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候機樓裡一樣,車站裡空蕩蕩的。有些不同的是,這裡邊蕩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味兒。
我們牽着馬從玻璃門穿過後,沒走幾步,又被檢測金屬物品的那個鐵框安檢門給擋住了。被擋住的其實不是我們,而是馬。無奈,周圍的鐵欄都被一根又一根的鐵鏈連着,我們被圍在裡邊兒,想要走過去只能通過那框安檢門。
吳林禹走在我前面,他打量了幾番周圍,發現沒有其他更便捷的方法後,就擡起手,按住安檢門的橫樑,往前推去。
一聲悶響,安檢門倒地。聽聲音,這鐵門比我想象中的要重。吳林禹跨過倒地的門,彎腰捏住安檢門,拖了出去。
安檢門被推走,這才騰出一個足以讓馬兒通過的寬度。吳林禹牽馬進入大廳後,我才牽馬跟上。看着周圍的安檢設施,再看看我們牽着的馬,不由覺得有些怪誕。
馬匹和火車站,在一場革命之後,就被時代分劃開來,如今,卻又重合在一起了。不知道以前帶着馬能不能過安檢。
車站的大廳裡全是一排又一排的座椅,仍還是之前那種感覺,寬敞清靜得有些不像火車站。環顧廳內,地上有未來得及清掃的垃圾,牆上有落了不少灰塵的廣告牌。映入眼簾裡最多的物品,就是那些再也不能亮起、播報班次的黑屏幕。
在牆上,我還發現了掛鐘。鐘盤裡的三根針都停止了轉動,眯起眼睛看了看,掛鐘的時間停留在了五點二十三分。馬蹄聲迴響在大廳裡,站在原地,盯着那鍾,彷彿大廳裡的一切都靜止了,連時間都不再線性流動。往日火車站裡的那種喧囂,再也感受不到。
“怎麼走?”吳林禹的問話響起,“那麼多進站口,我們走哪個?”
“隨便挑啊,這有什麼好糾結的。”程佳華牽出馬,按着馬背上的吉他說。剛纔進玻璃門的時候,他的吉他斜在馬屁股邊上,差點被刮落。
“我有次坐火車就進錯站口了,心裡還惦記着。”吳林禹笑着回憶道,“現在看到這一排排的站口,總害怕又會走錯。”
“現在不一樣了,我們又不是來坐火車的,哪個口都一樣。”程佳華說着就帶頭走向底樓處的一個站口。
透過站口的玻璃門,就能看到列車的影子。
我們牽着馬,破開了站口的玻璃,踏上了月臺的水泥面。面前果然停着一輛列車,再仔細一看,目所能及的鐵軌上都被列車所佔滿了。一節又一節的列車如鋼鐵長龍,沉睡在鐵軌之上,延至目光左右,伸到視線模糊處。
國內的交通被切斷之後,這些列車也只能回到站點,靜靜停靠,等待着屬於自己的下一班次。
停靠在這個站點的列車有多少,我不知道。但如果現在能有攝像機從天空俯瞰下來,所得到的視覺效果,一定比我站在列車前要震撼。
不過,條形列車組成的鋼鐵長龍,與高速路上的那些用一輛輛汽車堵拼而成的巨龍相比,又要遜色不少。
“我去!”程佳華退後幾步,想看到更遠處的鐵軌。
“第一次發現火車有這麼長。”他忍不住感嘆道。
我跨上馬,腦海裡浮現起高速路上的情景。我接他話說:“也就那樣吧。”
陳莉姍望着遠到天邊的列車,好像想到了什麼。她取下她的揹包,從裡邊兒拿出一坨黑漆漆的東西。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臺單反相機。奇怪,我記得她的那臺單反不是白色的嗎。
陳莉姍將相機在脖子上掛好,咬着下嘴脣,翻到了馬背上。她打開相機,右眼貼向取景口,左手調整着焦距。在馬背上搖晃了一陣後,“滴滴”的對焦聲後,接着又是幾聲清脆的快門。
我注意到,她鏡頭所對的方向,是右手邊的消失在天際的列車。不知道她拍了個什麼出來。
“你這玩意兒還有電?”吳林禹踩上馬,問她道。
陳莉姍放下相機,在屏幕上檢查剛纔的拍攝成果。她隔了一會兒才頭也不擡的回答道:“新找到的。”
“噢。”吳林禹邊點頭邊點燃了一支菸。也許是他看到了陳莉姍的手指遮擋在相機上的“nik”字母,便又吐着煙,一本正經的說:“我以爲耐克只是做運動鞋的,沒想到還會做相機。”
陳莉姍擡起頭,忍不住對他笑了笑。
“你真會開玩笑。”程佳華固定好吉他,也上到了馬背。
“別笑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吳林禹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說完他遞給我一支菸。
程佳華調轉着馬頭,問我們說:“往那邊兒走?”
