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羣虎山地勢圖》可謂融入了趙儼山幾年心血,幾尺丹青淋漓盡致,雖是平時常用的軍制圖樣式,卻被趙儼山揮毫出了別樣韻味,更像一副羣虎山山水圖,其他人可能只覺得畫的逼真好看,但久在學士府的侯霖眼中,這副地勢圖比起當代丹墨大師的手筆也絲毫不遜色,這趙儼山確非自吹誇口。
酒席仍舊,衆漢子豪飲不止,唯有趙儼山被侯霖一語激的酒意全無。
趙儼山眯起眼睛:“你到底是誰?”
“不過亂世一浮萍,再俗一點你說我是蒲公英也可以,無根無基,浪蕩唄!”
侯霖一臉無所謂,聳了聳肩,端起酒碗。趙儼山面色糾結,看着侯霖坦然自若,倒也沒在計較什麼,只當自己眼力太淺,漏了一隻魚羣中夾雜的錦鱗。
“沒想到在這怯高峰上也能尋到一個知己,今天這頓酒席花了我不少心思和銀子,現在看來倒是不虧。”
侯霖搖頭:“三當家的擡舉了,我可不能像三當家這樣繪出一幅豪氣磅礴的山水圖,只是剛纔見到三當家一時躊躇,想到自己的處境,未免有感而發。”
“你越說下去,我就越不相信那把長劍是你撿的了,就不怕我去大當家那裡碎個嘴子?上怯高峰時,我特地給指了指寨門前還沒幹的血痕,就不怕自己成了下一個?”
趙儼山酒杯一甩,喧囂嘈雜的屋子瞬間安靜下來,大多數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發生了什麼,一直在旁不吭聲的申屠子義和李冶憑着這麼多日來形成的默契相互使了個隱晦的眼色。
侯霖不急不慌,看着怒髮衝冠的趙儼山,滿含笑意的將桌上酒杯扶起,聲音不大,但在趙儼山聽來卻刺痛的生疼。
“大當家手底下有百號響馬,別的寨子裡的頭領也都瞧着眼紅,二當家雖說人是莽撞了些,可手底下那幫悍卒可都不是省油的主。”
趙儼山心頭一沉,竟是一時說不上話來。費盡心機想要拉攏這幫人的心思三言兩語就被侯霖戳破,趙儼山腦子瞬間如一張白紙,混着酒勁發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渾身顫抖。
“三當家的怎麼了?”
有搞不清狀況的漢子小聲詢問,卻無人應他話音。
侯霖走到趙儼山身旁,將他扶起,輕聲道:“既然我給三當家的透了底,那就說明我沒惡意,三當家的也不必緊張,說句再讓三當家揪心的話,看出你這些日子動作深意的人,絕不在少數。別提我們這些局內人,想必大當家的也早就看出來了吧,說不定連那個天天在女人肚皮上花功夫的二當家都瞧了出來,畢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對不?”
趙儼山面如死灰,癱坐在椅子上像是認命了,他微微張口道:“不知侯小兄弟是撫駿縣的官差?還是隴右郡內的郡兵?真要對羣虎山下手了麼?”
侯霖聽後恨不得給這個自作聰明的傢伙一個巴掌:“都說了我不是涼州境內的官府中人,你怎麼就是不信?還得讓我發個毒誓不成?”
