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很沉,醒過來天已經黑了。
我拉起座椅,看了眼導航,意外這次水墨開的極快,按照這個速度,明天這個時候就能到沙漠了。
我望了望窗外,“這兩個休息區間的距離這麼遠嗎?天都黑了還沒到。”
“小白,你剛剛睡覺時,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但一直沒想明白。”水墨點了一隻煙,搖下車窗。
我打了個哈欠,“說來聽聽。”
水墨猛吸了一口煙,眉頭微皺,“人類那麼努力的活着,是爲了什麼?”
我笑了笑,隨口一答,“爲了死的時候能舒服點。”
轉過頭,看到水墨臉上出現了少有的嚴肅認真,這個表情在他丟了帽子,和鬧失眠的時候也出現過。
我看了眼他頭頂的針織帽,完好無損,雪白無暇。
我疑惑道,“你幹嘛突然問這個?”
“如果生來就是爲了死,爲什麼活着的時候,還要自己那麼辛苦?”
我說道,“想要的東西太多,不辛苦怎麼得到?”
“得到後,死時能帶走嗎?”
這是靈魂的拷問啊……
我回他,“帶不走,‘死時’跟‘生來’一樣,什麼都沒有,不同的是,‘生來’是要用一生去製造自己,而‘死時’是要忘記自己製造的一生。”
水墨無奈的笑了下,“所以說,人這一生註定是徒勞。”
“在我睡着時,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剛纔經過一個休息區時,我看到一個姑娘,長得很像她,特別是笑起來時的樣子。”
“她生前,一定是一個很努力生活的人吧?”
“可以說是用盡全力的在生活——工作,運動,旅遊,義工,油畫……她的生活每天都過的很充實,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精力,可以那麼旺盛。她對待生活,就像有一種執念一樣,過於珍惜,過於熱愛。”水墨笑笑搖搖頭,眼裡盡是溫柔。
“在你眼裡的辛苦和徒勞,在她看來都是快樂,她這一生其實很幸福。”
“她這一生,太短了。”水墨的表情漸漸陰鬱下來。
“水墨,其實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兇手可能早就已經死了?如果當年那個兇手五十歲,現在不死的話,也是個古稀之年的老人了,黃土都已經沒過脖子了,還差你這一刀嗎?”
我始終希望,他可以有一個安穩的未來,比如,跟小粉回仙靈界。
“小白你知道嗎,養成一個習慣只需要二十八天。”水墨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想象一下那個兇手的模樣。我現在的腦子裡,有近萬張人的臉,如果真像你說的他已經死了,那恐怕以後,我就要開始想象白骨的骨紋了。”
我突然覺得,水墨對那個人的仇恨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強烈,他之所以這麼堅持留在凡間手刃兇手,更多的原因,也許是不想放開與那個女孩子的最後一絲關聯。而凡間,也是離那個女孩子最近的地方。
我說道,“仙靈界在你看來,是一個被束縛的地方,可是你現在的習慣,又何嘗不是把自己關在樊籠裡?你這個習慣太孤獨了,你的精神世界已經被囚禁了,你沒有感覺嗎?這跟喜歡自由的你是矛盾的。”
水墨笑笑,“孤獨跟自由是相伴的,只是在你充實自在的時候,感覺不到孤獨,就像當你失落沮喪時,同樣會忽視掉自由一樣。是孤獨還是自由,全憑當下的心情而論。”
“那如果剛剛在休息區的那個女孩子是她,你會怎麼做?”
“就像剛剛一樣。”他緩緩吐出一口雲霧,“什麼都不做。”
我看着他,如果是我的話,可能在剛纔就會想都不想的把車停下,然後跑上前去確認。如果確認後真的是她,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把她帶在身邊,不再讓她離開我的視線。
至於以後會發生什麼,至少不是現在的我該去擔心的。與水墨相比,我這樣的舉動,就顯得很衝動很幼稚了,甚至還有些自私。
我們都不再說話。
之後,我又跟水墨換着開了兩次,抵達沙漠時剛好趕上了日落。
我走下車,看着連綿不斷的沙丘,都映上了夕陽的顏色,高低起伏且明且暗。這片金池,彷彿是從天際延伸下來的,壯麗的攝人心魄。
我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住,一瞬間,我感覺自己也變成了其中的一粒沙,被包裹在這一望無垠的沙漠之中。
那一刻,我忘記了有關於自己的一切。
“大漠孤煙直,長......什麼長來着?”水墨不解風情的插了一嘴,把我拉回了現實之中。
我皺起眉頭“嘖”了一聲,這種時候就怕出現一個破壞景緻的人,我旁邊就偏偏站了這麼一號人物。
我搖了搖頭,自顧自的往前走了幾步,白二在沙丘上一邊瘋跑一邊打滾。
不遠處的幾株金黃色塔狀的枯植,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走過去拽了幾下,驚訝地發現,這些枯樹枝的根,都牢牢的抓在沙丘裡,仔細看去它們並未枯死,而是滄桑頑強的佇立於這片沙海之中,我不禁被這股奇異的求生力量震懾住。
水墨不知道什麼時候穿上了衝鋒衣,他帶着白二走過來,“這是胡楊。”他遞給我一個揹包,“聽說過‘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腐’這句話嗎?”水墨指了指胡楊,“說的就是它。”
“你還知道這個?”心說,不是唬我呢吧,你連一句完整的詩都說不出來。
“只要是你不知道的,我都知道。”他從揹包裡翻出件衝鋒衣,“你也換上,這裡溫差大,還有這個,戴上。”水墨又拿出一個護目鏡扔給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沙漠裡,覺得天黑的特別快,我跟着水墨毫無方向感的悶頭走着,白二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我旁邊。
我問水墨,“哎我說,你這地圖也沒有,指南針也不看,就靠你那黃金小傲鼻啊?我沒有瞧不起它的意思啊,但是這裡畢竟是沙漠啊。”
水墨頭也沒回的說道,“我們要去的地方,當地的駱駝都找不到,我要那些東西幹嘛?”
