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三更天時分,蕭唐已早早起牀洗漱過,正由蘇瑾娘爲他梳理穿戴,換上入朝面聖時所要穿的朝服。
此時蕭唐頭頂翹腳璞頭,身着九品以上官員所穿戴的綠色朝服,繫上黑色蔽膝,又剛將白綾襪黑官靴穿戴整齊時,卻見蘇瑾娘正望着他怔怔出神。
蕭唐輕輕一笑,溫柔地在蘇瑾娘鼻尖一刮,問道:“瑾娘,你在想什麼呢?”
蘇瑾娘回過神來,悠悠嘆了口氣,說道:“當年你我遭大名府衙通緝追捕時,何曾想過有一日?你會身着官袍入朝覲見官家?可這雖然是天大的好事,不知怎地,我的心卻一直莫名地不安......”
蕭唐明白蘇瑾娘心中的憂慮,宦海沉浮是非多,反倒不如在大名府做個安樂的土財主來得逍遙自在,何況蕭唐所要做的大事,自然又是極爲兇險之事。可是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未聞以道殉乎人者。既然已經決定將這條路走下去,又豈能在這個時候退縮?
蕭唐他用過早膳後上馬出府,直奔宮城而去,直至到了宣德樓御街前蕭唐下馬驗明身份,被喚入朝房準備上朝,此時蕭唐又見到了韓端彥、韓粹彥等有資格上朝的文臣,正與其寒暄敘話時,蕭唐又見一旁的中書侍郎樑子美老僧入定般,端坐一旁,也不上來與蕭唐打招呼。眼見蔡京之子蔡攸並不在此,蕭唐倒也鬆了口氣,省得再與那廝虛與委蛇。
五更天上朝時辰一到,百官便直往皇帝聽政之所行去,一路上但見祥雲迷鳳閣,瑞氣罩龍樓,在大宋皇城裡城中區正是皇帝上朝理政之所,其中有舉行舉行大典的大慶殿;每月朝會典禮受賀,以及接見契丹使臣的紫宸殿;宮中大擺宴殿的集英殿;供官家上朝前後稍作休息的文德殿;收藏有御書典籍、書畫寶瑞與宗室名冊譜牒等的龍圖閣等等,而蕭唐與百官前去的,則是官家平日處理政務、召見衆臣之所的垂拱殿。
當文武百官進入垂拱殿,按文武左右排班站定時,蕭唐又望見前方官員前幾排望去,他看見知樞密院事鄭居中有意無意地也向他這瞟來一眼。而離鄭居中不遠端立這個雙鬢斑白,一縷長髯垂胸的朝廷大員,他似也偷偷瞧百官後方瞄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翹,也只是不動聲色地只等官家上朝。
“陛下駕到!”隨着內侍太監一聲高喊,文武百官紛紛長揖俯身,趙佶慢條斯理地端坐在龍椅上,待百官行揖禮後山呼萬歲時,他遙望見站在文物百官尾端的蕭唐,趙佶微微地點了點頭,喚過內侍太監呈上官員名札以及今日須處理的政事備要,內侍太監領了命,高聲說道:“大名府留守司兵馬都監蕭唐進京覲見聖上,上前見駕!”
此時趙佶召見蕭唐入京的消息大半朝內大半官僚都已知曉,更不用說三日金風玉露樓開張轟動了整個東京汴梁,如今這個大名府任俠雖然官階不高,可也已經算是京師內炙手可熱的人物,所以當蕭唐出班見駕時,大多官員眼睛齊刷刷向他瞄去,其中鄭居中眼色中帶着幾分質疑,韓端彥等人的眸子中則充滿鼓勵,至於高俅.....眼中卻流露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玩味。
蕭唐向趙佶長揖一禮,朗聲說道:“臣蕭唐奉聖上御旨進京,見過天聖上!”說罷蕭唐下跪叩謝天恩。
趙佶和顏悅色地點點頭,緩聲說道:“卿於徵討冀南寇張迪時屢立戰功,朕不愧爲我大宋禁軍將士,聯心甚慰,這般大功必當重賞。聯意已決,願提拔卿做西上閣門使、武德大夫、主管京西南路安撫司公事、殿前都指揮使司都虞候,卿日後更當一如既往,爲國效力。”
蕭唐微微一愣,心說這還真倒算是皇恩浩蕩了,自己區區一介兵馬押監破格提拔數級,不止被委任一路軍務治安的朝廷大員,殿前都指揮使司內都虞候之職,更是三衙內掌握實權的重要職位。
在行伍內討軍功的低階將官,通常只在一州一府禁軍體系內只有個職官差遣(諸如提轄、押監等職位),而身兼寄祿官、散官、職官等數個職位也可看做晉升至高階武將的一個標準。諸如大宋名將狄青,積功升遷後兼任秦州刺史、涇原路副都總管、經略招討副使,又加升爲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惠州團練使......
