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清鉉

番外 清鉉

師兄們說,他是慈悲爲懷的方丈師父外出偶然撿到帶回寺裡撫養的棄嬰。

他從小在善仁寺長大,應該是個和尚,可是,方丈師父卻從沒有囑咐師兄們給他剃度。

從小到大,從來都是他見自己的頭髮長的不得不剃的時候,纔會提醒年長的師兄幫他。

方丈也從不會拿佛門的戒律約束他。

因爲小時候不懂事的時候,偷偷下山去,偷吃過葷腥,方丈知道後也不責罰也不教化,只是淡淡說句“隨他去吧”。

他覺得氣憤萬分。

好吧,他承認,犯錯有一部分是想讓方丈注意到他。

可是,這次的小小把戲,卻讓他更加認識到自己在寺裡微妙的身份。

看起來是方丈的得意弟子,可是卻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和尚。

方丈讓他叫他師父不是嗎?也親自教他參禪禮佛,那爲什麼看起來他並不是真正的佛門弟子?

師侄們看起來對他有禮有加,可是,他知道他們並不將他真正當作師叔看。

長到十歲的時候,方丈竟然史無前例的將他送到山下的西席去學習。

學習怎麼樣做一個文雅的公子。

雖然西席先生誇他聰明絕頂,可是,他並不想做一個世俗之中才華橫溢的公子。

方丈對於他來說是師更是父。

他只想做一個和尚,安靜的和尚,待在方丈身邊。

學習文章的同時,方丈親自教他寺裡的武功。

這讓他更加的困惑。

既然如此栽培他,爲什麼不爲他舉行正式的儀式,讓他真正成爲和尚?(其實和尚真的沒什麼好當的嘛!)

他問過方丈這個問題,可是,方丈回答說,他“前緣未盡,紅塵牽掛甚多”。

他有什麼牽掛?

無父無母,孑然一身。

前緣?

今生都還沒有好好過,管的上什麼前緣?

心裡雖不服,卻沒有說什麼,因爲他會用自己的“精誠所至”,方丈終會“金石爲開”。

方丈希望他除了佛理之外,能文能武,那麼,他就努力的學好文武好了。

其實,現在想起來,他真的就像方丈說的,是“與佛無緣”啊。

對方丈過分的依賴,對一件事情這般的執着,不就是俗世之人的“愛恨嗔癡”嗎?

不能做到無愛無慾,四大皆空,又怎麼能參透佛理,得道成佛?

性格上的缺陷他自己卻一直沒有發現,一直是那麼自信的相信着會感動方丈,完成自己的夢想。

做一個真正的和尚。

直到遇到那個女孩,他才發現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這一段時間來,寺裡寺外都在談論一個傳奇女子。

他聽師兄們說,師兄們聽來上香的百姓們說。

傾城絕世的美貌,高絕的武藝,高明的醫術和對黎民百姓的悲憫。

這個女子,似乎是前左相殷慕寧的獨女。

大家都說,她在三年前的那次災禍後就回歸了天庭,位列仙班。因爲這次大旱,蒼生流離失所,心憫天下,纔會重新出現在人世之中,挽救生命。

被大家傳說的有這般崇高的節操的女子,他也很好奇。

那天一大早,方丈就喚他去。讓他去兵部侍郎林寒的府邸東邊的小巷裡去找一個人。

那個傳說中美如仙子的女子。

他疑惑,那個女子此刻不是應該身在百里之外的四方鎮嗎?

不過,既然方丈這麼說了,他就去看看好了。

雖然他並不認爲她真的會在那個少無人跡的巷子裡。

一條不長的巷子,一眼就能看到頭。

他已經在這裡站了半個時辰了,沒有看到一個人。

就說不可能在這裡了。

正準備回去,無意間擡頭,看見一個人站在屋頂。

奇異的髮色。

忍不住開口喚她,卻好笑的看見她四處張望,開口提醒她方位,卻將她嚇得從屋頂掉了下來。

他好笑之餘,身體已經不由自主的衝出去接住了她。

抱住她,才發現她的身量比之天朝本土的女孩子要高上許多。

待看清她的臉,他不禁屏息。

怎麼會有人美到讓人不能呼吸?

完美的臉型,精緻的五官。

沒有任何疑問的,他的腦海中就已經肯定了這個女子的身份。

那個傳說中的女子。

他屏息的時候,她閉着眼睛。

只見她小心翼翼的睜開眼,似乎在疑惑着什麼。

然後,四目相對。

清亮的如同透明的水晶,紅芒閃動,璀璨的如同天上繁星。

眼睛也可以這般的美麗。

她也在看他。

然後問他:“你有沒有聽到‘怦怦’的聲音?”

