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馬?”我扭頭望着鐵軌問他,“賽什麼馬?”
吳林禹丟掉吃空的薯片,調過馬頭,回答我道:“不賭錢,就單純跑一趟。”
“跑一趟?”我也跟着調換了馬頭。
“嗯,就跟飆車兜風一樣。”他微笑着望向前方的空軌。
我們現在的位置,正在一座離地不高的鐵路橋上。橋下是一條垂直穿過的水泥路,挺腰眺望,能看到路上邊兒停着幾輛東風貨車。附近,就是一些建築工地,和高度很低的樓房。
“好啊。”我語氣平淡的回答道。由於天冷,我好久沒有讓馬兒跑起來過了,吳林禹這一提,看着直直的鐵路,別說,我還真想策馬奔騰一陣。
“你呢?”吳林禹又轉過頭,問道程佳華。
程佳華調換馬頭,搖頭說:“這風太冷,我就不兜了。”
吳林禹又看向陳莉姍,但沒有問她。可能是下意識的認爲女孩子不愛玩這些。
“那東西都捆結實吧,別騰掉了。”他轉身,按了按綁在馬鞍後邊兒的被褥說。我也扭動腰部,壓了壓拴在在馬鞍上的揹包、固定在揹包上的被褥。還好,都被我捆得緊緊的,力度不夠的話,扯都扯不下來。
吳林禹檢查好後,就提了提揹包的肩帶,然後將步槍用雙手的肘部橫抵在胸前,這樣的姿勢,既能穩槍,也能很好的抓住繮繩。
“數到三,咱就開始。”吳林禹側過頭,歪起嘴巴對我笑了一下。
我調整了一下斜背在後背的步槍,回答說:“行。”
剛數到二,我都準備猛踢馬肚子了,陳莉姍的話語卻打斷了我們。她問我們:“怎麼才能讓它跑起來啊?”
聽到話,我倆轉過頭,朝她看去。她的手正撫摸着馬脖子,聽這話的意思,陳莉姍也是想加入我們。
“我聽說,踢馬肚子就可以了。”程佳華接她話道。
“你也想來?”吳林禹問他。
“嗯。”陳莉姍點頭,眼睛裡裝着對新事物的好奇與憧憬。
“不行,太危險了,馬揹你都沒坐過幾次,要是摔着了怎麼辦?”吳林禹否決道,“下次,下次有機會再教你。”
說完他轉過頭,甩開繮繩,讓馬兒走了出去。他回頭對程佳華道:“幫我看好她。”
“先走一步!”他的眼神又朝我移來。話一說完,吳林禹大喝一聲,踢動雙腿,讓馬兒跑動了起來。他回頭看我的表情,興奮得就像是鑽了規則空子後,嚐到了甜頭的小孩兒。
看到他騎馬遠去,我也趕緊甩開繮繩,夾緊馬肚子,讓馬踏出了蹄子。在我腳後跟的猛踢之下,馬兒漸漸跑動了起來,感覺就像是發動機的轉速慢慢變快。我彎下身子,穩好重心,等待馬匹提升到速度峰值。
“喂,你倆別跑遠了,記得等我們跟上來。”我聽到身後傳來了程佳華的吼聲。
吳林禹的馬早已完成了加速,甩開了我好一大截。我想讓馬兒跑快點,但又擔心給它太多壓力,會讓它踩滑在石子堆,或者鋼軌裡。比起人仰馬翻,我還是更願意讓吳林禹甩我一大截。
馬不停蹄,寒風呼呼的在耳邊刮過,馬背上的我,就斜騎在馬背上,騰來騰去,享受速度帶來的快感。的確是快感,這種愉悅,用語言難以形容。但耳邊呼嘯而過的寒風,眼前快速錯過的靜景,騎在馬背上那節奏滿滿的騰動,總會讓你的大腦不斷分泌出內啡肽。
奔跑帶來的速度,或許就是人類獲取愉悅,泄放心情的最直接方式。你瞧,不僅是足球運動員進球后愛貼着綠茵場跑來跑去,就連羽毛球運動員獲勝後,也喜歡通過繞場跑的方式,釋放出對勝利的喜悅。
雖然身下不是我的雙腿在奔跑,但這絲毫不阻礙我從中獲得愉悅感。我想,“快感”一詞,也許就是人們在馬背上發明出來的。
佝腰在馬背,逆風而行,不知不覺,在馬背上忍受寒風颳骨的我,竟然咧開嘴笑了起來。這種感覺,不爲什麼,就是單純的高興,單純的興奮。這種狀態隨着不停跑動的馬蹄而持續着,腦子裡的那些煩心事,雖說沒被一掃而空,也是被暫時放走了。
青春年華,就該和策馬奔騰聯繫在一起。
兩匹馬可能是一個媽生的,速度都差不多。我的馬並未爆發出多麼驚人的速度,吳林禹依舊保持在我的左前方,兩匹馬保持着距離,勻速行進着。期間,吳林禹扭過頭來看了我幾眼,對我的笑容有些驚訝,和我相視而笑。
不知道他是在對我的笑臉感到高興,還是在嘲笑我追不上他的步伐。
鐵路上的那個鐵架子一個又一個從頭頂移過,吳林禹一路嚎叫着。我倆就這樣不知道跑出了多遠,直到後來,大腦不再分泌內啡肽,取而代之的是讓人發顫的寒冷感。
馬兒不停的跑可以增加自身熱量,而我,在馬背上分泌完內啡肽後,就剩下迎面刮來的寒風了。剛想叫吳林禹停下來的時候,他卻先我一步扭過頭,吼道:“還繼續跑不?”
