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踏青社日。
一個老婆婆坐在路邊叫賣着紙傘。
她已經很老了,背脊都完全佝僂起來,眼睛也有些模糊不大看得清楚了,但是,她還是掙扎着提了一籃紙扇來這熱鬧的社日之地,希望能賺得幾文,爲家裡買一點點米。
可是,從早上到晌午,無論她怎麼殷勤的吆喝,她的紙扇依舊一把也沒能賣出去。她看看陸續散去的遊人,失望地嘆口氣,心想這是春天,人們還不需要用扇子吧,可是,來來往往的人羣裡,那些風流才子,明明就是人手一把紙扇。
一個人蹲在地上拿起一把扇子,仔細看了看,老婆婆心裡一喜:“小姑娘,你要買扇子麼?我今天還沒開張,你要的話給你算便宜一點,每扇五文……”
小姑娘搖搖頭,在她身邊坐下,摸出’一塊硬炭模樣的筆就在扇上飛快地畫起來。
老婆婆氣憤地看着她,大聲道:“你幹什麼?我的扇子……”
“莫急莫急,老婆婆,我幫你賣扇子……”
小姑娘笑着回答,手裡的硬筆卻片刻不停,很快,雪白的扇面上就有了荷花、蟲魚、松樹、飛鳥……
一個時辰之後,十來把扇子都畫完了,小姑娘拿出一個硃紅的印章一一蓋在扇面上:“老婆婆,你就說這是藍熙之的親筆,每扇賣一千錢……”
這個印章上的字就並非大篆,而是清晰可辨的小楷了。老婆婆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哪裡敢開出口來漫天要價?
小姑娘見她根本不信,自己忽然大喝一聲:“買扇子哦,藍熙之親筆畫,每扇只要一千錢……”
她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可是過往的人羣都清楚地聽見了。她喊完這一嗓子,衝老婆婆一笑,身影立刻就消失在了人羣裡。
老婆婆尚未回過神來,身邊已經圍上來一大羣人:“這扇子真是藍熙之畫的?”
“就是畫維摩詰像的那個藍熙之?”
“看,有藍熙之的印章,是真跡……”
“快,我要一把……”
很快,老婆婆籃子裡的十來把扇子已經被搶購一空,到最後一把扇子時,三隻手同時伸了過去,有兩隻手的主人同時大嚷起來:“我先來的……”
“是我先……”
“我出一萬錢!”
另外一隻修長的手已將扇子拿在了手裡,正在爭執的二人立刻停下轉向彼此共同的“敵人”,待看清楚“敵人”是一位錦衣士族公子,不敢再吭聲,畢恭畢敬退開去。
石良玉仔細看了看扇面上疏疏的一支青荷和旁邊淡紅的“藍熙之”三個字,微笑道:“老婆婆,這作畫的人去了哪裡?”
“她……”老婆婆看着面前的一堆錢,幾乎如做夢一般。她活了這麼大歲數,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一堆錢,更別說和這樣一個貴公子說話了。她四處看看,背影穿梭裡,哪裡還有那個小姑娘半絲影蹤?
石良玉失望的正要離開,忽然聽得老婆婆喃喃自語道:“那個小姑娘到底是什麼人?她的畫爲什麼這麼值錢?”
石良玉急忙回過身:“給你畫畫的是個小姑娘?”
“嗯哪,看樣子,她明明是個庶族女子,庶族的女子作畫也會值錢麼?”石良玉並不回答,立刻追了出去。
可是,這大街上的姑娘成百上千,哪個纔是藍熙之呢?