“哎你一說駱駝我想起來了,我們剛剛是不是應該租兩匹做個代步工具啊?或者幫我們背點東西也好啊。”
水墨停下來看了一眼白二,“兩匹駱駝,你猜它幾分鐘內能吃完?”
我看了看白二,它歪個頭望着我們,一臉的沙粒。
水墨雙手掐腰看着我,“小白,別每次出來都搞得跟旅遊似的行嗎?上次要相機,這次要駱駝,跟你一起行動怎麼這麼難進入狀態呢?”
我拉下面罩剛想反駁,狂風驟起,沙粒飛揚,我隨即吃了一嘴的沙子。
平靜的沙丘上忽然捲起一股股旋風,原本平滑流暢的丘脊線,瞬間變得模糊。
沙子不斷的打在護目鏡上,眼前的美景頓時變得像災難片一樣。即便早已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實了,還是有不少沙子鑽到了衣服裡。
水墨指了指前面,示意我跟上。
我們又頂風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兩條腿漸漸酸的發抖。擡起頭,感覺整個天際都被吹的在緩緩移動。
我回頭望了望,頓時傻了眼——距我們不遠處的沙漠,竟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平靜和清晰的輪廓,滄黃一片,夕陽依舊。
我又看了看前面水墨走的方向,飛沙走石,扶搖萬里,簡直像走到了末日一樣。
這一前一後這分明就是兩個世界!
我護着白二,快步走向前,拍了拍水墨。
水墨搖搖晃晃的轉過身,我對他指了指身後,他卻擺了擺手,又轉頭繼續走着。
我一邊艱難的跟在他身後,一邊緊緊拽着白二的脖圈,擔心這傢伙哪下再被狂風捲走了。
想起在樹林,我就是跟着白二,莫名其妙的從死寂走到了生機,最後來到了它的大本營。但是現在跟着水墨,怎麼就是完全相反的?
良久,風沙突然停止了,我站穩腳看了看周圍,魚鱗般紋路的沙丘,不遠處金黃色的胡楊,絕美的落日......這他孃的不是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了嗎?
一股無名火頓時上頭,我摘下面罩,剛要罵出口,突然發現了不對勁。
時間不對!走了這麼長時間,少說也有兩三個小時了,周遭的事物竟然一點變化都沒有。
我立刻回頭望去,果然,停在我們身後的大橘子不見了。
我驚訝地看向水墨,他摘下圍巾和護目鏡,抖了抖帽子,笑着看向我,“你現在是越來越敏銳了啊!”
“這怎麼回事?”我懵逼道,“平行空間嗎?不可能吧!”
“遇到我們之後,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水墨放下揹包,大口地喝着水,他抹了把嘴,“再說了,你也不是第一次進入到這樣的空間裡了。其實說它是平行空間,是不準確的,應該說是,平行空間裡的一扇門後面的世界。”
我呆愣的看着他,“那到底算不算是平行空間啊?”
“你先進入了平行空間,然後又在裡面推開了一扇門走了進去,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那扇門裡,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我一知半解的點點頭,問道,“這個空間叫什麼?”
“靈域空間。”水墨一屁股坐在沙丘上,從揹包裡翻出個小藥箱,把裡面東西倒空後,倒滿了水,“來白二爺!”
我看了看周圍,“我還什麼時候去過靈域空間?萬靈雪山?”
“是梅里雪山。”水墨說道,“那裡是梅里雪山的靈域。”
“梅里雪山?雲南?”我驚呼。
我前些日子沒坐火車沒坐飛機的,居然跑了趟雲南?我連忙湊了過去,“你說真的?”
水墨望了望四周,揚起下巴看着我,“你說呢?”
我緩緩站起來,看着眼前的這一切,着實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我抓了一把沙子,用力攥在手裡再慢慢打開手掌,看着它們從我的指縫間慢慢滑落,這種感覺真實的不能再真實了,我兩腿一軟,一屁股坐了下去。
如果說“冰門”是那個靈域空間入口,那水底的那個“漩渦”就是出口了。我從瀑布進入的黑市,最後又從瀑布出來,這麼說,那道瀑布就是個媒介。
那這裡呢?什麼是媒介?我看向遠處,難道是那幾株胡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