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奈何(2)



“你在與誰說話?!”寧梧第二次開口,沒有回答夏淺的問題,再次重複了他自己的問話。

“沒有人,你看到這裡有人麼?”夏淺嗤笑,淺淺地笑意染上莫大的諷刺。她目前很不高興,這是她一個人的秘密,竟不想被這個男子給撞見了。他竟然還這般趾高氣昂地來質問她,他那是什麼態度!

“你招過魂?”

寧梧一步步走近,他雙眸一瞬不瞬地鎖着她,冷冷地氣勢隨着他的逼近,愈發地冷人瑟縮。

夏淺忍不住一步步後退,避其鋒銳,這是理所當然的。她荀夏淺不是白癡,自然不會站在原地任由這個男子再次威懾於她。

“你站住!”夏淺冷冷一聲:“你莫不是又想恐嚇我?”她是記仇的,對於他首次見面的威懾,她是不會忘記的。只是,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這筆賬,她日後一定會討回來的!

“她在這裡是不是?”寧梧依言止步,他的目光卻沒有停住。

他知道她一定就在這裡,那樣的招式,曾經是他最爲熟悉的招式。那個時候,他剛剛開始學這一招,他與絮雪切磋,絮雪告訴他——力道再加一份,或許會更好。

不曾想,同樣的事情竟然在二十年後發生在眼前這個女子身上!

他曾經也是招過魂的,他想親口問問當年她爲何要做出這樣的選擇,如果她根本不需要那枚白狼令,她大可以不參加那樣殺伐的對決。可是她既然已經選擇了那一條路,爲何又要爲他而放棄?

他只是想聽她親口說一個那個他已然知曉的答案。

可是,他失敗了。招魂是需要緣分的,他們之間沒有那種生死間的緣分,是以他根本招不來她的魂魄。他曾經問過青音,是否還有其他法子。青音說沒有,若是有,他也不會用的。

通常的招魂需要招魂者與亡靈之間有生死緣分,但是還有一種禁術不需要。那便是,做一場持續七七四九天的祭祀,向上蒼奉上三百三十三頭牛、三百三十三匹馬、三百三十三隻羊、三百三十三個童子、三百三十三個處子、三百三十三個壯漢,用他們的血祭奠蒼天,由招魂者吟唱招魂曲,如此即便是輪迴之後的魂魄都能被重新召喚出來。

只是,那一場祭司,殺虐過盛,是以被封爲了禁術,從來沒有人施用過。

如此的招魂之術,寧梧自然是不會去做的,雖然處在殺伐的巔峰,生命之於他從來不會執着,只是,仁信義三字是於江湖立足之必要。他斷斷不可能爲一己之慾,而殺害那樣多無辜的生命。

他本來是不信心人的,“信”字,對於一個從那樣你死我活的煉獄走出來的人來說,做到還真是堪比登天。在那個地方,爲了活命,窮盡所能,不擇手段,甚至自己的感情也不過是活命的工具。

然而,那個他一直防備着並且想要殺之後快的女子,她用她的生命教會了他如何去信任、如何去愛、如何去付出。

他心心念唸的女子,他無法將她召喚回來。然而,眼前這個玲瓏女子,這個陌生女子卻註定與絮雪有緣,竟然是她將她召喚了回來!

一定是她,那樣熟悉的招式,天下除了他寧梧便只有死去的絮雪還能將這殺伐的招數衍化得這般美妙。

方纔夏淺明明對着虛空換了一句:阿雪姐!

如果說不是她,那麼還會有誰?

還會有誰?!

“阿淺,”寧梧意識到自己因着心中的悸動,此刻態度或許不甚好,是以緩了一口氣,再次開口,語氣軟下去不少。他低低地喚着她的名字,眉目間染上從來不曾有過的溫柔與哀傷:“我知道是她,告訴我,她還在不在可以麼?”