真的很奇怪。

這裡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他們都沒有說話,又哪裡來的“怦怦”聲?

好笑的看着她。

她卻突然閉上了眼,手捂着胸口。

還沒等他詢問,她忽然又睜開了眼。

有趣的女孩子。

“施主是否先下來呢?”不是他抱着累,只是這個樣子,有損姑娘家的名譽,更何況她是那樣被百姓強烈關注下的人。

她好像很驚慌的站到地上,向他道歉。

只是又不知道什麼原因的悲傷起來。

火色的眸子,火色的頭髮,完全不屬於中原人。

這裡,有如此髮色眸色的人,只有前左相夫人今麗妃娘娘。

看來她真的是殷雲雙。

問她,她低垂着頭,有點胡亂的應着。

他有點不高興。

那樣被讚頌的人怎麼會這麼沒禮貌?

公事公辦的邀請她上寺裡做客,她答應了,只是態度有點不經意,只顧着低頭找着什麼。

她在找什麼?

不經意間,問題脫口。

只是答案好笑了些,找回去的路?

這裡兩面都是牆,她剛纔是從天而降,自然沒有回去的“路”。

沒徵求她的意見將她送上屋頂,轉身回去覆命。

奇怪,如果她真的武功高絕,那麼怎麼會任由自己從屋頂上摔下也不自救?

如果她真的是那般善良慈悲,爲什麼他看不出她身上的沉靜和悲憫?

這個女孩子,似乎並沒有傳說中的那般驚才絕豔,只有容貌,出乎他的想象。

可是,爲什麼這個大大出乎他意料的女子,會讓他覺得有趣呢?

呵呵,期待她的來訪。

回去告知方丈,她今日會來,方丈吩咐他在寺前等候,好好接待。

他開始還奇怪爲什麼一定要他去等,後來想想,她只認識他一人,自然是由他接待了。

等了又等,從上午等到黃昏,他仍是不敢相信他被她放了鴿子。

方丈說,沒關係,可能是被什麼事情纏住,脫不開身,再等等。

這一等就又等了兩天。

他心裡有很奇怪的感覺,覺得氣鼓鼓的。

心裡想:這姑娘真是個言而無信之人!

現在想想,那時候應該是因爲滿懷的期待落空而覺得被欺騙了吧。

第四天找上門去,林府的人竟然告訴他沒有這個人。

難道是那天之後搬家了?

還好有個身材矮小聲音粗啞的姑娘出來應他,帶他去見她。

他又覺得很生氣。

可是爲什麼氣,他不知道。

見了她,見她一生華服,端坐在旁,忍不住出聲諷刺。

這丫頭好好的在這裡,竟然讓他和方丈在寺裡苦等了她三天!

她也知道自己真的有點過分,賠罪的向他笑着,答應當天一定到。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自己的反應,不禁驚訝。

怎麼失了平常心?

怎麼會因爲一點小事生氣?

不管起因是不是她的錯,他都應該爲了自己的失態好好的反省。

她真的來了,只是昏迷着的。

聽她的侍女說是因爲體力透支,才昏過去的。

看來,武藝高絕的說法真的是謠傳了。

方丈特意支開他,和她密談了一番。

然後告訴他,她是他的劫數。

方丈說:“時候能夠度過劫數,就看你的態度了。”

他的態度?

劫數?

是想讓他意志堅定些,不要被美色所惑麼?

方丈真的多心了,她雖有傾城之貌,可是對於他來說,是沒有用的,他不會輕易的被迷惑。

努力的遺忘見她一笑之時,自己瞬間的癡迷。

她真的沒有任何功力?

那爲何她會使出那樣有氣勢有力量的拳法?

她讓他迷惑了。

劫數真的在她的身上應驗了。

她喜歡他,他知道了。

她想接近他,他也知道了。

爲了度過自己的劫數,他不能有任何讓她誤會的言行。

否則……否則……

否則會怎樣?

他也不知道。

可是,疏遠她肯定是沒錯的。

她邀請他去小住,他不想去,可是方丈卻答應下來。

是禮數還是有考驗的用意?