可能是他同我一樣,也感覺到了寒冷。
“再跑我就要住院了!”說着我勒住繮繩,示意馬兒趕緊停下來,“不跑了!”
馬兒緩緩停住,我長吐一口氣。整塊臉像是被潑了冰水,凍得快要癱掉。果然在這大冬天裡要尋得一點兒愉悅感,是要付出代價的。我舔了舔嘴脣,然後捂住嘴巴,吐了幾口熱氣,暖熱口鼻。還好戴着手套,沒凍着雙手。
吳林禹也同我一起停下了馬,正調過馬頭,朝我走來。
“這種天,還是需要整個摩托盔戴着。”吳林禹在馬背上搓着雙手說。他的馬甩着頭部,鼻孔裡噴出熱氣,一副沒有跑爽的樣子。而我身下的馬,就要安分多了,能感受到它在喘氣,但沒有動作,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着我下一步的指示。
往後望去,看不到陳莉姍和程佳華的影子。看來我們還是跑出了一定距離,現在只好停下來等他們了。
“不過還是挺好玩的。”我滑下馬說。
“是啊,我看到你都笑了。”吳林禹也下了馬。
我們現在又到了一座鐵路橋上,吳林禹和我抽着煙,走到了橋邊。這周圍,盡是一些建築工地,有藍色的工棚,藍色的東風車,和黃色的挖掘機,黃色的泥土。雖說周圍靜寂一片,但看到這些,我都能想象到工地裡引擎轟鳴,漫天黃沙的情景。
吳林禹靠着鐵路上的那個鐵架子,望向遠處的羣山,抽菸不語。那個鐵架子,在鐵路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長得像是鐵門框,不知道有什麼用途。
喉嚨有些幹,我不想再抽菸,便趴到橋臺上,將菸頭丟了下去。
“好久沒看到你笑過了。”吳林禹突然說。
我扭頭看了他一眼,又轉回頭去。菸頭亮着火星,旋轉着,落到了橋下的一條坑窪馬路上,繼續散發着煙霧。
“笑不笑都一樣。”我脫下一隻手套說。
“我不信你每天都能掛一副笑臉,心情還能差到哪裡去。”
“那也要每天都能掛笑臉才行。”
“那我們就每天騎馬跑一次。”
“除非溫度升回兩位數,不然我就只有看你跑了。”我說,這大冬天裡跑馬,真的不好受。
“喝酒的時候你不是說,你騎着馬跑了六七十公里嗎?”
“是啊。”
“不冷?”
“怕冷的話,你們就沒命了。”
吳林禹邊吐着煙霧邊笑了起來。
沉默一會兒,他又轉頭看向鐵路,問我道:“這幾根鐵條子看不到盡頭,我們真就要一直走下去?”
我站直腰,笑道:“這纔剛開始走,你就想那麼遠了?”
“不是,”他搖頭說,“心裡總得摸個準兒吧。”
這個問題,我當然回答不出來。我明白,不可能在這鐵路上過一輩子,但是,走多久,走多遠,我也不知道。因爲這只是一個因逃避而起的想法,至於逃到哪裡去,這無所謂。重要的是逃避的過程。
吳林禹見我沒回答,便一手搭在我肩上,圓話說:“你要是也沒準兒,我也不問了,總之命是你救的,憑這個,我就該陪你走到心情變好的那一天。”
“嗯。”我說。
這時,耳畔傳來了馬蹄聲。
我倆尋聲望去,發現是陳莉姍和程佳華騎馬跑了過來。吳林禹罵了一句:“我操,還是讓她跑起來了。”
“她想跑就跑啊,你管那麼多幹嘛。”我看着馬背上的兩人說。僅憑我目測,兩個人騎馬的速度不是很快,也就跟電瓶車的速度差不多。
“可是……”吳林禹皺下了眉毛,想說什麼又止住了。他一定是擔心陳莉姍。
吳林禹搖了搖頭,轉身將菸頭丟到橋下。他問我:“對了,上次跟你說的那個香菸寫名字的方法你試過沒?”
“沒有。”我搖頭。
“那就好,其實那是我喝醉酒,瞎編的。”
陳莉姍的頭髮被風吹爛,騎着慢跑的馬兒到了鐵路橋上。她臉上的笑容,比我剛纔的還要燦爛。程佳華則跟在她後邊兒,一手抓着繮繩,一手伸在身後,按着馬屁股上的吉他,好不滑稽。
吳林禹靠在鐵架子邊,不停地向陳莉姍重複着如何將馬停下來。兩人的馬都剎住後,他才鬆了口氣。
“我不叫你看好她嗎?”吳林禹對程佳華責備道。程佳華的雙手捂向嘴巴,吐氣道:“我也沒辦法,她連句話沒說就衝出去了。”
吳林禹撇着嘴巴,無奈的看向陳莉姍。陳莉姍呢,也不見喊冷,她正坐在馬背上,看起來有些得意。她理着頭髮,心裡好像在說“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管那麼多幹嘛”。
“跟你們住慣了,一個人落在後邊兒,總覺着瘮得慌。”程佳華立起風衣的領子,縮着脖子滑下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