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作客至中途,有業務電話進來,他打了聲招呼,便移步至二樓外接露臺接起了電話。
幾人吃得差不多了,連姨拾掇起碗,拿下廚房裡清洗,偏廳裡就只剩鬱桐和宋越母女兩了。
兩人都極安靜,只有前面電視機發出的聲音在耳邊迴響,裡頭正在播映一部連續劇,片段恰巧演繹一段嫁女兒的情景,畫面裡,母親眼含不捨的淚水,正細細叮囑待嫁的女兒,女兒着一身潔白高雅的婚紗,臉上的幸福顯而易見,她耐心傾聽母親的絮叨,眼中不自禁泛起淚光。
畫面裡溫馨感人,畫面外滿室沉靜,更甚是沉重,格格不入。
鬱桐似乎很認真在專注觀看,可仔細看她的雙眸,卻是空洞的,如一潭死水,沒有半分波瀾。
宋越平日工作繁忙,根本抽不出時間消磨在這些家庭倫理的電視劇上,她並不是一個習慣多愁善感的女人,對這些虛構的東西,自然不會感興趣,她的目光始終平淡,轉過頭,落在鬱桐瘦削蒼白的側臉上,眼神極爲複雜難辨,“鬱桐,媽媽有些累了,你扶我回房間吧。”
鬱桐像是一個被突然啓動開關的機器人,她毫不遲疑的微笑起來,“好。”
由於腳上有傷,宋越將臥室搬至了二樓,跟鬱桐所住的房間隔得並不遠,鬱桐開了門,小心翼的將她扶往牀邊安頓好。
鬱桐將被褥鋪開,又道:“媽媽,我給你拿毛巾擦把臉吧。”
宋越沒有異議,輕聲應了句,她便靠向牀頭,似乎是真的累了,微微闔了眼,閉目休憩。
鬱桐進了裡間的浴室,接了熱水,浸潤過乾的毛巾,之後擰乾,一出來便見正閉着眼休息的宋越,她稍放輕了腳步,走過去,在牀沿坐下,開始替她細細擦拭雙手。
動作這般輕柔,毛巾上暈着熱氣,隨着她的動作,一一潤過每一寸肌膚。
宋越微微睜開眼,望着眼前的女兒,眸光極深,過後她開了口,“董秘書說,昨晚你跟恆創的人在外面吃飯?”
“嗯。”鬱桐似乎並不意外媽媽會知曉此事,嘴上應了句,手上擦拭的動作依舊不停。
這個女兒,從小生長在一個物質富裕的環境,性格卻沒有大戶人家孩子的囂張傲慢,相反,她非常乖巧,文靜,懂事,不與人攀比,也不炫耀,這樣的低調,只是偶爾會流露些許孩子氣,向她撒撒嬌,除此之外,宋越真的找不出她的缺點。
她的人生一路走來,可以說是順風順水的,直到一次商業聚會,她遇見了陸湛,兩人相戀,再到後來的意外分手,宋越清楚,這之於鬱桐,是人生之中難以磨滅的傷痛,或許傷口會結疤,但只要稍一觸碰,仍然是疼的。
如今,又要她的雙肩擔起一家公司,承受的,接觸的,都是與她之前人生截然相反的事物。
可此刻,她只是輕輕應了一句,表情這樣淡然,彷彿那些應酬,那些胡攪蠻纏的商人之於她,都再平常不過。
宋越思至此,改而回握住女兒的手,收緊了些,語氣亦沉了幾分,“鬱桐,別太爲難自己。”
鬱桐用另一隻手輕輕梳理着媽媽的髮絲,那一頭往日烏黑如墨的發,如今,已可見幾分雪白,她眸光微微一顫,繼而粲然一笑,“媽媽,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工作上的事我會
處理好的,況且,我現在做的事,是以前沒有體驗過的,這對於我自己來說,是一個新的開始,也是挑戰,我不會輕言放棄的,也沒有那麼容易被打倒的,媽媽你相信我。”
宋越靜靜聽完她的這一番話,凝着她臉上綻放的笑容,還有眼神之中的倔強,至終,她只是握着她的手,良久沒有言語……
鬱桐本來是打算留在家裡住一晚的,她並不想讓柯林知曉自己在外面住宿一事,但連姨無心的一番話,卻讓這件事暴露出來,從而無法再隱瞞。
“我怎麼不知道你在市裡有房子?”車上,兩人安靜了一會,柯林便像是想到了什麼,就開聲問她。
鬱桐無奈,自己確實在市裡沒有房子,而住在連馨居的事肯定不能對他說的,只好從實招來了,“我暫時住在酒店,你也知道,媽媽身體不好,而生意場上的應酬在場難免,我不想她擔心,所以就住在外邊。”
柯林一聽應酬,頓時皺起了眉頭,“是不是董秘書那邊給你很大壓力?這怎麼才上崗,就要出去應酬了?”
