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珞似真得動了氣, 轉過身去不再看他:“或許我撐不到你死的那天,與你之間還是不要輕許這樣的約定。”
沈翊無奈,笑一笑, 道:“如今你我分別在即, 我想看你笑着走, 那樣心裡或許不那麼難過。看着你流着淚緊閉着眼眸決然離開的樣子一次就夠了。珞兒, 離開我之後, 就都笑着罷。”
璃珞微泣,轉過身來露出個笑顏:“好,今日一別, 不知此生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無論如何,我應當謝謝你將我當日接回宮去, 才見得了我姐姐。因緣往復, 我都不在乎了, 只願彼此珍重罷。”
樹葉聲動沙沙作響,蒲昭望一望天色, 嘆一聲:“娘娘,您當真是要走了?眼見這山雨欲來,想必又是一場瓢潑,屬下護送您聖上放心,可是屬下千真萬確不放心聖上吶。就算屬下將馬給了聖上, 搞不準那馬性子烈, 摔着聖上吶!屬下那兄弟還在翼國斷後, 一時半會兒也來不得, 屬下委實不放心。”
“許你多嘴!朕八歲就會騎馬了。”
沈翊嘴上罵着, 心中卻是暗喜他貼心:“就是這馬聽聞曾將你摔下來過?”
蒲昭馬上會意道:“聖上聽聞屬實!屬下這馬有一回過山路,坡陡路滑, 也是這樣大雨來襲前的天氣。土壤溼粘,這馬一不小心走偏,就將屬下甩到一棵老松樹上去了!多虧咱命大抱得緊,不然今日屬下也就不能在您眼前頭侍奉了!”
“這馬兒竟然這樣烈?”璃珞素來對馬匹恐懼不已,聽得是心驚膽戰:“可我一路上分明覺得它溫溫順順的啊!”
“娘娘不妨來摸摸它,看着它溫順,眼神卻很是威風呢!”
“大膽!”沈翊喝道:“珞兒怕馬你竟然還要她摸摸看!”
璃珞一對秀眉緊皺,眼看着前面全是些陡坡與山路,他這獨身上馬回去……正在出神,但覺靜謐的山間一下子聽聞馬蹄聲陣陣傳來。
三人擡頭望去,見着煙塵滾滾,亂石飛揚。
蒲昭拉滿了十一隻箭的弓防禦在前,喚一聲:“怕不是翼國設下的埋伏?聖上跟娘娘快些躲起來!”
聞言沈翊急忙拉過璃珞欲躲,可是卻見蒲昭突然收了弓喜道:“聖上!是咱們的人來了!”
果然是一隊曄國王都的急令兵疾馳而來,見着沈翊在此,急忙下馬跪地行禮道:“吾等恭迎聖上回城,特來急報,貴妃娘娘已抱恙三日,還請聖上速速還朝!”
“容妃抱恙?”沈翊凜眉,望一眼璃珞的臉色,又質問先令兵:“太醫院的人呢?”
“啓稟聖上,貴妃娘娘的已經全身燒灼了三日不見有起色,太醫們都束手無策了……”
“朕養得究竟是些什麼廢物!”沈翊勃然大怒:“將他們給朕通通拖出去斬了!火速回宮!”
“是!”先令兵應一聲,掉過頭去引過一駕金乘步輦來:“請聖上回朝!”
沈翊平息些怒火,見着璃珞已經向山口走去,急忙追上去攔下她:“珞兒……”他握着她的手道:“你……你不要氣……畢竟她爲我生下了太子……我……”
他越發講不出話,璃珞又何嘗不曾育過他的孩子呢?如果那個孩子有福氣留下來,一切都不會變成今日這般模樣。此番,沈翊是前所未有的悔恨。
“快些回去罷,”璃珞淺淺一笑:“看見你爲她擔憂,我反而會覺得你是個有血性的男人,我知道病重的時候心愛的人不在身邊的難過,所以不要再落得一人這樣了。”
“珞兒。”沈翊越發像個不安的孩子,緊緊握着她的手,“你就是在怪着我!我怕我再也見不得你了……我怕我這一放手就再也見不得你了……我想你怎麼辦……我……我等容妃沒事了你讓我來找你好不好?我不要皇位了,我來陪着你好不好?我不想放開你,該死的一點都不想!我恨不得天天抱着你親着你,我怕你再也不理我……”
他內心的惶恐源源不斷地傳入璃珞的手心。她感觸着他越發顫抖的手掌,心中五味雜陳。
“珞兒……你隨我回去好不好……等我處理完了國事就與你一同離開……你入了山一定會再也不願意被我尋着了……珞兒……”
璃珞看一眼紛紛跪在地上靜候的侍從們,按一按脹痛的額角,喟嘆一聲:“快些走罷,救人要緊。”便掙脫了他的手,自行跳上步輦去。
沈翊大喜,卻又記掛着容妃的病勢,緊隨着她躍上了步輦,召喚着侍從快馬加鞭趕回去。
這邊廂司靖揚在一處藥棚子外來來回回焦躁着踱步,聽聞門扉開啓聲,馬上就衝過去一把拉着開門的老郎中的胳膊質問:“她怎樣了?醒過來了麼?”