夏淺怔了怔,擡了擡眼簾,目色亮了亮。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子會有這般沒落的表情,她見識過他的殺伐氣息,初次見面他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她也見識過他嬉笑着,那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模樣,那是他一貫的模樣。

可是現在這樣的他,令人心疼,令人愛得深徹。

他低低地喚着她的名字——阿淺,他衝她笑得溫柔,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那是一個男子獨屬於女子的溫柔,不是以兄長的名義,也不是以兄弟的名義,而是以他寧梧的名義,一個男人的名義。

夏淺癡癡地望着眼前這個如玉生輝的男子,這一刻,他看到她了麼,他也終於感受到她荀夏淺其實終不過是個女子,一個愛着他卻不敢大膽將愛說出口的女子了麼?

不!

他沒有。

被他這般看着,心裡生出莫大的哀涼,那顆跳動着的灼熱的心臟一點點沉下去,愈沉愈涼,那一點點的燈芯之火,仿似於頃刻之間滅了去,青煙嫋嫋,再不復明。

夏淺斂了斂眉目,才三年呢,追逐了這個男子三年。現下,便就已經覺得累了麼?

他們皆說活人爭不過死人,寧桐不信,她也不信。如今,這個男子的哀傷切切實實地顯露在她眼前,她終於不得不相信了。

可是,她依舊是這樣地愛着他,依舊不能拒絕他。

繼續愛着,卻不再懷揣任何希望,不再做掙扎,從此只要靜靜地遠遠地望着他。如此,便是足矣。

夏淺瞥了一眼寧梧,心中一聲輕嘆:三年來,我把自己搞得男不男女不女,爲的只是能夠和你說上一句話。我是這般地待你趨之若鶩,而你卻待我避如蛇蠍。我想,大概是我愛得不夠深,是以累得這般快。我終究不是我的瀟湘姐,我沒有等待二十年的勇氣,也沒有死後同寢的奢望,如若生前都不能在一起,我又怎麼敢奢望死後?

夏淺緩緩舒出一口氣,大概,我應該決定放手,從此我愛你,而,與你無關。

“阿雪姐,”夏淺忽地笑起來,一如慣常的明媚:“你看,寧梧兄果然如你說的那般陰險,明知道我不會拒絕他,他還特意做出這般可憐的模樣,真是殘忍地很!”她說着嗔怪的言語,眉目間卻越發地明朗起來。

夏淺的目光落在梨樹的陰影之下,虛空着,仿似那裡真的站了一個人。然而,寧梧循着目光看過去,那裡依舊什麼都沒有。

他看不到她,但是他知道她就站在那裡。

梨樹下,那個空靈的女子淺淺地笑着,一如她死時的模樣,因着生前吃食不好,女子消瘦得仿似一片枯葉,微微暗黃的膚色,極好的膚質,虛空的身子,寒風一吹,仿似要散去一般。

絮雪有着一雙漆黑的

眸子,似如墨玉一般嵌在在她瘦弱的臉上,細長的柳葉眉,清冷的目色。微微暗黃的肌膚,因着死時失血過多,臉色顯現出比自然的蒼白。如此模樣,原本就不算美的女子,此刻若是被人見着,更顯得有幾分詭異。

夏淺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便是足足被嚇得目瞪口呆了很久。恍然大悟過來,不由感嘆: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見鬼,果然與傳說中的一模一樣!

然而相處得久了,夏淺發現,這個女子雖不多話,人也冷清,卻是什麼清冷之人,她的溫柔細水流長。夏淺有時候夜間會望着這個女子久久地失神,她是想,這個女子原本應該很美才是,若是現下還活着,好生調理一番,她定是好看的。

只是可惜,這個想法終究也只能是個想法而已。

“阿雪姐,你別不說話啊,他雖然看不到你,可是他已經知道你就在這裡了。”夏淺撇撇嘴,繼續:“我把你召回來這麼久了,你總是躲着他,也不是法子啊。”

寧梧下意識地蹙了蹙眉頭,這個女子的語調裡面染上些許的撒嬌的意味,如此行情說明她與絮雪相處得甚好!