我早就估計過了兩頭的方向,我點燃煙道:“往右吧,朝左就是往回走了。”
“那這樣的話,我走這個方向,也是在往回走。”程佳華說着將馬頭調向右邊兒,帶頭走了出去。
“都一樣,”吳林禹駕出馬說,“往哪裡走都有死人。”
我甩開繮繩,和陳莉姍一起跟了上去。
沒走多遠我就注意到,列車每節車廂的門窗都是打開的。或許是爲了通風消毒。看到車廂裡邊兒的陳設,我不自覺的就回憶起了以前坐火車的經歷。我差不多有三年的時間沒有乘坐過火車了,但在大一那年,卻是火車站的常客。
原因很簡單,那個時候我還和高中的女友保持着戀愛關係。但兩人分居異地。爲了緩解思戀之苦,我就需要這些車廂,將我帶到她身邊。那一年,每隔兩個星期,我都會用攢下的錢,買好車票,然後在鐵軌上平移個十來小時,和她見上一面。
和她分手後,我就再沒坐過火車。
屬於車廂裡的那些煩悶記憶,等待着見心上人這期間的無聊過程,我都還記得。但大都已經在腦子裡被攪渾,模糊得像是上輩子的記憶。那個女孩兒的臉,在記憶裡就像是簡筆畫一般不清晰,只有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個嘴巴。
要是這些列車能再次緩緩開動,載我去見段可,那該多好。
看到車廂裡臥鋪上的那些白色牀單,我突然又想起了什麼。
“等等。”我拉住繮繩,對他們道,“我發現一個問題。”
其他三人聽到我的聲音,隨即停住馬,朝我投來目光。沒人問我是什麼問題,都等着我繼續開口。
“我們好像沒帶被子,晚上睡哪裡?”我的目光移向車廂。
三人跟隨着我的目光,瞬間懂了我的意思。
“是個問題。”吳林禹扔掉菸頭,滑下馬去。
四個人的鞋底踏進了車廂。
車廂裡被收拾得整整齊齊,像是要應付領導的檢查一般。鋪上的被褥,就差疊成部隊裡的豆腐塊兒了。
鬧疾的那會兒,這些被單估計都是拿去洗了好幾次的,所以我們很放心的捲走牀單,抱走了被褥和枕頭。可是被單上有灰積起,我們只好動起巴掌,拍了好久的灰。這些東西不可能一直抱在手上,得找到繩索,才能捆好,固定在馬背上。空蕩蕩的車廂裡哪能找到繩索的影子,不得已,我們用刀子將一張牀單割成了條,勉強能當繩索使用。
吳林禹用了一些部隊裡的繩結技巧,將我們的被單、枕頭捆得方方正正,壓縮了體積,如同是行軍帳一樣。然後,我們又用那白條子繩索,將捆好的一套露宿用具拴在了馬鞍上。
“如果這四匹馬能拉動火車,我更願意睡在車廂裡。”程佳華看着車廂的走廊,有些眷戀的說。
雪白的被單放在馬背上,和馬兒們的顏色一對比,顯得有些扎眼。程佳華又忍不住抱怨說,他得找個機會給被單上個色,這白色太不吉利了,像是出殯隊伍一樣。
“你太不會開玩笑了。”吳林禹搖頭道。
之後,我們回到馬背,通過月臺的斜坡,走出了火車站。不過,臥在鐵軌上的鋼鐵長龍卻還未停止,依舊縱斜在前,隔走了我們一半的視野。
我們只好讓馬兒踩在鐵軌邊上的石子裡,靠着列車而行。
程佳華正在和吳林禹分享着剛纔找到的一包薯片。那包薯片就是在一輛餐車上找到的。月臺裡的一片區域裡集中了好多餐車,以及一些賣撲克耳機的小推車。不過餐車裡裝的不是熱氣騰騰的盒飯,只是一些小零食。吳林禹的包裡裝了不少食物,我們就沒太過留意,隨便挑了些小東西就走了。
程佳華津津有味的嚼着薯片,側眼看着軌道上的一輛黃皮列車說:“會不會中國的火車太多,都把這些軌道停滿了?”
“就跟高速路一樣。”他往嘴裡又扔進一塊薯片,自言自語道。
走這麼久,還到不了盡頭,是會產生這種感覺。但中國鐵路的里程那麼長,這是不可能的事。吳林禹伸手要過薯片,笑了笑,沒有理他。
程佳華拍走手上的薯片渣屑,舔着嘴脣說:“不過這樣也好,白天能騎馬,晚上能睡臥鋪。”
原來他還惦記着車廂裡的臥鋪。
陳莉姍就要安靜許多,爲了節約電,她已經收好了單反相機,擠在隊伍中間,在馬背上默聲不語。
頭頂抑壓陰沉天,馬蹄續踩碎石軌。
就這樣在馬背上沉默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陪伴在我們左側的幾輛列車到了盡頭,隔礙視線的阻擋物不見,視野豁然開朗。
“嗯,”吳林禹看了一眼列車頭,對程佳華說,“晚上睡不了臥鋪了。”
程佳華將馬兒調轉到鐵軌上面,朝另幾條鐵軌走去。我們也將馬駕到鐵軌之上,往後望去,能看到其他三條鐵軌上也停滿了列車,但就數最左沿的延伸得最長。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四條鐵軌上全是列車的車頭,像是忙碌的集商點。
“婁厲。”吳林禹突然叫了我一聲,“想不想來個賽馬?”
說完他指了指我們的後方,空無一人的鐵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