朱府。
此朱府正是“朱、石、王、何”四大世家之首的正宗士族領袖朱家。當今司馬皇帝原本是先帝的庶出旁支,沒有繼位的資格,很長時間內在自己的封地韜光養晦,閉門不出,安穩地做着一個毫不起眼的司馬王。
後來,因爲一個偶然的機遇,司馬王結識了當時的青州刺史朱濤。兩人一見如故,實權在握的朱濤很快對之傾心推奉,令得孑立無援的司馬王感激不已,視爲友摯。
先帝駕崩,朝內各王混戰逐位,司馬王在朱濤的精心策劃下,率領北方各大豪門士族抓住機會渡江南下,在偏安一隅建立了朝廷。初來時,江南大族並不朝拜,又是在朱濤的精心策劃下,逐漸樹立了帝王的權威,收復了各江南大族,又經過十幾年的開疆拓土,纔有了今天慘淡經營的局面。
司馬王坐上了龍椅,一手扶持他起家的朱濤自然順理成章執掌了本朝的最高官銜——太尉。在司馬帝登基的當天發生了一件亙古未有的奇事:皇帝邀請朱太尉共坐御塌,一同接受百官的朝賀。帝王名器,豈容他人僭越?而御塌更是王權的象徵,更沒有君臣同享之理,朱濤向來對司馬帝忠心耿耿,自然不會和他共坐御塌。
此事之後,皇帝更是對朱太尉深懷感激,雅相器重。隨後,朱濤的兄弟、子侄分別出任了本朝最主要的官職:他本人爲太尉兼中書令,他的一兄兩弟分別爲荊州刺史、青州刺史和雍州刺史。而他的其他子侄則分別做到了司徒、尚書令……朝中重要官職,大部分都已經被朱氏家族把握。
可以說,自立國之初,司馬帝無論是政治上和軍事上都要完全依賴朱氏家族,是朱家和他司馬家共天下,而絕非司馬與朱家共天下。所以,“朱與馬共天下”就成了民間的口頭禪,世人皆知。
朱府旁邊挨着的那座嶄新的府邸剛落成不久,上面仍然高懸“朱府”二字,它的主人是朱太尉的獨生子朱弦。
這座府邸就是專爲朱弦二十歲生日準備的。
今天,正是朱弦的生日。
男子二十行冠禮,對於朱弦這樣的士族子弟來講更是一件大事。
朱弦跟其他談玄論詩、留戀花叢的士族子弟很有些格格不入,他自幼胸懷大志,修文習武,到他十八歲時已經勇冠京城,就是皇家御林軍的大統領也在他手下走不了二十招。
如今,又是兩年過去了,他的身手已經精進到什麼程度,就無人能知了。
朱弦不止能武,十六歲時就曾經外放到“會稽”上任。上任伊始,遇上罕見災荒,他立刻開倉賑災,下令本郡斷酒以救民命。結果本郡釀酒業停了半年,節約糧食五十萬斛,得以順利度過災荒。
他在任兩年,政績斐然,回京後,皇帝多次在公開場合讚揚:“朱氏子弟雖衆,但無有能及朱弦者。”
而朱太尉更是以兒子爲豪,舉凡朱家內外大事,必定徵詢朱弦的意見,培養他成爲家族的核心人物。
早在半年前,朱太尉就在爲兒子的冠禮苦心準備禮物了,可是,看了諸多禮物,朱弦都不滿意,最後,他對父親說,生日那天,要由自己完全作主慶賀,就當父親送自己的禮物。朱太尉欣然答允,早早的吩咐了家人,這一天絕對不能打擾愛子,無論他想做什麼,無論他要請什麼人,都由他自行決定。就連他歡宴的地點,都定在了他的私人府邸——朱太尉爲他的成人禮準備的獨棟大宅。
剛剛用上等花椒粉刷過的牆壁發散出辛甘的芳香氣味。身着宮裝綵衣的侍女、歌妓已經訓練完畢,正趕去大堂開始夜宴前的演奏。
她們身上的那種淡淡的高級脂粉味、她們那飄飄的衣袂,香風過處,就如一朵朵彩色的雲在羣芳裡穿梭。
紫絲布爲面,碧綾爲裡的錦步幛已經從大門外五十里處連綿鋪開,迎接衆多士族青年才俊來參加這場無與倫比的盛宴。
夕陽剛剛西斜,外面大花園的廣場上,就按照士族世家的等級官階停滿了油壁香車。因爲有女眷參加,所以馬車的樣式和精緻的程度較之往常更是別出新意。
在門
口迎接賓客的,是朱弦的堂兄朱順。從食物準備到賓客安排,都由他一手操辦。此刻,他正站在門口四處張望,因爲,直到現在,今天的“壽星公”朱弦,因事外出仍未歸來。
一聲馬嘶,遠遠的,一個青年男子騎着一匹上好的棗紅馬飛奔而來,馬蹄踏在紅絲絨的地毯上,發出“得得”的如某種裂帛的聲音。
男子佩着罕見的玄鐵短劍,並非尋常士子的寬袍大袖,而是穿着裁剪合身的緊身裝束,在漫不經意中又透出低調華麗的精細與貴氣。
他的皮膚是十分健康的顏色,孔武有力的手攬住繮繩,整個人看起來英氣勃勃。可是,他的眼珠又特別大,睫毛特別纖長,看人一眼後,睫毛就闔住眼珠子,有些濛濛的,偶爾露出笑容時,看起來竟然有種妖豔而蠱惑的美麗動人。
在他身後,跟着八名一色青衣的少年僕從,皆高頭大馬,耀武揚威。
“大公子,您可回來了!”
