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橋上立着鐵護欄,帶不出去馬。老楊頭說,我們先走上一段距離,再看能不能讓馬兒走出鐵路,回到公路。到了公路,他就能找到回去的路線了。就算是出不了鐵路,我們一路進往火車站後,老楊頭也有信心帶我們回到學校。
也只有這樣了,我牽好那匹沒有載人的馬,讓它和我並排而行。三人四馬,向鐵路橋面行去。
之前那隻禿鷲,果然是還沒吃夠死人肉。它大展翅膀,不停在我們的上空盤旋,盼着這羣闖入者早點兒離開,自己再落地動喙。半下午過去,清澈湛藍的天空,融於了些許暖色調。展翅滑翔的禿鷲,就在這闊寬的畫板裡,用自己的身體畫了一個又一個圓圈。
程佳華時不時就要仰頭望向它,沒一會兒,他對我憂忡道:“婁厲,你槍法比我好,子彈也長,不如一槍把它打下來吧?”
身旁的這匹馬兒,有些不聽使喚。我收了收手裡的另一條繮繩,笑問程佳華:“你想吃野味兒了?”
此話一出,在馬背上笑咪咪的老楊頭,立即換了副表情:“要不得,狗頭雕吃不得,那東西吃盡了爛肉,死人肉,你拿來煮了吃要中邪的。”
程佳華望了一眼盤旋着的禿鷲,撇嘴答他道:“我要想吃它才中邪了呢!這東西炸成肯德基的味兒我都不吃,我是擔心等會兒它突然衝下來,往我頭上啄幾個洞。”
老楊頭哈哈一笑,說:“不會的,那東西就跟狗吃屎一樣,你身上不臭,他不會來找你的。”
“豹子都抓不死你,還怕一隻鳥?”我跟着附和道。
“地上跑的陸軍,就怕空軍開飛機來炸,你沒聽說過嗎?”程佳華反駁我道。
我擡頭望了一眼在上空盤旋的那個點,不想和他繼續扯。聽說西藏那邊兒流行的“天葬”——就是丟掉屍體,讓這些猛禽飛來分食。我不禁胡想,這種鳥兒如果再多一點就好了。再多一點兒,死人就消失得快一些。
既能飽它們的腹,也能早日還這個世界一個潔淨。如果成了真,這肯定是自然界裡教科書般的良性循環。
老楊頭聽到我的話,便問起了豹子的事。程佳華草草應付了兩句,就讓馬兒的速度加快。他好像真害怕天生的禿鷲俯衝下來。
走完鐵路橋後不久,盤旋的禿鷲終於消失了
。程佳華這纔沒有一步三擡頭,他穩下心後,又和老楊頭侃起大山來。
“大伯,咱接着剛纔的聊。你說城裡面的那些假冒解放軍的的,有一天會打過來?”
“嗯,對。”
“爲什麼會打過來?”
“我瞎想的,沒根據。”
“那你還住得安心?”
“安心不安心又怎麼樣,我上歲數了,還能一個人搬出去住?”
聽到這,我心說,有什麼不可以的,之前碰到過的李大爺,他一個人也不在山裡活得好好的嗎。
“再說了,”老楊頭接着道,“他們打過來,我們這邊兒也吃不下多少虧。保安部的人不少,我們也有槍,誰也打不贏誰。”
“那個保安部,有多少人?”程佳華問。
“十好幾個。”
“噢。”程佳華點頭說,“那還不差。”
“你們住下來了,我看葉局長也會把你們編進保安部,那人就更多了。”
“編進?”程佳華指着自己,驚道,“意思是必須得去嗎?”
“沒有,葉局長沒有說必須去,但是你這年輕氣旺,又高又壯,是該去保安部啊。”老楊頭笑呵呵,“你不去的話,年輕小姑娘會看不上你的!”
“那還好,我當是抓壯丁呢。”程佳華瞟了我一眼,像是在看我的反應。他問我:“你會去嗎?”
