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吼完我又意識到,自己的這番舉動是不是有點太過張揚了,就像是,來找李工頭尋仇的?這槍聲就像是鞭炮,我深更半夜的在人家屋門口前放鞭炮,一定會打擾到小區裡住戶的睡眠。
果然,最先被槍聲吵醒的是那條大金毛。這狗聽到了槍聲,像是見到了母狗,汪汪汪的叫個不停。
責備之中,我只好放下手槍,又喊了幾聲李工頭。
槍聲比我的喉嚨更有作用,不一會兒,樓裡嚷出了聲音,那戶亮着微弱燈光的陽臺前,也能看到一個人影站了出來。揹着燈光,我看不清他的臉,但從身材可以看出,那人好像就是李工頭,因爲他身上披着的衣服,能看出肩部是西裝帶有的挺括。
我舉起手電筒,往那人的方向照了一下,但手電筒的光線實在太弱了,根本射不到這麼遠。
“誰?”那人很警惕的在陽臺上吼問了一句。
記住一個人,首要的肯定就是記住他的聲音。所以,聽到這聲音,我幾乎能確定那是李工頭了。我收好槍,舉着手電筒,拔腿跑向單元樓裡。推開鐵門,往臨時樓道里的階梯跨去。
跑動中我回想了一番,我們當時被抓進小區,是被關押在五樓。李工頭又是住在我們樓下,那他的位置就應該是四樓。
確定好樓層,四樓很快就到了,我跺了剁腳,卻發現聲控燈失效了。我只好用手電筒射出的暗淡光線,往每扇防盜門探去。可我實在是想不起來李工頭具體的房門是哪一扇,只好隨意找中一扇,急促的敲了幾聲。
“你到底是誰?”我聽到左邊那扇門有了聲響,聽起來是李工頭在隔門問話。
看來我剛纔的確是不應該開槍的,槍聲讓李工頭有了戒備。但這也無妨,李工頭一定認得我,我要證明身份,只需要露個臉就行了。
我立即移過步子,朝那扇傳出聲音的防盜門猛拍了幾下:“是我,婁厲!你開門,我有急事找你!”
“婁厲?”他又問我,像是在努力回憶這個名字。這聲音隔着防盜門,都有些不像他的了。
李工頭現在一定是貼着貓眼在問話,但門外黑暗的環境讓他什麼都看不到。我只好停止拍門,往後退了幾步,舉起手電筒,往自己的臉照去,然後擠出微笑看向防盜門的貓眼。
臉上有傷,現在的精神狀態又不佳,希望這生硬的微笑不要嚇住他。
在我用手電筒的光束,換了多個角度朝我面部打完光後,終於讓門那邊的李工頭認出了我。他打開門,手裡一束更爲刺眼的白光就朝我射來。
“婁厲?”李工頭頗爲驚訝,“還真是你?”
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我急忙用手臂擋住了雙眼,說:“是我,是我,好久不見。”
李工頭見到我的動作,說了句抱歉,便把手裡的手電筒照向地面。這樣,我們既能看清對方,也不會覺得光束刺眼了。
“你怎麼深更半夜的跑來了?”沒等我睜開眼睛,李工頭又拋出了問題,“還有,你的臉又是怎麼回事?被人打了?”
我睜開眼,看到了久違的李工頭。他身着一套棉質睡衣,睡衣外邊披着一件西服,穿着一雙有不少卡通圖案的棉拖鞋。而那一頭總是被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黑髮,現在變短了些,被他一手抓亂,隨意的亂橫在額頭前。在光源的襯托下,他的眼袋看起來更重,但絲毫未影響他整體英俊的面龐。總的來說,李工頭還是我記憶裡的樣子,沒什麼變化。
看到熟悉的他,我就像是被大年紀孩子欺負過的小學生,現在找到了可以幫我報仇的朋友,肚子裡憋慢了委屈,差點哭了出來。
李工頭的臉上還停留着之前問話時的關切,我努力壓制住了那陣委屈感,對他說:“差不多是這樣,現在,能幫我忙的只有你一個,只好回來找你了。”
李工頭用手抓了抓凌亂的頭髮,然後捏住手電筒,將雙手叉到腰間。他直視着我的雙眼,問道:“幫忙?幫什麼忙?你慢慢說,一個一個解釋,講明白,我沒懂你的意思。”
他這披着西服叉腰的動作,莫名其妙的讓我聯想到了人民好公僕焦裕祿同志的那張經典照片,只是中山裝換成了西服。
我取出賀二的手錶看了看,已經是十點三十四分了。時間緊迫,我來不及跟他解釋事情的所有經過,便用了幾個緊湊的陳述句子,大致說清了我當前面臨的情況。
“來不及了,更多的我們上車再講,你這裡現在還有多少人?”我說,我焦急得甚至忘掉了詢問李工頭是否肯幫忙。
話一說完,樓道里傳來了有人上樓的腳步聲。
李工頭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問:“你一個人逃出來了?”
“嗯。”
“那面的人知道嗎?”
“應該不會知道,我撒了一個謊。”
李工頭叉着腰,低頭想了會兒,說:“他們有多少人?”