這個女子難得有個女子的樣子,不曾想她還有女子的樣子。

寧梧安下心裡微微的涼意,忽地覺得那裡不對,至於到底哪裡不對,一時竟也說不上來。此時,他也沒有閒工夫去糾結這個,最要緊是……

寧梧一怔,心下一沉,瞳孔一縮再縮。最要緊的是什麼?

夏淺自說自話,一句話說完,但見那個空靈的女子依舊只是淺淺地望了寧梧一眼,繼而又衝着她無聲地笑,目光柔和,噙着淡淡的無奈。而那處的寧梧,則是愣在一處,目光有些許的恍惚,嘴角竟也噙着無奈的癡笑。

兩個人皆是沉默,絮雪沒有要傳話的意思,寧梧也沒有了要接話的意圖。

“喂,寧梧兄,你倒是說句話啊,不要在關鍵時候掉鏈子!”夏淺捋了捋袖子,扯着嗓門提醒寧梧:“阿雪姐就在那裡,有什麼話你都可以對她說的!”

寧梧虛了虛眸子,擡眼望了望夏淺,不禁再次蹙了蹙眉。總以爲自己有很多話要親口問一問絮雪,總以爲自己很想再次見一見她的。可是如今,她明明就在眼前,而他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那些他想問的,這些年他一個人日日夜夜反反覆覆地想過無數次,他再是明白不過了,是以他根本無需再問。而那些他想說的,無論是什麼話,如今的絮雪也不過是一縷清魂,再多說也皆是沒有了意義。

那麼,這些年的執念竟然是一場徒勞的自虐!

“對不起……”寧梧斂下眉目,濃郁的陰霾自周身擴散開來。

空靈的女子望着寧梧淺淺地笑,依舊沒有言詞。

夏淺望着絮雪,然後又轉頭望了望寧梧,木訥開口:“她應該是想說沒關係?”絮雪那釋然的表情,亦或是瞭然的表情,應該是“沒關係”的意思。可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卻又染上了不確定。

這個時候,她荀夏淺再是如何聰明,也搞不懂這兩個人之間的意思了。

方纔那個男子進門的時候,他心裡確定她在與絮雪說話,是以他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那樣激動的情緒,這些年的念想,他本應該有很多話要說的,可是這一刻他竟然只是道出這樣三個字——對不起!

寧梧望着那片虛空,因着夏淺的一句不算描述的描述,忽地展顏笑開來。陰霾仿似於頃刻之間散去,原本強顏做出來的明朗,此刻真切起來,眉宇間流淌着淡淡的溫潤。只是須臾之間,這個男子仿似洗盡了鉛華,立在雪裡,月色攏在他身上,浸染出絕代的風華。

“阿雪姐……”夏淺喃喃地開口,她喚着那個飄蕩在梨樹下的空靈女子。

她是想說,如果你想對他說些什麼,我可以替你傳話。然而那個女子衝她淺淺一笑,她卻又下意識地只能將剩餘的話吞了下去。

那縷虛空的魂魄漸漸散去,她說:“今天就且這樣吧,我累了,要回去了。以後不要再召喚我了,你有你的好,學得像我也便不是你了。如我一般的你,他不會要,你也過得辛苦。阿淺,記得啊,不要放棄……”

夏淺張了張嘴,眼睜睜地看着絮雪消散而去。

她說她要回去了,亡靈離開黃泉,飄蕩在人世之上,卻不能離開太久,否則很可能會灰飛煙滅。她說以後不要再召喚她了,她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一句話甚至連個眼神對視都沒有,怎麼似乎就雙雙達成了協議,難道真有心有靈犀之說?

