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研墨,問起他的下落。
邢宣病得沒肉只剩骨頭的臉上露出一絲恨意:“研墨……他……他出賣我爹爹……哥哥……他……我恨死他……”
什麼?侍墨更爲吃驚。
當時刑部的人查邢府時,研墨偷偷告狀,那些事情大都是他說出去的,以至邢府遭劫。但當邢老爺和邢大公子伏法時,他又從高臺跳下自盡。
誰也不知他到底怎麼想的。聽趙叔說,他的屍體三天都沒有人收,最後被拖到亂葬崗,被野狗分食。
邢宣牙關緊咬,低聲說:“我……恨死他……我恨……恨不得……親手……殺了他……要……要不是……是……他……我……我……我家怎麼會……”
侍墨的臉沉了下來,忍了半天沒忍住:“你恨他?他若不是被你哥逼迫得急了,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如果我留在邢府,也會這麼做,邢府對我們有什麼好?因爲模樣長得比別人好,就要做這種被人輕賤的事?就得讓他們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我們也是爹孃養的,憑什麼讓他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邢府的事是他們自找,他們做的事,天看着呢!舉頭三尺有神明,公道自在人心。研墨哥哥不就是那被強買來的良家少年其中的一個?邢寬若沒做這種無恥之事,哪會被人砍頭?他做的這樣的事還少嗎?”
邢宣臉色頓時死白,眼中幾欲噴出火來。
侍墨冷冷地看着他。
邢宣目中露出恨意,掙扎着下炕,只是他久病無力,剛落地一條腿,整個身子便一同掉下。
侍墨又開始咬牙,擰着眉,看着水寶寶過去扶他,又看到水寶寶投來的不贊同的目光。
侍墨抿着嘴,也過去扶,把邢宣託回炕上。
侍墨心裡也難受得要死——研墨是邢府裡對他最好的人,可惜被邢宣的哥哥害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然後又慘死,死後仍留罵名……他心裡酸楚,忍不住眼淚一顆顆往外掉。
邢宣負氣說:“你哭……什麼?”
侍墨一腔怒火無處可發,大聲說:“哭什麼?哭我的研墨哥哥,憑什麼你哥做了惡事死了,還讓他擔着罵名?你們邢家要是不作惡,哪裡會這樣的報應?你爹不貪贓麼?你爺爺不貪贓麼?不貪贓你家哪來那麼富?你哥哥沒逼良爲娼麼?燕子是怎麼死的?秋哥兒被賣到哪了?我要是不走,你不也把我賣進小倌館麼?憑什麼你們壞人就能欺負我們?我們想報仇就不可以?”
水寶寶抱着憤怒傷心的侍墨哄:“墨墨,不哭,邢宣是個壞蛋,我早就知道了。等他病好了就讓他走,好了,你別哭。”
正鬧着,孫爺爺過來給邢宣瞧病,一見這情況納悶:“這是怎麼了?大過年的怎麼哭的哭,鬧的鬧?”
侍墨哭得說不出話,邢宣連氣帶病開不了口,水寶寶嘴快,嘰裡呱啦就說,侍墨想捂住他的嘴已經晚了。
孫爺爺聽了不勝唏啜,道:“這世上的事,怎麼說得清呢?就像你們住的這個地方,過去那是方圓百十里最有名的望家,幾輩子都有人做官,按理說,這老天是夠眷顧他們了,可是自己的不爭氣啊,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我小時候啊,這家的公子瞧中西邊村一家的小媳婦,非要把人搶來,不從便把人家爹孃和丈夫下到牢裡去。小媳婦沒辦法,只好從了,後來生了一個兒子。那家公子新鮮了沒幾年,不喜歡了,又往死裡糟踐,姑娘受不了上了吊,留下孩子孤苦零丁的受欺負,連個僕人都不如。後來好不容易取了個媳婦吧,媳婦又跑人跑了,這孩子受盡了恥笑。誰曾想,這孩子就偏偏遇到那會還是貴人,遇到當時還是太子的老皇上,老皇上外出體察民情時被人追殺,無意中被這孩子救了,於是帶了回去。從此這孩子就交了好運,扶持着太子當了皇上,後來他也做了宰相。當了宰相的第一年,便是把這個大宅子裡的人不分主僕不分男女不分老小通通殺光,滅了整整一族人,連帶着這個村子也毀了……唉——有人說這宰相心狠啊,可是如果當時別人不糟踐他,他親爹沒有強佔他娘再往死裡整,哪能惹來這滅族橫禍?所以啊,與人爲善便是與自己爲善,你做過什麼,天都看着呢……就說年前來咱們村要人頭稅搶東西打傷人的那幾個官老爺,如果不是老天開眼,哪裡會突然地一家都染了瘟疫,年都沒過,全家人都死了呢?”
啊?侍墨傻眼,他可記得自己當時的詛咒,當時他可是全身心地希望那些壞蛋死去的。
不懷好意的目光盯到邢宣身上——是不是自己想做什麼,老天就會答應什麼?那麼讓邢宣學聲狗叫聽聽?學啊?叫啊?
邢宣聽得呆住了,慢慢地,目中的憤怒消褪些許,喃喃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嗎……?難道,我家的災禍,也是因爲壞事做多?……”
目光慢慢地轉到侍墨身上,只見他正嘰嘰歪歪小聲念道什麼,一臉的不懷好意滿眼的期盼——心裡一動,他難道就是自己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