他不知道,只是方丈的得道高僧,他的決定,肯定是有道理的了。

在國宴之上,他再次見到了她。

和第一次的無禮,第二次的討好,第三次的優雅,第四次的力量,都不一樣。

這一次,他算是真正的開始瞭解她。

驚才絕豔,萬世芳華。

臺上的她是那樣的光彩奪目,豔麗驚人。

絕妙的詞曲,絕美的歌聲,絕世的詩作,絕色的佳人。

她如此的完美,就像是佛祖最得意的傑作。

她將萬千寵愛集一身,她是萬民心意之所向,卻出乎衆人意料的平易近人。

這,應該是救世主的和藹和慈悲吧。

忽然之間,他覺得迷惘。

她怎麼會喜歡他呢?

他雖也懂詩詞曲賦,也會拳腳功夫,有時候也度化迷惘中的百姓,可是,和她相比,那幾乎只是小兒科,最重要的是,他是個和尚!

她怎麼會喜歡上和尚呢?

自卑的情緒只是曇花一現,就被他壓了下去。

不是已經決定不要理會她的心意,不去應驗那個劫數麼?那麼,她是怎樣的,他又是怎樣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方丈奇怪的決定讓他主動住進殷府,他真的不願意,可是看見方丈若有所思的眼睛,又屈服了。

回頭看見的是她欣喜的笑臉,又覺得鬱悶消散了些。

她主動來找他,他用早就決定演練好的表情態度去面對她。

她真的受到了傷害。

只是她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樣跑掉,而是笑着邀他,這個舉動在他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她將她的心意,她的困惑,她的感情放在了問題中,雖隱晦,可他懂。

徹底的粉碎她的希望,打破她的期待和幻想。

這對於她,對於他,都是最好的結果。

她是個要強自信的女孩子,卻有顆敏感易碎的心。

他只是略略一點,她就已經全部明白,然後走了。如果腳步不要那麼急,他還是可以騙自己,她是可以接受這樣的傷害的。

有點愧疚,有點釋懷。

可是,在他不知道的真正內心深處的,還有很多點的悲傷。

那之後,她就像蒸發了一樣,沒了蹤影。

擔心她還在傷心,想要知道她的近況,可是卻不敢去找她。

只是聽說她每天都往外跑。是在躲他麼?肯定是了。

他讓她那麼傷心難過,不想見他也是正常的。

可是,爲什麼他的心裡,會因爲這點認知難過不已呢?

他想見她,可是,有什麼理由見她?用什麼立場見她?

朋友?他們不曾交心。

其他的更是談不上。

正在煩惱,回頭卻見她欲溜走的背影。

不知名的火氣上涌。

就算真的是他不對,也不用這樣避他如蛇蠍吧?!

她有點尷尬的打招呼,他卻順着怒氣說着尖酸的話語。

話剛出口就已經後悔。

他並不是一個刻薄的人,爲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對象還是她?!

懊悔的時候聽見她說“……即使是現在,你仍是我的朋友,是公主府的貴賓。而我尊重我的朋友,希望你在這裡住的舒服。”

她轉身要走。

他着急,他還沒跟她說上幾句話啊!

脫口而出:“如果小僧想,是不是可以回寺裡?”

呃!他怎麼說這個?

她的背影顯得有點僵硬。

“當然。師父去哪裡是師父的自由,雲雙無權干涉的。”她笑着這麼說。

是啊,是他說要走的,她當然不會強留。

還想說點什麼,可是,腦袋裡卻想不出任何的話題。

她要走,他追上去,跟她一起走,只說是想回寺裡。

天知道他只是想多在她的身邊多待上一小會。

意外的被宣,意外的知道了關於她的秘密。

意外的知道,原來他的拒絕,令太多人煩惱傷心。

皇帝的勸告幾乎讓他就咬推翻自己之前的決定,答應幫她。

可是等皇帝走後,他冷靜下來,仔細一想,那應該就是方丈說的劫數了,如果他答應了,那他之前所說所做的一切,都將化作流水。

而且,他們的話,真的那般可信麼?

她如果沒有別人幫助,真的會死麼?

還是因爲皇帝說的:“只要是她喜歡的,朕是一定要給她的。不管要用什麼手段。”

因爲她喜歡,所以不擇手段,即使是用欺騙的方法麼?

就算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別人也是可以的啊,爲什麼一定要是他?他是個和尚,這樣會毀了他二十幾年的修行,毀了他的夢想的,他們不知道麼?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答應!

單獨被麗妃召見,卻奇怪的只是喝了一杯罕見香濃的提神茶。

然後她問他“如果你親眼看到她痛苦,你還會堅持現在的話麼?”

