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

(雙生扣 二十)

不慌不忙的行至屋內唯一一張方木桌前坐下,即使是在這樣落魄簡陋的環境裡,也絲毫無損於宋鈺性感到近乎蠱惑般的優雅華貴氣息。但見他輕柔翻正茶盤中普普通通的兩個白瓷茶杯,斟上不多不少的八分滿。那一整套行如流水般的動作華麗得彷彿此刻在他手中的茶杯是極珍貴的翡翠玉碧,而淺嘬於口中的則是最香醇的龍井。

擡眼卻見佇立門沿處的歐陽清泓完全沒有走進坐下的意思,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不放。淺淺一笑,宋鈺終是悠然開口:“歐陽兄不是讓我替你查清毀你二弟清譽的元兇嗎?其實我已經查到了哦~~”細眸一挑直直對上沉默的眼,宋鈺笑意更濃,“歐陽兄不想知道是誰嗎?”

“……你現在所說的事與我問你的事完全是兩碼事吧!”不耐煩地蹙緊眉宇,歐陽清泓冷聲道:“現在我沒空理這檔子事,等回了蘇州再聽你說也不遲。若你只是想借故攔住我,恕我無法奉陪。”

“哎~~話可不能這麼說啊~~這兩件事可是大大的有關係了!因爲啊~~”見歐陽清泓再度停下腳步,宋鈺長長一個拖音後頓了幾頓,滿臉的興意盎然,一手搭上桌面托腮而倚,幾分慵懶幾分玩味。

“當年編出陰毒謠言在蘇州城內把歐陽家的二公子——歐陽清昀誹謗得體無完膚的人就是歐、陽、清、昀!!”

清冽的話語響徹在不甚寬敞的房間,聲音不大卻是字字清晰明瞭。

歐陽清泓只覺一陣恍惚,特別是那最後的四個字敲在心裡竟是揪心的痛。

半晌,卻聽見自己低啞的反駁聲:“……不可能……昀兒他沒可能要這樣做,一定是你弄錯了,世上哪會有人做出傷害自己的事呢……何況是昀兒……”

對面的人吃吃笑了起來:“我說啊~~這種事也只有歐陽清昀才做得出來,若不是他,還真沒人了~~”

“……爲什麼……”

“你是說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啊?其實很容易猜呀,傻子都看得出來:他不想成親嘛~~他成不了親,你這做哥哥的當然也成不了親囉~~唔,有夠厲害的~~一箭雙鵰耶~~”

……大哥……做昀兒的新娘子好不好……好不好……

………

注視着眼前近乎於混亂無措的男人,宋鈺事不關己的聳聳肩,只是輕輕敲擊着手中茶杯的側腹。一時間,屋內竟再無任何聲響。

將這件事說出來對宋鈺來說實屬無奈。這倒不是他怕了歐陽清昀的警告,只是這感情的事自古就輪不到外人說話。歐陽清昀本人不坦白,願意天天和他大哥耗着,那也是他兄弟倆的事。只是此時此刻若想安撫好已全無理智可言的歐陽清泓,就只有讓他清清楚楚地瞭解他那寶貝弟弟的“真正面目”。

既然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乾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全部攤牌算了。完全奉行“破罐子破摔”原則的宋二少爺將之實行的是淋漓盡致,令人歎爲觀止。

宋鈺沉默良久卻沒聽見歐陽清泓再度開口說話,正奇怪着,卻見他隔着桌子在自己對面坐下。棱角分明的臉上已不復再有之前的迷惘,隱隱的竟帶着一股煞氣,只是眉宇鎖得死緊仍無半點放鬆。

“……剛纔的話是昀兒親口告訴你的嗎?!”

“沒,這件事是他做的我敢肯定。至於他的目的——”想了想,宋鈺決定據實回答,反正這爛攤子橫豎都得落到歐陽清昀頭上,自己還是溜到一邊看熱鬧好了,“全~~都是我猜的~~你要真想知道就自己去問他吧,反正他不是最聽你的話嗎?”

刻意停頓了一下,瞅見歐陽清泓並無開口之意,雖然煞氣退去了不少,卻仍然讓旁人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自然而然的將對方此刻異樣的情緒忽略不計,宋鈺淺嘬一口清茶,放下杯子續道:“只要是在你身邊,歐陽清昀永遠都只是一隻可愛乖順聽話的小貓,你說一他絕對不會說二,你說向東他絕對不敢往西,也許在他看來只要能呆在你的懷裡他就心滿意足了。可是一旦離了你或者說有失去你的危險,貓咪就不再是貓咪了。嗯~~應該怎麼說呢?就像虎豹一樣會將侵入自己領地的敵人撕咬粉碎。兇悍、危險、殘酷,我想此時的歐陽清昀就如同脫了籠的猛獸,沒有任何東西能壓制住他。畢竟爲了達到目的連自己都可以當作棋子的人其厲害程度可不容小覷啊!”