“不是啦,董秘書很盡責的,對我也很照顧,柯大哥,這始終是要面對的,我能應付的來,真的。”鬱桐忙辯解,又深怕他不相信,還鄭重做出承諾。
柯林不說話,默默的開着車,臉色一片深凝,片刻才道:“我在市裡有一套房子,一直空着,你搬過去那邊住吧。”
雖然跟柯林自小兄妹相稱,但對於這個哥哥有哪幾處房產,鬱桐並不知曉,此刻聽到他這樣說,意外的同時,一時之間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會不會不方便?”她婉轉的問。
柯林轉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裡有幾分無奈,亦有幾分生氣,還有幾分是令人無法窺探的意味,一切都隱藏在他黑色眸底之下。
緘默良久,他纔開了口,低沉的聲音有些隱忍,他說:“鬱桐,我不希望你再受到任何的傷害,而那房子,在你沒有找到合適之前,你可以放心的住着,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一旦你找到更合適的,可以立刻就搬走,我也不會阻攔。”
一番話如此貼心,又這般地爲她着想,鬱桐再無半句話可言,還有幾分愧疚升起。
“柯大哥,謝謝你。”唯有感謝。
柯林看她一眼,勾一勾脣,轉而丟一串鑰匙給她,“那套房子恰好離公司近,以後上下班也不用擔心堵車問題了。”
鬱桐接過那一串鎖匙,掌心有些重,聽到他那樣說,不覺起了打趣他的念頭,“黃金地段的房子,可不便宜的哦,要不要付租金?萬一要是我住的習慣了,不想搬怎麼辦?”
“那就,給你打個親情價,便宜賣了?”柯林一挑眉梢,腔調懶散。
“親情價?多少?”不料,鬱桐還真的認真追問,一幅要是價格合理,我就打算買下來的樣子。
柯林失聲的哼笑,空出一手,“狠狠”敲了她腦袋一下,不再理她的胡言,專心開車。
車子一路在馬路上蜿蜒,行駛了將近四十分鐘,便到了柯林口中所說的那一套公寓,的確是城中有名的住宅,一進門,鬱桐看見裡面的裝修與格局,一眼便喜歡上了。
很簡單,顏色亦簡潔,但佈置的卻是十分的溫馨,並且,非常的乾淨,看得出來,是有安排人定期
打掃的。
“柯大哥,這裡真的沒人住過嗎?”鬱桐脫了鞋,探着腦袋就直往房子各處鑽,喜愛的樣子完全寫在臉上。
她是不太相信這裡沒有人住過,因爲裡頭的很多小飾件絕對是用心挑的,如果不是柯林住,就一定還有別的人。
柯林在她背後定定的看着她,沒有急着回答,俄而緩慢收回目光,往沙發裡坐了下來,他伸手擰開一旁精緻高雅的落地燈,柔和橘黃燈光剎那暈亮他一張輪廓分明的側顏,或許是因爲他的目光有幾分悠遠,此刻他整個人都連帶着有一種說不出的幽遠的美,那目光深處,像是在懷念,又像是在沉緬,很是複雜,嗓音淡而沉的道:“沒有。”
正在擺弄裝飾櫃上一個可愛小巧的工藝娃娃的鬱桐,聞言立即停住了手,她倏地轉過臉,盯着柯林的背影看,這一個瞬間,她突然發覺這個一直保護自己的大哥哥,此時此刻,竟讓她有一種孤單而脆弱的感覺。
鬱桐忍不住再一次認真的環顧公寓四周,每一個細微之處,都體現着用心,她甚至可以想像當時佈置之人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鬱桐的目光回到那一個挺直的背影之上,心底不知爲何驟然浮起濃濃的悲愴,用力呼吸一口,走過去,挨着他身邊坐了下來,“柯大哥,對不起。”
“好端端的怎麼說對不起了?”柯林抿脣一笑,寵溺的揉揉她柔軟的發頂。
鬱桐欲言又止,爲的是心裡那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我。”
“好了,真怕了你,實話跟你說吧,當時這房子是一個剛畢業的女孩子給設計的,我那時對設計公司也沒有提什麼特別要求,就只是隨意,可能正是因爲這個原因,那個設計師就大膽的按着自己心裡所想着手了,然後出來的效果,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了。”柯林看着她咬脣低眉的模樣,凝眸思考一陣,轉而放軟了聲音,跟她敘敘的解釋起來。
“真的?”鬱桐將信將疑。
柯林真的投降,雙手舉了起來,脣邊盡是無奈的笑,“真的!”
第二天,鬧鈴適時的響了起來,鬱桐是在一陣清新的花香之中悠悠轉醒的,她閉着眼,深深聞了聞,那氣味是溫暖她一晚的被褥散發出來的。
她掀開眼皮,眼仁凝了凝,有些迷茫的瞧着天花板上那一盞繁複花紋的燈,漸漸地,思緒纔開始回籠起來。
這是柯林借她住的房子,而昨晚她厚臉皮的就直接住了進來。
鬱桐揚了揚脣角,起身往窗邊走去,米黃色的簾子被徐徐拉開,滿滿的陽光就這樣迎接她而來,暖烘烘的裝滿一室。
鬱桐承載着這暖陽,開始新一天,她手腳麻利的洗漱好,因着所住的酒店離這間公寓極近,她又跑過去拎了衣服,換上,這纔回到公司。
到達辦公樓層,不成想,董秘書已經在裡頭開始忙碌起來了。
她正在接聽電話,一臉的焦燥煩惱,鬱桐心底染上凝惑,她沒有直接進辦公室,剛來到董秘書桌邊,還沒來得及開口,董秘書剛放下電話,就迫不及待的解開她眉心的結。
她焦急不安道:“鬱小姐,維景假日酒店那邊出了事,共同投資方的律師來電話,說是要撤回投資款,而施工方不知從哪收到的消息,現在正在工地上鬧罷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