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馬兒跑出一段距離,闖進黑暗裡以後,我又發現,雖然頭頂有一輪皎月能帶來些許光亮,能勉強看清馬身下的路,但這只是在草場這種開闊的區域裡。換做是那段碎石路的話,手裡沒有光源,幾乎等於是寸步難行。
要是不幸從馬背上摔下來而受傷的話,那真就是搞笑了。
於是我立即勒緊繮繩,停住了馬。調轉過馬頭,我又回到路虎車前,問李彧借走了手電筒。車裡的頂燈不用車鑰匙就能開啓,她坐在後座裡,賀二應該做不出來什麼有威脅的事情。
我看到賀二手上戴着表,就順便給他扒了下來。錶盤上的時間顯示,現在的時間大概是七點四十分左右。
時間緊迫,我既不知道馬跑起來的速度,也不知道這裡距離利川城究竟有多遠。六小時的時間聽起來雖多,但在兩座城之間往返一趟,這點兒時間真的有點兒懸。
那段碎石路,果然是漆黑一片。我只好打開手電筒,爲身下的馬兒探清路況。馬蹄子小心翼翼的在石子上走着,根本奔騰不起來,我都想滑下馬去牽它走了。
如果這匹馬會說話,它現在一定會扭頭罵我一通。想想看,人家都到了吃飽飯該好好睡覺的時候了,卻被我拉出來走夜路。它更爲不滿的肯定是:爲什麼偏偏牽我出來?
我被自己的幻想所逗笑,便撫着他的脖子心說:馬兒啊馬兒,如果你這次順利完成任務,你要是公的,我就給你配一匹漂亮的母馬,如果你是母的,我就給你找一匹帥氣的公馬,以表達主公對你的感激之情。
長話短說,馬兒謹慎而又憋屈的走完那段土路之後,終於踏上了堅實的、水泥制的國道路面。我長吐一口氣,心說終於到跑道了。調過馬頭,我把繮繩一甩,腳後跟猛踢馬肚子,大喊一聲“駕”,馬兒終於就跑了出去。
呼呼的風立即朝我臉上刮來,冷得我打了一個激靈。我有些後悔了,剛纔該把李彧的斗篷借來的,用那東西裹在臉上也能擋風用。但那終歸是後悔的事兒,我身邊沒有物品可以禦寒,只好把衣服的拉鍊拉實,頭部縮進脖子裡,躬起身子,企盼馬脖子能幫我擋掉一些冷風。
馬的速度越來越快,但到達極值後,也就只能保持勻速前進了。我用手電筒照着馬身下快速從眼前錯過的水泥路面,開始估算起這馬的速度來。
一小時的時間它能跑多遠?二十公里?三十公里?還是四十公里?遺憾的是,錯過的路面和快速奔動的馬蹄把我的雙眼都看花了,我還是未能估算出什麼速度來。我只能感覺出,這馬的速度比我自己跑起來快很多,而且耐力也比我強。
我回想了一遍上次從這條道來到恩施的時候,大致猜一猜的話,兩座城之間的這條國道長度,應該也就七八十公里左右。馬場的位置,位於這條道路的後半段,減去這段距離,這段路程差不多就還剩五六十公里。
如果我將馬的全程時速按照二三十公里左右折下來,那麼跑完全程,保守估計也得要兩三個小時。
果然馬匹只能當作休閒娛樂用,關鍵時刻,還是得靠車軲轆啊。
據說汗血寶馬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我就只能幻想我身下的這匹馬是隱藏在馬場多年的頂級馬種了。可我嘗試着摸了摸馬脖子上汗,想看看他流出的汗水是不是血紅色的,遺憾的是,它根本還沒流汗出來。
剛纔那股求援的衝動勁兒,在馬背上騰了一陣後,漸漸的快要消失掉了。我開始感覺到冷,開始胡思亂想。
要是李工頭不在城裡邊兒怎麼辦?要是我到了城區裡卻找不到他們怎麼辦?要是李工頭覺得這事情太危險,不肯幫我忙怎麼辦?要是馬匹的速度不如我理想中的那樣,會耗費更多的時間,用光了六小時怎麼辦?