老態龍鍾的郎中瘦地弱骨嶙峋,顫顫巍巍地點點頭:“姑娘命大,血止了,活了。”
靖揚搜遍全身,摸出來枚玉環塞給他,將他推開便衝入門去,見着芸桑的頸上纏繞着層層白緞,身旁的鋪蓋上淋滿了血漬。
靖揚坐在她身邊,搖一搖她的手臂,但卻絲毫沒有迴應。
“你不是說她活了!她怎的臉色這樣白?而且都不醒來!?”
老郎中蹣跚地再走回來,嚇得躲到一邊:“她傷的重,自然是要多休息會兒,你莫搖她,靜等一段時間看看。”
靖揚這才噤口,老老實實坐下來,凝着芸桑一副薄如紙片的身子骨,伸手去碰碰她毫無血色的臉頰。
“我說……”老郎中壯着膽子靠近些:“這位壯士,你身上的傷再不處理,怕是要比這姑娘先走一步了。”
靖揚這才低頭一看,自己的腿上胳膊上到處都是血污,方纔他只道是芸桑身上的血將自己染了一身,現在才覺得是疼痛至極。
老郎中不再多問,這二人傷成這副模樣,怕是遇上仇家了,但是靖揚從來了到現在滴水未進,只是悶聲坐在屋外等着他救活芸桑,讓他一把年紀了煞是感動:“壯士真是心疼娘子之人,老漢我馬上給你包紮。”
娘子……奇妙的稱謂。
知曉芸桑沒事,靖揚一頭栽倒在牀側便睡了過去,受了傷加上體力透支,他實在是行不動了。
這荒村偏遠,一時半會兒來不了什麼追兵。司靖揚睡了半日就爬起來,飲下一罈子水,再靜靜地坐在芸桑牀前。身上的傷都已經處理完了,靖揚見着老郎中的生活實在是拮据,還將唯一一間屋舍給了他們,自己去擠牛棚,便又掰下靴子上的玉墜來硬塞給他。
渾渾噩噩不知曉什麼時辰,靖揚細細算算,芸桑自刎距今差不多要五日了。他也不知爲何要救她,只是因爲想告訴她她喜歡的人應當是自己麼?
靖揚搖頭,拉着她的手:“你這憨傻女子,怎的就願意爲他死了!你若知曉他如何害我如此的,看你還喜歡他不!我比不得他手段多,腦子靈,討父王的喜歡,被他害成這樣,倒成了我的不是。我一個堂堂儲君,淪落如此,全都拜他所賜。你是覺得我與他生得像罷,我告訴你真相你定然是要再自刎一回!我與他根本不是同母,甚至他究竟是不是我父王的兒子都無從考究,我怎會與他長得像?其間必有玄妙。父王臨死前要處死他娘,這些都是因爲父王終於懷疑他根本不是我大翼國的種……”
“咳咳……”
靖揚還未說完,芸桑突然咳了幾聲,他急忙湊到她眼前去:“你可是醒了?醒了麼?”
喉嚨的乾澀讓她痛得睜不開眼睛,許久,芸桑聽得有段熟悉的聲音飄入耳中,她下意識地伸手想去觸摸這聲音的來源。
靖揚見她當真是醒了,激動地搓搓手去拉着她:“你真的醒了!那老頭子我定然要多多感謝他,不白費我兩塊玉呢!”
“陛下……”芸桑一分辨得清眼前模糊的人影,聽得是慕揚的聲音,便落了淚:“……是您救了我麼?”
靖揚一聽,滿心的歡喜落空了一半。他拿回手來,黯然道:“我是司靖揚,要殺了他的人,你見着了?是我救了你,你看看是不是要再死一次。”
“什麼……”芸桑蒼白的小臉用力的向他偏着,將眼睛慢慢睜開了,總算看清了眼前的男人:渾身是傷,面容憔悴,眼眶中充盈着血絲,雖與慕揚一個模子,可是此刻的他卻顯得異常蒼老。
“看清是我了麼?”靖揚見她滿是期待的容顏一下子變得黯然無光,且眼中滿滿全寫着恐懼與厭惡,心中是徹底的涼透了。
“你現在聽清了,昔日你碰見的那給你斗笠的男子是我不是他,現在你可以選擇是再死一次還是養好傷回去尋他了。”
靖揚起身,氣得拉開屋門便走出去,隨她要不要再抹一次脖子,這次他是再也不管了!司慕揚奪了他的一切,之前都不算什麼,如今,纔是徹底將他打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