全身不着痕跡的微微一怔,歐陽清泓垂下視線,幽邃的眼底閃過複雜的深意。右手卻輕輕覆上胸口,一動不動的維持着這樣的姿勢。

“所以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歐陽清昀此刻定是朝着大理前行了,搞不好還趕在了我們的前頭。畢竟比起失散後盲目的尋找,還不如在彼此約定的地方相逢要來得快捷、妥當些。這些道理歐陽兄應該比我還清楚吧。”苦口婆心地說了一大堆,可怎麼瞧對方都是一副沒反應的樣子,曉是宋鈺也漸漸掛不住那張笑臉了,卻也只得朝天翻了個大白眼,再接再厲道,“歐陽兄,你要是真放心不下想去尋,至少也得知道對方大概的位置和行蹤吧。何況……”

“什麼時候出發?”

“……啊?!”正絞盡腦汁的思考着能說服歐陽清泓的辦法,卻不想打剛纔起就一語不發的男人竟突兀的冒出一句問句,宋鈺一時沒反應過來,腦子明顯慢了半拍。

“我是問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去大理?既然都已經商量好路程了,還是儘早動身的好!”聲音一如往常的平靜而低沉,清明睿智就像歐陽清泓直視宋鈺的視線,面無表情地讓人察覺不到任何情緒。

“你當真想通了?啊!我的意思是……”看着眼前完全恢復到正常狀態的歐陽清泓,宋鈺倒真有些措手不及。再怎麼說自己剛剛所透露的事情對於歐陽清泓而言着實是個不小的衝擊,要是平常人哪能這麼快就接受這種相當於翻天覆地的變化呢?

瞭然的微微一笑,歐陽清泓說得及是有條有理:“正如你所說的,我若真想早點找到昀兒,往大理的方向去找最爲妥當。當初我們就是打算去血凌宮的,現在失散了,昀兒他們能去的也只有那兒了。而且幸運的話,半路上就會遇見也說不定。”

贊同似的點點頭,宋鈺在心裡度量幾許終是開口道:“舞兄去外面打探血凌宮的消息,大概就快回來了。至於什麼時候動身……如果歐陽兄身體沒有什麼大礙的話,明天我們就上路,如何?”

“明天?!”劍眉微蹙,歐陽清泓英俊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快,眼眸中透出不可抗拒的堅毅,“沒必要拖到明天,天皓回來了我們就出發。”

斬釘截鐵的一語駁回宋鈺的意見,歐陽清泓垂首凝視着右手覆住的胸口,清澈如鏡的烏瞳眨眼間幽暗不明,彷彿所有的感情都沉澱在深深的黑潭裡,卻仍有些許溫柔淡淡的溢出,似水纏綿。

“啊~~不要吧~~~”一聲慘叫終是喚回歐陽清泓的注意,擡眼卻見宋鈺一臉可憐兮兮的望着自己,彷彿自己做了多慘無人道的事一般。

“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早啊~~我還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沒做啊~~從今天早上我就一直期盼着,如果今天錯過它了我會後悔一輩子的!!”滿臉悲痛的,宋鈺說得是聲淚俱下,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爲之動容。

“|||||||……你要做什麼啊?”問得是小心翼翼。

“吃飯。”

“……”

……-_-|||||||

百無聊賴的把玩着桌邊業已空置的杯盞,雖然宋鈺一副慵懶悠閒的貴公子形象,可那雙狐狸般狡詰的細眸卻透露出與他此刻模樣完全相反的精明和銳利。

着實打量了在自己對面靜坐無聲的歐陽清泓良久,也不知道他是故意忽略自己堪稱無理的視線還是根本就沒發現,宋鈺安靜不了多久,終是敵不過心裡膨脹得越來越大的好奇心,笑吟吟的湊了過去,邪魅的眉眼間卻是瞭然的曖昧:“歐陽兄,其實打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歐陽清昀當時會在蘇州造出謠言,也是借題發揮渲染聲勢罷了。因爲就算他不去摻合,大家或多或少也會有些誤解猜疑吧。若是別人我還能理解,可是像歐陽兄這樣心思縝密的人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呢?”