其中蕭唐受封的武德大夫爲第二十七階散官,殿前司都虞候爲從五品的軍事職官(三衙禁軍內高級武官,雖只一字之差,職位卻遠遠各府衙內將虞候、院虞候等低級武職),西上閣門使可看做趙佶給蕭唐許下的文官差遣,掌供奉朝會,贊引蕃客朝見、傳宣詔命等事宜,而主管京西南路安撫司公事之職,資歷深者稱作安撫使(大宋邊境州路亦稱作經略使),名義上是掌管各路負責軍務治安的長官,實則是朝廷派往各路巡視安撫的特遣專使。
京西南路安撫使這個差事......若是朝廷有令調配時,那京西南路金州、房州、襄州、均州、鄧州、唐州等數座軍州府衙豈不是皆要受我節制?這個趙佶許人官職倒真如此任性隨意?我不過征討兩次綠林匪寇,積累戰功也不該得到如此封賞。也難怪高俅一介區區王府內的小廝,將會被趙佶硬生生提拔做三衙殿帥太尉......等等,如果真等高俅做成了殿帥府太尉,那他豈不是成了我這個殿前司都虞候的頂頭上司!?
就在這時,文官行列忽然出班閃出兩人,其中一個大聲說道:“聖上萬萬不可!我大宋雖設西川、峽路安撫使,以及涇源等十五軍州安撫經略使等。以後凡諸路遇天災及邊境用兵﹐輒派安撫使體量安撫,事畢即罷。京西南路卻並無戰事匪災,再者蕭押監雖立戰功,依官制安撫使之差遣,卻須由從四品以上朝廷大員兼任!蕭押監資歷尚淺,當不得此職!”
另一個人也附議道:“陳太學所言甚善,賞罰嚴明,治之材也。賞罰不明,國政不清!還望聖上三思!”
趙佶面露不悅之色,與那兩人周旋幾句,蕭唐才知道這二人一個是太學生陳朝老,另一個是專管朝廷闕失,大事廷諍,小事論奏的左司諫陳瓘。那陳瓘倒也是在《水滸傳》中露過臉的人物(書中作陳觀),他在水滸上疏,彈劾蔡京、童貫、高俅等人誣陷忠良、排擠善類,後來被趙佶升爲安撫,統領御營軍馬二萬,前往宋江征討田虎的大軍中督戰,無論正史還是小說中,都是個正派清官能臣。
至於那個精力旺盛,戰意十足的太學生領軍人物陳朝老......蕭唐也對他的事蹟十分了解,這個陳朝老在去年曾上書宋徽宗說道:“陛下即位以來,凡五命相,有若韓忠彥之庸懦,曾布之贓污,趙挺之蠢愚,蔡京之跋扈。今復相執中何爲者耶?是猶以蚊負山也,亦無損於山,若以斯人治天下,臣恐天下墜甑矣”,基本連帶着趙佶將蔡京、何執中、曾布,甚至加上聲名一向不錯的韓忠彥等朝廷大腕都罵了個遍。
後來也是由這個陳朝老與太學諸生陳東等上書彈劾將蔡京、童貫、王黼、李彥、樑思成、朱勔等六個奸臣罵作後世耳熟能詳的“六賊”,也許是他太過於敢直言朝政,從大宋元符至宣和年間他一直隻身爲太學生做學問、授生徒,這個人若是生到明朝...估計也能在大明宮廷最擅長筆誅口伐的言官集團中彈劾出一番名號來。
眼見這兩個人上奏,直說趙佶賞罰不公。蕭唐對此二人卻未怎麼生出憤恨之心。捫心自問,蕭唐也知道趙佶給自己這般豐厚的嘉獎,絕不是因爲他爲大宋立下多少戰功,只是此事又該如何了結?
“陛下明鑑,賞罰自有道理。陳司諫職在廷諍論奏、以匡國政,陳太學也未免忒過墨守成規,糾纏不清了吧?”就在這時,有個雙鬢斑白,一縷長髯垂胸的朝廷大員站出身來,冷聲說道。
趙佶見出班進言的是高俅,他喜道:“此事我也曾與高愛卿細細商議過,蕭押監縝密勇烈,盡忠爲國。便是破格提拔,又有何妨?”
蕭唐此時目瞪口呆,那個養子被自己在大庭廣衆掌摑不久,又是權利薰心,一心想將三衙禁軍盡數打造成自家僕役差遣的高俅,他竟然向趙佶諫言破格提拔自己,這個老奸賊葫蘆裡到底賣的甚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