靈通。昨晚跪着的還是一個小侍衛,現在進屋的,就是謝家在青城的管事了。謝家大毛筆,管事一進來,見着阿妤醒着,眼睛都發光了,高興地指着身後的人擡上許多珍貴藥材。江家的手還在青城插不太多,見着這些藥材確實珍貴,江思明只好收了下來。正要寒暄兩句,那管事無視他,對着牀上病怏怏的妹子跪着哭,“江姑娘,你大病初癒,咱們自然高興。只是咱們七公子,再在雨裡跪下去,估計也要跟着姑娘一起病了。請江姑娘心軟些,看看七公子……”

“謝、玉、臺?”江妤身子前傾,聲調略沙啞低沉,語調也慢。

江思明已經在瞪那管事了,卻見江妤掙扎着要下牀,趕緊抱住她,“我立馬着人通知玉臺,說你已經醒了。你可別再折騰了……”

誰料那管事眼裡只有自家的七公子,哪裡管江思明瞪人的眼神,他哭得更起勁,“我家七公子誰的話都聽不見……”

“大哥,我要見玉臺。”江妤拉着江思明的手,一字一句說。她語調飛快,氣息急促。江思明看着她虛弱的樣子,好像下一刻就會倒下去。可是江妤在他耳邊連說兩遍,他不得不答應。

雨還在下,謝玉□自一人跪在土石前。已經兩天了,找不到的人,肯定已經死了。他心神空空,還在用手挖土。他也不知道自己還在期盼什麼,想找到什麼。心裡有兩個謝玉臺在打架,一個說:別挖了,救出來的也只是屍體。另一個說:萬一還活着呢,萬一呢?第一個道:找到的人已死,你能承受住嗎?第二個反駁:那要是一直找不到,你能承受住麼?

阿妤,阿妤……左右他都承受不起,卻一定要找到她。這幾天,他一直在想,那時候,阿妤想離開他,是對的。他真不如,一開始就以爲阿妤嫁人了,放下心,再不見這個人了。以前,他覺得,在青城再遇,是緣分;現在,他想着,那緣分,對阿妤來說,或許是災難。

她和他在青城相遇,其實,是沒有一天……真正想呆在他身邊吧?他真該早早放手啊。

“玉臺!玉臺!”阿妤杏黃色的身影跑進雨裡,趔趄地跑向那個跪在雨裡的紅衣少年。她遠遠的喊他,邊喊邊咳嗽,可他就是沒反應。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裡,旁邊的土全是血的顏色,多可怕。

“玉臺,”阿妤癱跪在他旁邊,顫着聲音叫他,他還是聽不到。她伸出傷痕累累的手,抓起他的手腕,已經血肉模糊。她跪到他面前,抓住他肩膀,看到他擡起的眼眸,呆愣愣的。她全身受創,頭暈腦脹,一句多餘的話都喊不出來。可是、可是,一定要喚醒玉臺啊。

衆人皆驚,見杏衣少女捧着少年被雨淋得慘白的臉,傾身親吻。她那樣大膽又熱情,大雨茫茫,心神已遠,她用親暱的脣吻,來告訴他——我還在啊,玉臺。江妤還在啊!

“阿妤!”脣上的熟悉味道喚醒謝玉臺的認知,他看到阿妤就在自己面前,好端端的在自己面前。她面容慘淡,倚在他懷裡,仰頭親吻他的脣。她虛弱無比,扶着他的肩,身體仍往下滑。少年回過神般,摟抱住她。全身顫抖,被泥土和血弄髒的手,摸着她冰涼小臉,“阿妤,阿妤,阿妤……”

這麼大的世界,這麼可怕的災難,這麼多的人。他還在,她還在……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雨綿綿,他一遍遍地喊,她一聲也答不了,在他懷裡,對他笑。謝玉臺恍惚地看着她,低頭,輕輕地把她摟抱在懷裡,怕弄傷了她。這場不停歇的雨中,他們得以重逢,一切壞事,都沒有發生。這真好。

江思明看他們太不像話,舉着傘過去,想喝罵謝玉臺如此不懂事。可他才走兩步,衆目睽睽下,就看到謝玉臺和江妤一起倒了下去,暈過去。他愣一愣,只覺這才跪了兩天,一個大男人當衆暈倒,謝七郎也太沒用了吧?!可怨歸怨,他還是吩咐,把這兩人搬回去,各自養傷。

此後幾天,阿妤醒來,再沒見過玉臺。她也不問,知道玉臺必然也在養傷。那天,玉臺抱她的時候,她就已經看到了,他脖頸、臉、手腕,也有很多傷口,自己並不比他嚴重。在胥麗華那裡,玉臺定然受了比她苦一萬倍的刑罰。那麼,阿妤還有什麼好怨的呢?她要快點兒好起來,再去看望玉臺。

一連七日,江妤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她本就是外傷多,再加上年輕,拿些珍貴的藥材養一養,人也好得快。這日,她按照大夫吩咐的,在屋中泡藥浴。江妤正閉着眼數時間,突然聽到一聲極細微的開門聲。以爲是丫鬟進來,她開口,“時間不還沒到嗎?進來做什麼?”

沒聽到丫鬟聲音,江妤好奇地睜開水光灩灩的眸子,沒見到她以爲的丫鬟,卻是煙霧蒸騰中,紅衣少年郎站在屏風口,眉清目秀,脣紅齒白,笑眯眯地看着她。

阿妤驚喜,都忘了自己還全身赤~裸地在泡澡,“玉臺,你好了?你來看我嗎?”她又一想,在謝玉臺沒開口前,微笑,“讓我猜一猜,你這次,是要用什麼性格來面對我……”

謝玉臺微愕,沒想到阿妤也會開玩笑。他走過去,無視少女赤~身~裸~體還趴在木桶邊,笑着坐在旁邊,眉眼轉動的神韻,靈氣逼人,“我沒要換性格啊,我知道你還是喜歡我最開始的樣子。阿妤,他們不讓我見你,說你還在養傷。其實你已經能見我了,對不對?”

“對啦,我已經能見你了。”阿妤微笑,因謝玉臺目光清澈無比,再加上初見他的激動,她硬是忽略了心頭一絲奇怪的不自在,笑眯眯地和他聊天。

玉臺目光看着外側屏風,情緒卻不如她這樣開心。好一會兒,他才似極爲壓抑地問,“你怪我嗎?”

“咦?”爲什麼這麼問?

“上一次,我聽不出你的聲音。這一次,我還是沒聽出來……”他低着頭,長睫蓋在眼上,語調發澀,“那時候你過來,沒看到你的臉前,我就是聽不出你的聲音。我不想騙你,我心裡是關心你的,是在意的,就是沒辦法……我就是做不到聽出聲音來。你是不是,聽了後,又要走呢?”

“……玉臺,你說完了?”

“嗯。”

“那你過來,讓我抱一抱,好不好?”

“不好,你沒穿衣服。你大哥說,男女授受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