“你這話什麼意思?”微微一愣,歐陽清泓沉下臉色,眼中已泛起薄薄的慍怒。

笑得越發溫和無害,宋鈺撐起身子,大大咧咧的仰靠在椅背中,“呵呵~~我只是說說罷了,我又怎會懷疑歐陽兄是知道有這樣的結果卻仍要放出‘要在其弟成家之後再談婚事’的話呢?或者說——”將視線移至對方,不意外的看到一張愈發冷凝陰晦的俊臉,“歐陽兄內心裡其實並不意外甚至還期盼着……”

微笑着不再說話,宋鈺施施然的悠然自得,彷彿完全不曾感覺到屋內迥然突降的氣溫,和對方銳利森冷的逼視。

半晌,卻見歐陽清泓黑眸中的清亮慢慢斂了下去,最終回覆成夜色般寬廣和諧的墨黑。他朝着宋鈺莞爾一笑,表情極是和藹,卻瞧得對方一陣膽顫心寒。

他只說了一句:“宋兄,當初我們定下的協議還是改改的比較好。你說三七怎麼樣?”

……-_-|||||||

高手出招的境界即是談笑間灰飛煙滅,敗得一塌糊塗的宋二少爺潰退如山倒,短時間內看來是沒辦法東山再起了。

推開房門,柔和而蒼老的夕照如雨般傾灑流瀉進來。陽光中,宋鈺回身佇立,卻是一臉的意味深長,“剛纔你揪着我問歐陽清昀的時候,你知道你的表情像什麼嗎?”

“就像一頭失去了伴侶的孤狼。”

門,緩緩合上。

狹小而簡陋的木屋內黯淡無光,放眼四周除了一張不大不小的木牀,一張方方正正的木桌,零零落落幾把有好有壞的木椅外,就再無它物。

歐陽清泓靜靜的坐在原地,不甚明瞭的臉剛好掩藏在披散垂落的黑髮陰影下。他的手從覆上胸口的那一刻就再也沒放下過,寂靜中,隨着呼吸的越來越急促,歐陽清泓緊緊扣攏了胸前的手指,暗啞的迸出瘋狂的“呵呵”大笑。

一夕之間,彷彿所有的事情都改變了。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不過是昀兒不在身邊而已,爲什麼自己會變得這麼不像自己?剛剛在聽到宋鈺的話時,的確是大吃了一驚,然後接踵而來的就是憤怒,恐懼。但自己吃驚的卻是爲什麼別人會知道昀兒的事而我卻不知道,我纔是昀兒最親的人啊,他的全部只有我纔是最瞭解的!然後便是憤怒,怒氣的對象卻是宋鈺,對於這個竟看過我所沒看過的昀兒另一面的人的嫉恨與仇視!接着就是恐懼,這樣的情緒一直到現在都不曾止歇,反而還有着擴大的趨勢,毒液般侵蝕到五臟六腑、四肢百骸:昀兒,爲什麼要瞞着我?你還有什麼是我所不知道的?爲什麼我會覺得你會隨時離開我,不讓我有一絲安心的保障?昀兒,你不需要大哥了嗎?你要丟下大哥一個人嗎?

原來一直離不開、需求着的人是我,是我自己纔對!

…………

就像一頭失去了伴侶的孤狼。

…………

“……呵呵……失去了伴侶的狼通常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死亡……”微笑着從胸口處的衣衫內拿出那塊還帶着體溫的青色玉佩,歐陽清泓深邃的墨色眼眸中柔情流轉,如冬日陽光般溫柔的緩緩撫摸着手中的玉佩,一遍又一遍的,纏纏綿綿,如癡如醉。

良久,歐陽清泓終是輕嘆一聲,溫暖的吻如羽毛般輕柔印上青玉,低低的聲音自脣邊幽幽散去,“……昀兒……離了你,我也活不下去啊……”

“喲,舞兄!你回來了!”

剛退出房門,轉身就看見了立在一旁的舞天皓。宋鈺一雙鳳眼微微一轉,笑得甚是邪昧,整個人立馬捱了過去,壓低聲音輕道:“呵呵呵~~全都聽到啦?”說着,還特地指了指身後的小屋。

“嗯,不多不少。從你出賣清昀時開始。”也壓下聲音輕輕答道,舞天皓滿眼都是止不住的戲謔。

“哎~~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也是無計可施啊~~”誇張地喊着怨,宋鈺憤恨的瞪了對方一眼,“要是你有本事勸住他,你幹嘛不進去,卻非得呆在外面啊?”

哼哼笑了兩聲,舞天皓才施施然地說道:“我看啊~~你純粹只是爲了報復清昀罷了~~”

“呵呵呵……”乾笑不已,奸計被人識破的宋鈺笑得有些討好,“可我還是有一成是爲了歐陽清泓啊~~”

“……算了,當我沒說。”退敗的舞天皓在心裡終於認識到這位宋二公子是永遠都不會有愧疚之心的,“對了,你最後幹嘛還說那樣的話來刺激清泓?”

“當然是——好玩囉!”回答得理直氣壯、錚錚有力。

…………

……-_-|||||||

(舞天皓:今天的晚餐很豐富哦!你瞧,有雁有猴,有兔有蛇。而且全都是從樹林那邊撿回來的呢!真好運啊~~^__^

宋鈺:……-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