來人正是今晚的主角,朱府的獨子朱弦。
朱順雖然是他的堂兄,但是也叫他“大公子”。
“嗯。客人到齊了沒有?”
“還差兩三位。”
問答間,兩人已經走進朱府。
客廳裡已經滿坐客人,左邊位置上,一個胖胖的男子一見朱弦,立刻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行禮道:“朱公子,我來給您拜壽,不請自來,多多海涵。”
朱順低聲提醒朱弦道:“這位是陸貴妃的弟弟陸超。”
朱弦點點頭,忽然道:“以前在我們家趕馬的車伕陸大勇是你什麼人?”
陸超的臉漲得通紅,囁嚅道:“正是家父。”
“來人,撤座。”
朱弦揮揮手,兩名僕人立刻走上前去,撤掉了陸超的座位。
“立刻將座榻燒去,庶族污染之物,決不能留在府中。”
陸超滿臉充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羞愧難當的拔腳奔了出去,背後傳來一陣七嘴八舌的譏笑:“庶族就是庶族,別以爲麻雀真能變鳳凰……”
“低下之人,竟敢上朱府大門,真是自取其辱……”
“士庶從不共處,堂堂朱府,怎允許庶族進入?”
天空的晚霞淡下去了,夜宴馬上就要開始。
朱順最後一次來到大門外,看看有沒有漏掉什麼朱公子的重要客人。他剛剛跨出門口,立刻看到一輛香車慢慢駛來。
駕車的四匹白馬皆高大健壯,無一絲雜毛。香車絕非尋常豪富家的描金飾漆,而是裝飾了一圈淡淡的銀色,搭配淺綠的緞子,門簾則採用了同等大小的珍珠,用流蘇串了,在最後的晚霞裡發出悅目的光彩。
兩個粉妝玉琢的小丫鬟掀開珠簾,嬌笑道:“小姐,請。”玉人無聲,先是一隻綠色的繡花鞋着地,接着,另一隻腳也輕輕踏在地上。她穿一身鵝黃精繡的百褶裙,身姿婀娜,苗條秀美,齒如編貝,吐氣如蘭。
她的一隻纖纖玉手搭在丫鬟的肩上,如弱柳扶風,卻又如臨水照花。然後,她擡起頭,妙目一轉,但見得面如凝脂,眉如遠山,清而不寒,豔而不妖。
門口迎賓的侍從、管家都看得呆了,朱順雖然也有些發呆,卻不敢失禮,立刻迎了上去:“何小姐,請。”
何小姐一笑,這一笑正符合她的身份,不多不少,不露不顯,卻動人之極,高雅之極。
朱順更加絲毫不敢失禮,因爲,何小姐是今晚最重要的客人之一,也是朱太尉私下吩咐了要好生接待的三個女賓之一。早有專門迎接女眷的女管家聞訊趕來,何小姐玉足輕擡,正要隨女管家進門,朱順也正在做最後的觀望,夜宴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按照朱大公子的脾氣,無論是什麼尊貴的客人,都是過時不候的。
他正要收回視線,忽見對面走來一個女子。女子既不是坐車來的,也不是騎馬來的,她是走路來的。
女子十分瘦小,穿一身潔淨的月白窄身布衫裙,頭上身上皆沒有任何釵飾。那樣普通廉價的衣着,她那樣和男人一般走路的姿勢,一看就是庶族出身的,從未嬌養優容的女子。
兩名家丁立刻吆喝着跑上前去驅趕她,朱順也以爲是走錯路的女子,不以爲意地轉身正要隨何小姐走進去,忽然聽得“撲通”兩聲,他趕緊回過頭,只見兩名家丁已經摔在地上,手腳亂蹬,一時之間哪裡爬得起來?