思來酌去,我覺得李工頭不在城裡的這個可能性很小,倒是等我到了城區裡,找不到小區的位置的可能性很大。我只能寄希望於運氣,希望運氣能指引我一路到達小區裡。
關於李工頭不肯幫忙的這個可能,我倒不是太有把握。雖然他欠着我們一個人情,但他如果選擇幫助我們,就意味着會和爛耳朵趙展開火拼,自然也要搭上自己的性命。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刻,我不敢保證李工頭是會選擇兩肋插刀,還是知難而退。
事到如今,也只有去問問再說了,因爲除了王叔他們這一行,我僅剩的、有能力幫助我的朋友,就剩李工頭了。
希望他也把我當朋友看。
而關於最後一個問題,這隻能看老天的意願了。如果李工頭願意幫忙,那回城的時候,李工頭他們必然會開車載我回來。車軲轆一定比四條馬腿快,這樣的話,也許,我是說也許,也許六個小時內就能完成這些事,爛耳朵趙也就不會計時殺人了。
如果等會兒發生什麼意外,或者是李工頭不願意幫忙的話,我就只能執行planb了。這個b計劃也非常簡單,也很無奈,就是又騎馬跑回城,接走段可,遠走高飛。因爲,我一個人去爛耳朵趙那裡找麻煩,無疑是送上自己的人頭。
想着想着,記憶裡那輛斜停在路中央的金龍客車,出現在了手電筒的光線裡。我趕緊勒起繮繩,讓馬兒急停了下來。馬兒甩了甩頭,動動耳朵,鼻子出了幾聲氣,想必它也跑累了。我便讓它往前移了幾步,走到車尾和路障間的空隙,勉強擠了過去。
我讓馬兒慢步踱起,以便讓它休息一會兒。要是它累趴下了,我一個人在這國道上還真沒其他辦法。
仔細回想,那晚我一個人騎馬在國道上,國道兩側的漆黑裡,有死人,有荒郊,有野嶺,更有野獸,如果當時我的思維再敏感一點兒的話,一定會竄出各種恐怖的想法來。但實際情況是,我根本沒有精力去顧及周圍的事物,我的視力和精力,都放在手電筒射出的光圈中,一心只想看清路況,更想快些到達利川城。
那晚的情況,如果打一個較爲形象的比喻,那就是我如同古代的傳令兵,騎着快馬,跋山涉水的趕回朝廷,身帶急令,想要通知後方,前線戰況告急,需派出重兵,驅離蠻夷,再解救俘虜。
進過路途間的那個鎮子時,手電筒照射到了街旁的建築物,讓我誤以爲我已經到了利川城。我有些驚訝,心說難道身下的馬兒真是馬舍裡隱藏的千里馬?但直到手電筒的光照射到了周志宏以前駐足觀看過的“森林網吧”,我才記起這是出城後的那個小鎮子。
但既然已經到了鎮子,就意味着後邊的路不長了。
直到我百分百確定自己到了城區裡後,我停下快要累趴的馬,拿出手表一看,已經是十點過了。很遺憾,我拍了拍馬脖子,對身下的馬兒說,看來你真是一匹普通的馬,不是終年隱藏在馬舍裡的絕世高手。
開過玩笑,馬蹄聲迴響在空蕩寂靜的城區裡,我果然遇到了我設想中的情況。
手電筒所照亮的區域,我根本沒有半點兒印象。這不能算是迷路,因爲我還沒有走進迷宮裡呢。
怎麼辦?我勒住了馬,停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一邊在馬背上活動僵冷的身子,一邊想着解決辦法。
要不要學着那次的經驗,用槍聲引得李工頭的注意?步槍給落在路虎車裡了,就還剩一支手槍在兜裡。我合上雙手,往手掌裡吐了口熱氣,溫暖了一下冰冷的手。然後摸出手槍,朝天扣動了扳機。
尷尬的是,王璽這小子根本沒有上膛,扳機是鬆的。
我只好重新拉動套筒,給手槍上了膛。槍聲響起,把身下的馬兒驚跑了出去,害我差點沒有穩住上半身。手槍的聲音,也就跟鞭炮上下,我現在在城區邊緣,假使李工頭他們還沒入睡的話,這聲音也很難傳入他們耳朵裡。
不過,遠處倒是回饋給我幾聲狗叫。
這不是辦法,我便上好保險,把手槍揣了回去。不管了,先進城闖闖再說。
又駕着馬跑了一段距離,我就停了下來,舉起手電筒,往四周探去。手電筒連續開了好幾個小時,現在的光線已經暗淡了不少。但這暗淡的光線,仍能照清頭頂的一塊塊藍色路牌。
所幸的是,我順着路牌,一條條街道看過去,終於在路牌裡發現了“濱江”兩個關鍵字。
有門!我在心裡驚喜道,然後立即讓馬兒按路牌的方向跑了出去。路牌上所指的濱江路,應該就是上次和劉偉幹架的那塊區域,如果能到達那裡,我就能順藤摸瓜般的找到李工頭所住的小區。
果然這個選擇是正確的。一會兒,我就感受到了涼涼的江風。馬兒沿着這條路一直跑去,隨後,手電筒的光就照射到一輛撞上路燈杆的奧迪轎車,更能發現路面上的散落着的彈殼。
我會心一笑,跨越了幾十公里的距離,終於順利的故地重遊了。
憑着記憶,我一路駕馬向前,情緒也變得越來越激動。不出意外的話,十分鐘內就能見到李工頭,我第一句話該怎麼說呢?
回到那個十字路口,馬蹄又拐進那條林蔭大道里,遠遠的我就看到,不遠處的一棟樓裡亮着一戶燈光。很快,在手電筒暗淡光線的輔助中,我看到了熟悉的保安亭,只是王大爺沒有坐在裡邊,亭裡空無一人。
修復好的檔杆橫在面前,馬兒沒有選擇瀟灑的越過它,而是穩穩的停在了檔杆前。
我立即滑下馬,佝僂着身子越過檔杆,跑進小區裡。
我摸出手槍,連續扣動了兩次扳機,吼道:“李工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