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濛濛白白的一片,依稀可見懸在天河上空的星點,侯霖估摸着還未到卯時,正了正幾個月也不曾換洗的白衫走出草廬
學士府還沒有開府,再加上歲試剛剛結束,例行放假,更顯得學士府冷冷清清。
侯霖從學士府的側門走出來,還未行至街邊的拐角處,幾個黑影就迫不及待的冒了出來。
“日後小爺一定要報這個仇!”侯霖咬着牙根,百般的不願意,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朝着這幾個人走去。
“給小爺打!”
一聲哀嚎驚得學士府裡的報曉雞還未等天邊翻起魚肚白就鳴叫了起來,似乎侯霖假的不能再假的哀嚎聲一唱一和,說不上的怪異。
僅僅一炷香的功夫學士府的側門就被圍的水泄不通,販夫卒子,儒師子弟都在圍觀着面前這個鼻青臉腫,無視巡夜衛士拉扯,只顧扯着嗓子哀嚎的男子
不出一個時辰,整個長安城都知道新上任的都尉大人被人一頓毒打,酒樓裡三教九流毫不吝嗇酒錢,隨手丟給店家換壺杏花,只爲了得到這件事的一點小道消息
天子看中的學子就在學士府門口被人毒打,皇城腳下,還有王法?連學士府那些出了名的好脾氣儒師都板着臉看着侯霖被擡進醫館,幾個脾氣稍躁點的早就甩着衣袖去了法廷尉。
天下所有讀書人的聖地,今後不知出多少良禽的高枝梧桐樹,再加上被打的還是剛不久大出風頭的寒門子弟,這在沉寂已久的長安城裡瞬間又掀起了一場風浪。
連聶府主都蹙着眉頭來到被儒袍團團圍住的醫館裡,和顏悅色的詢問着侯霖傷勢。
“不打緊,都是些皮外傷。”
侯霖支撐着坐在不知比他那牀泛黃草蓆舒服多少倍的紫陽牀上,咧着嘴好讓這府主仔仔細細的看到他破了相的臉。
“這學士府幾年也出不了一次這種事情,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冒出來,着實歹毒啊!看來咱這掛滿着竹簡書籍的學士府裡是得配些金戈了。”
旁邊一個老儒師眯着眼睛,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恰好只有侯霖和聶府主能聽到。
“先不要小題大做,侯霖不過一介布衣,又不是那些仇家如雲的王侯子弟,且脾性又溫和,莫非真有人妒恨今年走進御書房的竟是庶族麼?”
在場所有人瞬間都想到那個滿身胭脂味,平日來趾高氣昂的王林。
聶府主又看了看侯霖,卻沒瞧他的傷勢,直盯着侯霖兩瞳,侯霖雖然心裡虛的要命,卻死硬不移,頂着如刀的滄桑眸子。
“你可看清是何人偷襲於你”
“弟子剛出側門便被人打倒在地,並未看見那些人的外貌,但是弟子。。。。。。。”
“且說無妨,我學士府可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肉,今日之事我定會爲你取回公道”聶府主的眼神中充滿了怒氣,堂堂學士府,天下讀書人的聖地,居然發生瞭如此粗鄙有辱斯文的事
“弟子迷迷糊糊中只聽到有一人說,敢與我家公子爭風,害的公子丟了大人,區區一介寒門,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條命”侯霖可憐兮兮的說道。
此話一出,在場的大儒們瞬間都明白了這位公子是誰了,除了王林,又有誰會如此嫉恨侯霖。
王家府邸內,王林坐在庭院裡看着桑竹發呆,旁邊白玉石桌上放着還冒着熱氣的蔘湯。
這幾日他連庭院都不曾出過,一想起那日自己氣昏在滿朝文武前,臉就紅的發燙,一半是羞愧、一半是惱怒。
他的幾個好友過來看望過他,也都是些尋常人家看了就躲的主兒,王林抽出鑲着寶石的千金名劍砍倒幾棵他爹最喜歡的桑竹,咬着牙發狠要侯霖好看。幾個狐朋狗友也皆是十處敲鑼,九處見首的害蟲,聽到後又唯恐不亂的拍手叫好,一下午尋思了十幾種整侯霖的辦法,王林讓他們先不要放出風聲,怕侯霖膽嚇破了來求他饒恕,到時堂堂大司空之子,還真能和一個連像樣衣服都買不得的寒門豎子較真?