而那個女子依舊旁若無人地大搖大擺往大門方向走來。朱順大怒,卻不明白那兩名家丁因何倒在地上,手一揮,又是四名家丁撲了上去:“哪裡來的賤丫頭?快滾……”
“我偏不滾,你奈我何?”
幾名家丁縱身撲了上去,似乎一把就要抓住這個瘦小的女子撕成碎片,卻見她一個轉身,一擡手,那幾名家丁失去重心,胡亂衝撞,拳頭立刻招呼到了同伴身上,互相一陣猛攻,直打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
而那個女子已經側身閃在了一邊,笑盈盈的看着他們互相毆打,竟似看得有趣,拍手歡笑道:“好啊,妙啊。”
朱順這時已經看出這個瘦小的女子很有點古怪,又驚又怒,手一揮,十幾名家丁正要一擁而上,忽然又響起一陣馬車聲,一輛馬車,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馬車上的標誌是司徒將軍家的。一個文弱公子探出頭來,正要下車,可是一眼看到當中站着的那名女子,便猶豫起來,目光冷冰冰的充滿了厭惡,像是看到了某種可怕的蟲豸。他四處看看,似乎以爲自己走錯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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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子看樣子既非小姐也非丫鬟。說是小姐吧,任何一個有身份的小姐,都不會如此寒酸;說是丫鬟吧,哪個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大搖大擺居中站在朱府的大門口指手畫腳?
司徒公子不屑地看看那個女子,猶豫着要不要下車:“這是怎麼回事?這裡怎麼會有庶族女子?”
這話猶如火上澆油,朱順看看那個女子,更是怒從心起,剛要開口,忽然聽得一聲低低的慘呼,趕緊看去,原來是正走到門口的何小姐,聽到打鬥回過頭來,看見那些家丁頭破血流的樣子,嚇得身子一軟,幾乎暈了過去。
“快扶何小姐進去!”朱順更是慌亂,立即吩咐家丁:“趕快把這個賤丫頭趕走,快,快……亂棍打死她……”
十幾名家丁立刻圍了上去,遠處,司徒公子嚇得趕緊將頭縮進了馬車裡,將車門緊緊關上,生怕遭到池魚之殃。
女子看他有趣的模樣,哈哈大笑起來,正笑得高興,又是一陣乒乒乓乓的打鬥之聲迫來,她閃開,十幾名家丁東倒西歪,刀槍棍棒互相亂攻。
等他們醒悟過來時,那個女子已經快走到門口了,衆人正要追上去,忽見朱弦怒容滿面地走了出來。“大公子……”朱順有些惶恐,一衆家丁立刻退下。
朱弦瞟了一眼那個好暇以整的女子,揮揮手,朝朱順道:“不要生事,無關人等,毋需理會,宴會可以開始了。”吩咐完畢,轉身又跨進了大門。“今天朱府喜事,不和你計較,快滾!”
“嘿嘿,你少在哪裡裝模作樣的狗仗人勢了,今天我偏要進去,看你能奈我何?”