忍不住癡笑起來,她還說讓她不要放棄呢,可是這樣的寧梧,她怎麼還敢繼續轟轟烈烈的愛下去?她雖然臉皮厚了些,卻也明白有些東西是再也求不得的了,那個男子心裡只有他絮雪一個人啊,她走得太早,而她來得太晚,是以錯過了相愛的機會。

夜,愈發地寒冷起來,高懸的圓月略略沉了沉。

這個院子裡只剩下她與寧梧,其實原本也就只有他們二人。沉默半晌,靜謐得愈發詭異起來。

夏淺斂了斂眼簾,靜靜開口:“她已經走了。”

一句話如風送出,寧梧沒有什麼什麼反應,許久,方纔哼出一個“嗯”字。如此,也算是回答了她的話,表示他已經知道了,似乎在他的預料之中。

“如果……”夏淺沉吟片刻,繼續:“如果你真的這般放不下她,或許……”

夏淺望上寧梧的目色,一下子斂下了聲音。她的“或許”尚沒有說出來,只見他的眼神陡然一凌,目色一沉一再沉,瞳孔銳收,眼風如刀子一般颳了過來。那一剎的威勢,與第一次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她荀夏淺終究是從心裡害怕那個樣子的他的,是以趕緊噤了聲。

“這種事情,你想也不要再想了,她已經死了。”

寧梧冷冷開口,緩緩吐字,語氣裡面莫名地染上了沉沉的怒氣。

夏淺埋下眼簾,甚是委屈。她本是想說,如果你真的這般放不下她,或許可以將她留下,她願意他將她留下。然而,她的好意,卻是無辜惹來那個男子的怒斥。

他果真是一點都不瞭解她,他從來都不屑瞭解她,他從來沒有把她當作過他的妻子……

寧梧冷冷地望她一眼,拂袖離去,留有夏淺一人立於雪中,獨自悲傷。

然而,夏淺卻是不知道,她那句沒有說完的話,寧梧其實是知道的,正是因爲

知道,是以才莫名地生氣,甚至控制不住記得衝她發怒。

招魂術一般很少有人去用,因爲召喚死去的亡人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能夠召喚出亡人魂魄的招魂者,其本身的魂魄是與亡人之魂魄相容的,也只有相容者方纔能召喚出亡人的魂魄。魂魄相容即是此二人可以使用一個軀體,也就是說亡者可以輕易進入到招魂者的身體,而不被排斥。

而引魂則不是一件好的事情,如果亡魂有強烈的意念想要活過來,那麼引魂的後果便是亡魂佔據生者的軀體,從而將生者的魂魄從其體內驅趕出去,死者復活,生者死去。當然,如果亡魂沒有再活的意念,只是暫時借居招魂者體內,那麼也會極大地損耗生者的元氣,輕者大病,重者折壽。

而他寧梧如果要想留下絮雪,那麼只有讓絮雪回到夏淺的體內,將夏淺的魂魄驅逐出去。

這個女子待他的感情,他不是不知道,夏淺說他如果想要留下絮雪,她願意讓出這個軀體。

她說那句話的時候,那個語氣,那個神態,他沒有多想便是知道她的意思了。莫名的,他的心狠狠地抽痛,這個女子從來不知道愛惜自己,以前不知道愛惜自己的名聲,整日裡學着寧桐胡鬧,把自己弄得雞飛狗跳。

如今,她便是連着自己的身子、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說一句“若果你想要留下她,我願意讓出這個身體”,她當真是這樣不在乎了麼?!

生氣,很生氣。

寧梧感覺自己是從來沒有過的生氣,他真想剝開那個女人的腦子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她難道覺得她是一件可以隨意拿來利用然後丟棄的東西麼?她難道不知道到底已經死去的是誰麼?

死了便就是死了,縱使他寧梧如何心心念念,絮雪終究是死了。

這一點,他從來都是清清楚楚的!

只要他腦子清楚,他就絕對不允許她荀夏淺動這個心思!

他寧梧已然害死過一個女子,他不會再害死第二個愛他的女子。這個女子,從來都只是他寧梧辜負了她,是他欠着她的,她更是沒有必要爲了他不惜自己的性命。

沒有必要。

“既然如此清楚,又何必這般執着?”

轉過牆角,忽地有聲音響在耳畔,溫潤的語氣,聽在寧梧耳側卻染上了清泠,如山間流水般清冷冷地叩在心上,生出莫名的悲慟。

寧梧擡了擡眼皮,順着聲音望過去。一丈外,寧桐儼然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斜倚在一處,他慵懶地掀動着眼簾,眸子裡面盈盈含笑。那一副儀態萬千的模樣,若是換做他人斷然不會以爲方纔那清冷肅然的話語竟會是出自這個男子之口。

寧梧瞥了他半眼,嘴角動了動,終究沒有擲詞,攏了攏衣袖,斂着眉目緩步離去。

“你難道還想要待夏淺死後,再用後半生來悔恨麼?”