“一二十個吧。”我想了想說。
李工頭看了我一眼,看着我臉上的傷,機械式的點頭。
“時間不多了,你告訴我,你這裡現在有多少人?”我看着手錶,語速極快的問道。
李工頭還在思索着點頭,沒有回答我。
樓道的門裡彈出一束手電筒的光,有人推門進來了。李工頭把手電筒照向木門,門那邊的人也照向我們。耀眼的光束中我看清,走進門來的是老陳,他的後面跟着辮子小楊。
老陳認出了我,他笑了一句:“我當是誰在放炮仗呢。”
“能幫上忙的,”李工頭放下手電筒,回答我說,“除了新來的兩個,就是以前那些人,你都見過。”
“婁厲?”辮子小楊驚奇的招呼了我一句。我搖了搖拿着手電筒的手,對他和老陳回過了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轉回頭,我握着手錶,對李工頭道:“他們給了我六個小時,現在時間已經過了大半了,如果晚十分鐘回去,就得死人。”
辮子小楊走了過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道:“你怎麼回來了?死人,死什麼人?”
我看了他一眼,對他擺了擺手,示意我等會兒再給他解釋。
李工頭放下叉腰的手,對我說:“你先下去。”
說完他就轉回身,走進屋裡。我有些錯愕,心說李工頭這是拒絕了,還是要考慮上幾個小時?
“意思是?”我睜大了眼睛,問李工頭。
李工頭轉回頭,看到了我的表情,也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取下披着的西裝,笑道:“我的意思是叫你去樓下等我,你說的地方不近,我總得換套衣服吧。”
“對了,老陳。”李工頭又說,“你下樓去,把朱衛成那幾個小子都叫上,呂臻和秦國華也一起。”
聽到這,我才安下了心。李工頭果然沒讓我失望。
老陳去叫人了,辮子小楊便和我一起下了樓。那條金毛狗還在不停的吠着,小區裡滿是斷斷續續的說話與抱怨聲。我沒有見到燈光亮起,估計是這個時候沒用發電機了吧。但好多手電筒的光束,從樓裡射進射出,像是城市裡的聚光探照燈一般。
“發生什麼了,你這一回來就弄得雞犬不寧的?”辮子小楊忍不住問我,“還有你這臉,我看不像是摔跟頭摔出來的?”
我苦笑了一句,看了看手錶說:“遇到麻煩了,只能回來找你們幫忙啊。”
時間顯示現在已經是十點四十二分了,剩下的時間,越來越少。
“什麼麻煩?”他問我。
“如你所見,”我笑着回答說,“被人打了,只好回來找你們幫忙了。”
“被誰打了?你們不是那麼多人嗎,這段時間都去哪兒了?”
他這一個又一個的問題讓我理不出來思緒,我沉了口氣,只好說:“這件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現在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講,如果你願意幫我的忙,我們可以上車再慢慢說。”
“幫忙?”辮子小楊在黑暗裡笑了一句,“幫你回去打架?要我說啊,你們那麼多人都沒打過,就別回去了。打架這種事,忍忍就好了”
我嘆了口氣,心說哪有你想的那樣簡單。我回答道:“我的朋友都還在他們手裡,我要不管了,他們就沒命了。”
“有這麼嚴重?”辮子小楊驚訝道,“你等我想想,你的意思是不是普通的打架消遣,而是你那幾個朋友被綁架了,如果救不出來他們,綁匪們就要撕票?”
“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從槍口下逃出來的。”
辮子小楊吸了口涼氣,說:“你們這是惹誰了?”
“誰也沒惹。”
“但是撕票之前,綁匪們一定還有其他條件,用不着非得回去血拼不可吧?”
“有啊,他們想要我交出陳莉姍和段可。”我坐到單元樓前的那條木椅上,淡淡的說。
辮子小楊愣了一下,也跟着坐下來,他沒說話了。
“你願意跟我回去幫忙嗎?”我問他。
我聽到辮子小楊舔了舔嘴脣,隔了一會兒,他語態輕鬆的回答道:“當然啦,就衝你這想着救朋友的義氣,我也應該跟着去啊。”
“會有危險,你要考慮好。”我說。
“這種事情,我如果再多考慮三分鐘,我可能就會拒絕你。”辮子小楊站起身說,“但我現在的回答是,我願意幫你。別說了,反正在這裡閒得慌,就想整點兒刺激的事情出來。你在這兒等我們,我回去拿槍。”
說完他就走了出去,走了幾步黑暗裡又傳來他的聲音:“還有,不要以爲我只會玩遊戲。”
我在黑暗裡笑了笑,謝過了他。
小區樓裡說不上是人聲鼎沸,但斷斷續續的談話聲加上犬吠,已經算得上是嘈雜不休了。嘈雜的環境中,我盯着亮着熒光的指針,焦急得有些心煩了。
我聽到老陳敲門喊叫的聲音已經停止,估計是他叫齊了李工頭所說的人。
我想到了那匹馬,剛想走出去把它牽過來,樓道里就射出來一束手電筒的光。打着手電筒的是老陳,後面跟着一隊人,有五六個的樣子。我打開手電筒,朝他們的身子探去,一眼就看到隊伍裡一個黃毛小子,正睡眼惺忪的抓着步槍的揹帶。這小子我認識,連名字我都記得,他叫樊星。
再看其他人,也都端着槍,一水的九五式。除了兩張陌生的面孔,其他的我都認識:跟周志宏差不多大的朱衛成、剛纔我和談話的辮子小楊、以及走在最後邊的李工頭。
樊星和朱衛成兩個毛頭小子看見了我,睜大了還沾着眼屎的雙眼,面露笑容,有些意外。我尷尬的笑了笑,心說連這兩個小子都跟着去,會不會是累贅啊?
走在最後的李工頭,換好了一套西裝,外邊裹上了一件大衣,美中不足的是,頭髮忘了梳理。
李工頭走過來,遞給我一支步槍。然後,他指了指老陳用手電筒照着的那輛麪包車,對大夥兒說:“都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