朱弦一隻腳已經跨進了大門,另一隻腳卻又生生停下,那個笑聲又清又脆,快似連珠炮,卻又隱隱帶了點沙沙的質感,出口的話那般尖刻,聽着卻似什麼甜言蜜語。
他乾脆將已經邁進去的那隻腳也拔了
出來,轉身正對着那個瘦小的女子:“本府決不允許庶族進入,你是誰?爲何來這裡搗亂?”
女子略微有些菜色的臉孔浮現一絲淡淡的憤怒的紅暈,聲音卻是脆生生的:“你又是誰?再敢無禮阻攔,休怪我不客氣!”
朱弦啞然失笑:“我是誰你管不着,不過,我倒要看看你究竟何德何能居然敢在這裡放肆……”
“肆”字尚未落口,朱弦忽然眼前一花,饒是他反應極快,也覺腰間一鬆,他心裡一凜,只見對面的女子手裡已經多了一樣東西,正是自己腰上的一塊荷包。
女子本來是要取他腰上那把玄鐵短劍,但見他反應極快,躲了過去,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胡亂飛舞着那個精緻的荷包,然後隨手拋了出去:“廢話少說,我是來贖人的,贖一個叫做錦湘的女子,你快快交出來,本姑娘馬上走人……”
第一次被人徒手奪走身上的飾物,朱弦勃然變色,手下意識地按着玄鐵短劍,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錦湘?”一邊的朱順,腦裡飛快的閃過這個名字,那是朱府剛買回來不久的一個丫鬟,這個女子大動干戈找上門就是爲了贖那個丫鬟?
這時,大羣武裝的侍衛和家丁已經聞訊趕來,其中還有不少客人也追了出來。
朱弦一揮手,將衆人攔在了門裡,目光看向朱順:“錦湘是誰?”“府裡剛買回來的一個賤婢!”
朱順怒向女子,橫笑一聲:“那個賤婢已經簽下終身賣身契,嘿嘿,豈容你想贖就贖?……”
“不贖也行,你們直接將錦湘給我,免得我自己進去搜。”
“好你個不知進退的賤婢……”
朱順一句話尚未說完,只聽得“啪”的一聲,臉上已經重重的捱了一耳光。
“對你這種蠻不講理的東西,就得用蠻不講理的辦法……“居然敢對藍熙之出言不遜,打得好啊,打得好……”
一陣噼裡啪啦的掌聲響起,一個俊秀的公子閃過人羣站到了瘦小的女子的身邊,他粉嫩如某種剛剝開的新鮮水果一般的臉上有細細的汗珠,又有些氣喘吁吁的,顯然是拼命趕路的緣故。衆皆變色,很快,圍觀的賓客裡響起一陣竊竊私語:“她就是藍熙之?”
“就是畫維摩詰像的那個藍熙之?”
“藍熙之竟然是個女的?”
“不會吧?藍熙之怎麼會是一個庶族女子?”
“一個庶族女子如何能畫得出維摩詰?”
這些日子,京城裡傳得最沸沸揚揚的就是寒山寺照壁上的維摩詰像,而作畫的“藍熙之”更是在口耳相傳裡成爲了天縱奇才。
可是,此人太過神秘,除了一個名字,誰也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方大才子。有好事者,甚至賭下東道,要在某個時段之內,找出藍熙之,並邀請他(衆人以爲必定是士族的某位公子)爲諸人作畫。
朱濤喜好書畫,半月前曾帶領朱氏子弟到寒山寺觀摩了一整天壁畫,回來時,唏噓不已,當即吩咐隨同的朱氏子弟留意此人行蹤,若能結識如此仙才,定要將“他”舉薦重用。
朱弦並不十分喜好書畫,當時聽了也不以爲意,可是如今,見到“藍熙之”本人忽然出現在自家門口,且指手畫腳,放肆之極,一時之間,倒不知該如何開口。
捱了一耳光的朱順,知道朱大公子性格倔強,不善言辭,見他愣在原地,立刻走到他身邊,正要開口,賓客中忽然發出一聲驚呼:“她就是拍塌張太守藏錢夾牆的那個妖女……”
“對,就是她……”
“殺金谷園別墅石大人的也是她……”
張太守家的夾牆不堪重負滾出萬千銅錢、石大人蒸人爲樂自己的頭也終被裝在盤子裡、維摩詰畫像冠絕天下——這三件大事,無不是近日街頭巷尾,茶前飯後的熱點話題。如今,做下這三件大事的主人竟然就站在面前,就是這個毫不起眼的瘦小女子?