寧桐見寧梧沒有搭理他,拂了拂衣袖,將身子站直了。他望着寧梧漸行漸遠的背影,斂盡了臉上素來風輕雲淡的笑意,那一副慵懶之態被濃郁的陰霾攏下去,再一次開口,已然退卻所有的溫潤。

寧梧駐了駐足,靜立須臾,繼續邁開了步子,依舊是未置一詞。

寧桐立在原處,靜立的身姿不禁再次直了直背脊,沁出莫名的冷意。然而,卻也只是一個恍惚,寧桐斂下眼簾,一聲輕嘆,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攏在一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神色愈發地無力。

默了默,寧桐擡頭望了望懸空的明月,目光清涼如水,一拂袖,終於還是轉身離去。

然而,就在寧桐轉身的剎那,漸行遠去的寧梧忽地再次駐了足。他微微頷首,月色攏在他身上,生出些許的悽婉,夜色裡有莫名的凌遲之痛。

伸手撫上胸口,那裡隱隱作痛。

方纔,夏淺那沒落卻又釋然的表情,忽地撞入眼簾,狠狠地抽痛了他的眼眸。

她開口喚他“寧梧兄”,再不是慣常的“寧梧夫君”,雖然以前一直覺得“寧梧夫君”四個字從她口中喚出來,與“寧梧兄”的意味別無二樣,可是,如今切切實實地聽到她親口喚出“寧梧兄”三個字,終究發現還是有些許微妙的別樣。

人往往在作以稍稍的改變之時,或多或少地說明他心境有所變化。

那個熱情的女子,以往總是纏着他喚他“寧梧夫君”,那一聲一聲的滿含着喜慶與熱鬧的呼喚,聽在耳側總有莫名的感染力,她換得輕快愉悅,連帶着他的心情也是格外地明媚。

而如今,她卻是清泠泠地喚他“寧梧兄”,她嘴角淺淺含笑,聲色無悲無喜,語調是前所未有的的認真肅然。

她——

這便是已經累了麼?

這便是決定要放手了麼?

可是,爲何她又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她說:如果你真的這般放不下她,或許我可以成全你。

如果她不再追逐了,她決定不再繼續了,她又何必再說出這樣的話語,何必做出這般的犧牲?

寧梧擰着眉目,爲何偏偏是這個時候?

他輕撫着胸口,一口氣於方纔便堵在這裡,堵得人心煩氣躁、心慌氣煩。寧桐問他,既然如此清楚,又何必這般執着?他說,你難道還想要待夏淺死後,再用後半生來悔恨麼?

手指一分分扣緊,他當然是不願意一輩子活在悔恨之中的。絮雪死的時候,笑着要他好好活下去,而他卻用前半生的時間來追悼她,他日日夜夜活在回憶與遺憾之中。

他沒有好好活,沒有替她好好活。

當夏淺指着虛空告訴他,絮雪切切實實地就站在那一處的時候,他忽地也就想明白了,他應該好好活下去,他的命是絮雪讓給他的,是以他必須好好地過活。

然而,也就在的恍然大悟的時候,那個對他趨之若鶩的女子,忽地就釋然了,她靜靜地站在那裡,淺淺地衝他微笑着,生出莫大的疏離。

當她說出她願意讓出自己的時候,他頃瞬之間慌了神魄。

想來真是可笑,她對你趨之若鶩的時候,你卻對她避如蛇蠍。當她決定放手的時候,你卻生出寂落。她斂眉轉身的時候,那沒落的神色狠狠刺痛着心臟。

果真是造化弄人。

撫在胸口的手緩緩放下去,寧梧低斂着眉目,忽地嘴角綻放出一絲明媚的笑。無論怎樣,既然已經有所頓悟,如何還能輕易放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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