“我當然不是涼州官府的,我是打長安來的。”侯霖心裡默默唸叨。
趙儼山睜眼,仍是不相信,侯霖對這個筆下可繪出豪壯錦繡山川的三當家很是無話可說,分明手筆有萬種山河氣象,爲人卻膽小如鼠。
“三當家一手好丹青不照樣在這裡屈身麼?誰說鯤鵬展翅就能扶搖三千?多少人都是畫地爲牢?多少人又是身不由己?同是天涯淪落人。”
趙儼山眼眸一亮,也不知對侯霖說的話聽進去幾分。
侯霖趁熱打鐵道:“有些事情我倒是不想說,但這票兄弟帶着家中老幼願意跟我走,總得爲他們想想不是麼?三當家想要拉些親信,我一個巡山的小嘍囉就算眼尖看出來了也本不該多言。只希望三當家好好思量一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之說,大當家的能容的下一個有勇無謀的劉疤子在山寨裡爲非作歹,可能容得下一個文韜武略的趙儼山另立山頭?”趙儼山將侯霖扶起的酒杯端起,杯中尚有殘酒一斟。
“敬你這一番肺腑之言。”
申屠子義暗鬆口氣,心想還好這趙儼山不是窮兇極惡之徒,否則今日這怯高峰上怕是要染上不少血。
酒席散時已經西出斜陽,侯霖一行人告辭後,拐着微醺的步伐朝着住處走去。
怯高峰開闢出來的洞府可容千人,鑿出來的石室近百間,女眷攜着老幼居內,要是哪個漢子壓抑不住襠下的苦火可以帶着自家婆娘到後山尋個無人地方解決。
千號弟兄,家眷也不過三百多人,大多數都是沒能成家就被涼州境內的各路洪流席捲,不得不落草的可憐人。
路上不少人對侯霖他們指指點點,上山也有些時日了,倒也和不少人相識,侯霖身後一個漢子打着飽嗝小跑上去問道怎麼了,被問的那人搖了搖頭就走了,只留下一頭霧水的侯霖他們。
“怎麼感覺像出事了?難道哪個峰頭打過來了?”
侯霖看着洞府那邊心有不詳,腳步不由的快了些。
走到聚義廳前那展彩幡下,侯霖看到幾個二當家劉疤子的心腹正攔在洞府門前,腰間纏着的雪亮軍制朴刀不知讓旁邊多少人咽口水。
看到侯霖後兩人臉色一變,其中一個走進洞府,更讓侯霖心生不安。
還未等侯霖走到跟前,這個人就攔住去路道:“二當家正在裡面訓話呢!你們等等在進去。”
“太陽都沒下山,弟兄們都沒回來,二當家的難道給一羣女人訓話麼?”
那人神情一滯,在劉疤子身旁多年浸染的痞氣上來了,面前侯霖申屠子義和李冶三人,就數侯霖最爲面善好欺,他罵罵咧咧道:“你孃的!讓你小子等着你就老老實實待在這,再敢廢話老子一刀削了你!”
這人正要拔刀示威,洞府門口跑出來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原本就破舊的罩衣被撕扯成碎布條,露出胸前大好風光,看到侯霖他們直呼:“老黃!你個殺千刀的!你總算回來了!”
侯霖身後一個鬍子拉碴的漢子聽後趕忙跑上前,劉疤子的手下又吐了一句髒話抽出刀來,李冶上前左手將他胸領抓住,右手兩指在他握刀的那隻手虎口上猛力一摁,朴刀脫手掉到地上,周圍不少人都停止腳步,連聲叫好。
這山寨上可沒仗義執言的俠膽心腸,哪天要是淌水溼了鞋沒被人落井下石都算是三生造化了。
姓黃的漢子是一個樵夫,一身蠻力,人卻憨厚老實,年輕的時候運氣好,娶了村裡臉蛋最俏的姑娘。
這女子如花,日光照多了不好,露水澆多了也不好,村裡日子過的清貧,老黃天沒亮就得進山砍柴,他這婆娘日復一日的苦日子下去也就人老珠黃了,只留下些先天的底子。
周圍人眼睛在老黃媳婦胸前打轉,老黃衝過去將身上衣服套到自家婆娘身上,連問出了什麼事情。
他媳婦只是哭哭啼啼,剛纔那聲嘶喊好像使去了渾身氣力,將頭埋在老黃胸前痛哭。
侯霖皺了皺眉頭,已經猜出了一二。
一個龐大身影從洞府裡面走了出來,看着那個被李冶已經放倒的手下呸了一口,兩手還在綁着褲腰帶。
就算傻子也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更何況不少一竅的老黃,將媳婦從懷中拉出,擡起頭露出一雙早就紅了的眼睛。
“我日你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