她沒有給他機會拒絕,只是帶他去了那間沒桌沒椅,鋪着軟毯,只有一張大牀的房間。

接着被坐在牀邊的男孩子揍了一頓。

他知道他,他就是近來景王失而復得的兒子。

他被鎖起來了,和躺在牀上赤身**昏迷不醒的她一起。

起初他不敢看她。

只是原地打坐默唸心經。

只是,那個房間的溫度實在太高,他怎麼也做不到平心靜氣。

他將外面的僧袍脫掉,只剩中衣,可汗水還是源源不斷的冒出來。

他正想起來找點什麼扇扇涼,卻看見那牀上的人全身浮腫的不成樣子!

他驚得差點跳起來!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今天上午笈笄大禮上不是還好好的麼?

難道……難道這就是麗妃所說的,第三次的痛苦?!

那麼,這次之後,她,真的會死?!

她全身通紅,似乎正發着高熱。

她微微側身,卻讓他更加起初的看見她的背部的皮膚也如氣泡般的鼓起了大大小小的包。

他沒有遲疑的抓起她的手臂,托起她的身子,不用壓迫到背部,她就不會那麼痛苦吧。

幾乎是同時的,她也顫巍巍的用腫的不像話的手扶住了他。

而就在他們皮膚相觸之後,她的手臂上的皮膚就消了腫,只剩下猙獰的血管突兀着。

她似乎是拼起了全身力氣的抱住他,他露在外面的皮膚接觸到的地方,都能看見她消了腫的皮膚下突突的微微跳動的血管。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是應該放下她好,還是繼續抱着她。

慢慢的,他覺得她的體溫不再那麼炙熱,比之他,倒覺得有一絲涼意。

倒是他,覺得中衣下的皮膚,在不斷的升溫。

心裡忽然明白,爲什麼麗妃要讓他喝那杯奇怪的茶。

怕是那茶裡,放着逼他就範的**吧。

看看懷裡的人,嘆了口氣。

真是不能和天鬥啊!忽然之間明白。

劫數,真的是難以解開難以抗拒的情劫!

想起麗妃剛纔問他的問題,現在的他,是不會違心的回答了。

他不會無動於衷,不會見死不救,不會再拒絕她了!

她喜歡他,所以不願逼迫他,寧願自己拼着死的危險,受着這樣恐怖的痛苦,也不願讓他爲難。

關於這個秘密,如果不是皇帝和麗妃愛女心切告訴了他,他怕是永遠都不知道她被他傷的有多深,有多重吧!

這般深切的感情,他怎麼可以還是視若無睹,堅持拒絕?不會了。

輕輕的吻上那因爲忍受痛苦被咬的傷痕累累的紅脣。

雙手拂過她浮腫的全身。

在血管跳動越加劇烈,她疼的無意識的呻吟的時候,進入她。

瞬間的暈眩,是承受的對於她來說太過強大的力量。

等待,等待她緩解疼痛,等待她的全身恢復正常,等待她不再皺眉。

等到氣息,心跳,膚色一切都回復正常,他抱起她,走進內間的浴室。

裡裡外外的清洗她的身體,也親眼目睹了她的轉變。

頭髮,五官,身體,甚至身高。

全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清秀平凡的小家碧玉。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的不知道那就是他認識的人。

不過,那又怎樣呢?他並不在意她的五官容貌啊。

只要,她還是那個喜歡他的她就好。

爲了她,放棄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他不覺得遺憾。

人生在世,能有幾人能夠經歷這樣深刻到生死不顧的感情?

他沒有抱怨,是感激啊!

抱着她小睡了一會兒,戀戀不捨的描畫着她新的五官,溫柔的吻一下,輕輕的起身,怕吵醒倦極而眠的人兒。

打開那扇昨晚曾經他拼盡全力也打不開的門,走了出去。

門外是一干疲倦擔憂焦急的人。

告訴他們:“她沒事了。只是不要去吵她,讓她多睡會兒。”

看見衆人放心釋然的臉,他也笑了。

他也是多麼慶幸自己沒有鐵石心腸的固執到最後啊。

慶幸自己是那個被她喜歡的那個啊。

轉身離開。

身後的人沒有開口留他。

他們也許是認爲他需要時間和地點冷靜的昨晚被逼無奈的心情吧。

呵呵,他沒有憤怒,他離開是要給自己時間。

這段時間,他要真正拋棄和尚的身份,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成長,做一個有能力站在她身邊,可以保護她,給她依靠的男人。

可是,爲什麼他回來了,她卻不再是她?

爲什麼他只是出去一趟,一切就已經變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