我在馬背上對他搖頭,說:“不知道。”
“去嘛去嘛,你們這些年輕人去當了保安,我這種老頭子才住得放心吶!”老楊頭繼續樂呵着。
”超級吳,他肯定樂意去。”程佳華自言自語道。
我沒接話,老楊頭也漸漸停止了樂呵。三個人就這樣在馬背上無言的坐着,靜聽馬蹄的聲響。鐵路沿邊還都是綠林包着,看不到馬路,也見不着建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出鐵路,回到車隊裡。
搖來晃去,我突然覺着褲兜有些硌。伸手一摸,纔想起那是摺疊的照片,有周志宏的那張相片。進入學校,一直都沒能見到他,也不知道他現在跟吳林禹碰上沒。或者是已經逃出學校了。
想到這裡,之前那陣好奇又涌上心頭。我想了想,反正都已經決定留下來了,周志宏還在的話,這就不是什麼秘密了,遲早有一天會見面的。我倒是有些好奇,周志宏是如何找到這裡的。
”楊大伯,我想問你一件事兒。”我停下馬,隔着程佳華,對老楊頭說了一句。老楊頭在學校裡待了這麼久,他肯定見過周志宏。
“啥?”老楊頭熟練的勒住繮繩,隨我一起停了下來。
我滑下馬,一邊取出兜裡的照片,一邊走到他身下的馬兒旁邊。照片展開,我又確認了一眼上面的周志宏。然後,我伸手將照片遞給馬背上的老楊頭,問:“這個人,你肯定見過的吧?”
老楊頭俯看了我一眼,接過照片,問:“哪個?”
“呀,你怎麼有這張照片?”老楊頭認出合影之後,又問。
我沒回答他這個問題,我一手拈着照片的一角,一邊用食指指出了周志宏的位置,說:“這個人
。”
“什麼東西?”程佳華有些好奇,滑下了馬背。
老楊頭的視力像是不太好,他低下頭,眯起眼睛,努力辨認我所指出的那張臉貌。
”認識,認識——”老楊頭突然猛點頭,“肯定認識,你看,我就站在他下邊兒的嘛。”
程佳華走了過來,他歪過頭,看向我和老楊頭手中的合影。老楊頭努力回憶着:“這小夥夥叫啥來着?周,周什麼紅?”
“周志宏。”我道。這個名字好久沒有從我嘴巴里蹦出來過了。
“對,對,周志宏,我想起了。”老楊頭回憶成功,“這不是上個月照的相嗎,你從哪裡找來的?”
“周志宏?”程佳華的眼睛瞪作了兩個圓圈,然後立即奪過了相片,“我沒聽錯吧?”
“沒有錯,”我緩緩道,“他就住在學校裡。”
程佳華有些不相信,他看了我一眼,匆忙低下頭,搜索照片上的每一個人像。
“不,這小夥兒沒住了。”老楊頭正回了身子,“他早就走了。”
“走了?”我擡頭看向老楊頭。這次瞪圓眼睛的是我了。
老楊頭像是被我的表情嚇住了,他愣了一會兒才說:“嗯,走了。”
“他是你同學?”老楊頭問我,“你認識?”
“怎麼會走了?什麼時候走的?”我沒空去回答他,只得把腦子裡現出來的問題全拋給他,“爲什麼要走?”
旁邊的程佳華驚叫了一聲:“娘希匹,還真他媽是周志宏!”
“上個星期,還是上上個星期,我記不着了。”老楊頭回答道,“不曉得他爲啥要走,也沒說要走去哪裡。年輕人嘞,勸也勸不住,背起他那個大包包就走了。”
“會不會是ps的啊?”程佳華惡趣味上來,竟然開始懷疑這張照片的真實性。
驚訝狀的我,緩緩低下了頭,無法言語。原來我心理鬥爭了這麼久,這小子結果根本就不在這裡?驚訝之餘,我有種被騙的感覺。就像是你在網上購物的時候,看中了一件心儀的商品。可你的經濟能力還不足以購買它。在你東借西拼,湊齊錢款,左權衡,右斟酌,終於下定決心購買它的時候,商家卻站出來告訴你:對不起,庫存已空。
“這小子不是去西藏朝聖了嗎,怎麼走到學校裡來了?”程佳華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這麼一來,周志宏不在這裡,我之前那些心理鬥爭,那些矛刺盾擋,那些猜測臆想,全他媽都是搞笑了。但是,聽到老楊頭的回答後,我心裡的那些矛盾,也跟着消散了許多。好吧,周志宏在學校住過,這沒有假。但他已經走了。
“呀,西藏?他去西藏了?”老楊頭在問程佳華。
我不必再去費心思考如何面對他、如何與他共處,這是一件好事。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我轉身走開,踩回馬鐙。程佳華跟了上來,問我哪來的照片。
我沒回答他,程佳華便開玩笑對我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小子住在這裡,才帶我們一路找過來,報仇血恨?“
我還是沒理他的胡話。
周志宏走了,他又走哪兒去了呢?這個臭小子,真是讓我琢磨不透。坐回了馬背,老楊頭又開始說起了周志宏是如何來到校園社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