王林至今不知,那些心腹好友出了他家府邸後不到半日,這消息就傳到了言瑾的耳朵裡,畢竟這些高官子弟,哪裡扛得住言瑾的拳頭。
王煥然剛下了早朝,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就氣沖沖的進了庭院,看到王林背對着他發愣,指着王林的背影就吼道:“逆子!”
王林嚇的不輕,一擡手打翻了那碗值百金的蔘湯,上次見他爹發火還是幾年前自己閒來無趣把老爹半生城府換來的白玉帶自己穿上出去威風。
幾個侍女早就嚇的低着頭退了出去,生怕遷怒於她們。
“怎麼了?父親?”
王林仍矇在鼓裡,站起身試探着問道。
王煥然胸膛起起伏伏,氣得不輕:“那天子看中的寒門子弟你也敢在這時候動?老夫不在乎你平時多飛揚跋扈,但是容不下你如此愚蠢!”
王林傻眼, 侯霖怎麼了?
“父親大人,孩兒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跪下!”
王煥然多年身居高位的氣勢散了出來,河內王家的大旗,不能交給一個如此愚蠢之人
王林害怕了,噗通一聲跪下
“今日爲父去上早朝,聽到幾位大人談到前幾日在歲試裡勝了你的寒門子弟一清早在學士府門口被人毒打了一頓,這件事整座長安城都知道了,陛下親自質問老夫,老夫好不容易以別人栽贓矇混過去,你還在這裡裝糊塗?”
幾個侍女見到老爺氣消了,趕忙低着頭伏着身子收拾打掉的蔘湯,卻被王煥然揮了揮手讓退下。
王林徹底傻了,一時間陷入思緒,連老爹的話都沒應答。
王煥然見到王林不吭聲,兩隻眼珠子在眼眶裡打轉,從小看着他長大的老司徒又豈不知這紈絝兒子的習性?
話鋒一轉道:“此事與你最好無關!你已過了立冠年歲,若還是這服愚蠢的樣子,爲父還年輕,再培養一個接班人也未嘗不可,即日起,你進通壁院閉門三月!”
河內王家是百年的世家大族,漢天福年間卻凋零如秋葉,只有三十年前王煥然怒衣鮮馬入長安,三諺解得學士府內百年困惑,被上一位學士府府主,稱爲‘青卷帝師’的越澤收爲弟子,又被廣文帝倚重,一時風頭無人出其左右,迎娶了廣文帝的妹妹芸珠公主,成了皇親國戚,被天下士子譽爲美談,自此以後王煥然隱而不發,如清溪卵石伏底,多年苦心經營,步步穩紮,如今六部內禮部尚書和侍郎都要稱呼他一句老師,成了廟堂之上暗流涌動中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俗話說虎父無犬子,可偏偏王林比他爹差的不是一點半點,除了那些牌坊豔樓裡的名媛歌姬對這個風流官家子弟讚不絕口外,世家中人都是打心眼裡瞧不上王林,一個個都冷眼旁觀,坐等看着河內王家這顆百年蔭樹倒塌,棲樹的鳥四散離去。
王林地上爬起來,並不愚笨的腦子終於是明白過來,王煥然看着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覺得瞬間自己又老了十歲,無力的擺了擺手道:“這些日子你在通壁院多讀點聖賢書,洗洗性子!這事爲父會來擺平,以後與那些狐朋狗友斷絕聯繫,在捅出什麼幺蛾子爹也保不了你!”
王林看着王煥然離去的背影,想要上前攙扶一把,終是抿了抿嘴脣,只踏出了一步。
“好一個侯霖,此事不會這麼輕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