猜測議論聲越來越響,圍觀的賓客越來越多。
朱弦揮揮手,低聲吩咐了幾句,朱順立刻轉身進門招呼衆賓客先行赴宴。看熱鬧的賓客哪裡肯輕易離開?
朱順率領一衆家丁、侍從連勸帶拉,好不容易將賓客全部帶到了宴會大堂。
大門外,只剩下了三個人大眼瞪小眼,以及遠處不知是該離去還是進門的司徒公子的馬車。
“藍熙之,我可找到你了……”俊秀的公子已經喘過氣來,臉色白裡透紅,笑得有點呆呆的,態度旁若無人。
此時,天色快黑了,女子看看他水果般鮮豔的面孔,似乎很想伸手去掐一下,卻生生忍住,咯咯的笑起來:“你是第一個佈施十萬錢的傻瓜,你叫什麼名字?”
“石良玉。”
“嗯,幸好是良玉!不是頑石,好!”
石良玉拼命點頭:“好眼力,在下可不是頑石。這裡不是談話之地,我們換一個地方談談書畫如何?”
“這裡的確不是個好地方……”藍熙之笑嘻嘻的看着石良玉,話卻是對朱弦說的:“快將錦湘交出來,不然……”
朱弦沉聲道:“好,那個丫鬟就交給你!”
藍熙之見他如此爽快的答應,倒有點意外:“贖金多少?”“不要贖金。”
“哦?爲什麼?”
朱弦一時語塞,冷冷道:“本府不想和庶族有任何關係,你走吧。”
藍熙之瞄一眼那豪華的府邸:“這府邸,不知多少民脂民膏堆積,能不進去還是不進去的好,免得髒了本姑娘的鞋子……”
朱弦怒容滿面,這時,朱順已經帶着一個十分秀麗的女子走了出來,正是那個叫做錦湘的丫鬟。
錦湘一見藍熙之,立刻奔了過來,緊緊拉住了她的手:“藍姐……”
藍熙之拍拍她的手,輕輕擁抱她一下:“錦湘!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錦湘身材高挑,藍熙之則很瘦小,就如一個孩兒抱了個大人,顯得少年老成,特別滑稽。
石良玉正在一邊發笑,朱弦纖長的睫毛蓋住眼睛,冷冷地道,“石良玉,你也不是來做客的吧?請便!”
“石某隻爲美人和才子折腰,抱歉,你朱弦兩樣都不是,喔?……”
他回頭,藍熙之和錦湘已經走出幾丈遠了。眼看,她們就要走過司徒家那輛馬車了。
“藍熙之……”
“我今天沒空和你談書畫。”
司徒公子見場面已經平息,開了車門探出頭來,忽然看見藍熙之經過,嚇得砰的將頭縮了回去。
直到她完全走過,才鬆了口氣,慢慢跨出馬車。
司徒公子的右腳剛要接觸到地面,忽然一個人影晃過,竟是藍熙之又折了回來,大笑着躍身而起,一掌拍在馬背上,那馬受驚揚蹄亂奔,馬車一陣狂顛,不足半尺的高度,司徒公子卻不知收腳,猛地滾在地上,滾出了紅毯,一直滾到了左邊的青草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原本氣惱不堪的朱弦,見司徒公子滿頭滿臉的青草汁水,渾身如篩糠一般,恰巧又被草地上的一截樹枝刮破了薄絲的褲子,露出一點兒白生生的屁股來。
朱弦閉了閉眼睛,纖長的睫毛扇啊扇啊,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邊,石良玉已經狂笑起來,邊笑邊喊:“藍熙之……”
“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藍熙之的聲音唧哩呱拉地傳來:“石良玉,今天我有事,改天再找你玩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