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過

難過

泳池的水到了半下午才放完,從花園中拉了一根長水管,薛彤下到池子裡面拿上刷子和清潔劑開始清理水池,她彎着腰刷着池壁,刷頭生出細細的泡沫,和着水垢慢慢變成淺灰色,刷上一陣再擰開水龍頭對着那裡衝一下。

其實池子本身還是很乾淨的,只是龍澤的要求近乎完美,薛彤不得不拿出全部的精力像是對待藝術品一般仔仔細細地清洗擦拭。她今天的精神不太好,每次來大姨媽的時候,她小腹都痛得厲害,也許是因爲這段時間經歷大起大落,加上受涼,這次大姨媽來勢洶洶,竟比往日更加疼痛。小腹墜脹難耐,像是灌了鉛一般往下墜,她皺了眉,可是這不能成爲她不工作的理由,老闆要是不高興,可不是不給她發工資這麼簡單的事情。

一會站一會蹲,肚子常常一陣一陣絞痛,猛烈地來上一下,薛彤痛得只得停下手中的活,歇上一小會,幹活的速度自然慢上許多。

太陽緩緩西沉,變成一輪龐大的紅日斜掛在天空中,斜斜地向花園中傾瀉它那橘紅的光輝,周圍是鑲金邊的狹長明亮的雲帶,顏色須臾萬變,她站起身,偌大的池子纔剛清理完一面,可現在該是做晚飯的時間了。

扶着池邊的扶手爬上來,看到龍澤仍在庭院中,他瞟了她一眼,“你的動作越來越慢了,照你這個速度,我明天要不要游泳了?”

薛彤面色發白,精神不濟,“對不起,我在盡力幹。”

“除了說對不起你還會做什麼?如果你幹不了活,那我只好重新換個人。”龍澤仍是那種涼涼的語氣。

明天要游泳,光是放水都要放上半天,她又怕他一不高興就把自己扔出去,薛彤鼻子一陣發酸,“今晚一定清理完,不會耽誤你游泳的。”

她進入廚房,開始洗菜切菜,水龍頭流下的清亮的水今晚顯得特別涼,涼意順着雙手傳到全身,頭更昏了。她連忙換了熱水,深深吸了一口氣,倒了一杯開水放開手邊,時不時喝上一口,繼續做飯。

匆匆吃過晚飯洗過碗,已經是八點多了,龍澤扔了碗便上樓去了,她繼續下到泳池中刷池底,刷池壁。

花園中的燈發出清冷的光芒,不大的玻璃罩子將那燈光圈住,淡淡的籠成一團暈不開,昏昏暗暗。陰陰的樹色像是一團煙霧,朦朦朧朧,草叢中的昆蟲發出長長短短的叫聲,此起彼伏,天上一彎孤月,是弓弓的淺淡,清冷的貼着悠遠的藍天,細絲般的浮雲給他織出憂鬱的皺紋,旁邊只有一兩顆星子作伴,更顯得孤寂。別墅裡除了大廳還亮着燈,其餘房間都是黑黑一片,看來龍澤也已經睡了,只剩薛彤一個人還在池子裡孤軍奮戰。

她的鞋被濺起的水打溼了,寒氣從足下升起,直達腹部,那裡已經不是一抽一抽的疼了,痛成一片,蹲下身就不想再站起來,間或劃過一陣劇烈絞痛,越來越強的痛意讓她全身發抖。腦子裡是混混沌沌一片,她靠着池壁,看着那一勾彎月,清清冷冷恰如她的心底。

她往前邁了兩步,也許是精神太差,池底本就滑,她沒走穩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尾椎骨上劇烈一痛,像是痛到骨頭深處,縱使牙關咬緊依然忍不住眼中浸出水花。

池底的殘水打溼了褲子,溼意順着臀部向上蔓延,涼涼的,她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寄人籬下,朝不保夕,所有受的委屈一涌而出,淚水大顆大顆落下,成天看龍澤的臉色不說,還要提心吊膽,她是一隻腳已經踏入地獄的人,只是在那岸邊費勁心力做無用的掙扎,拖上一刻是一刻。

她蜷起膝蓋,一手摁住小腹以圖減緩疼痛,傷心卻不能嚎啕大哭,用手捂了嘴抿了音發出沉悶的抽泣,聲音悶在胸腔中引起胸部強烈的抖動,每次抖動伴隨着心肺的移動,呼吸愈加急促。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纔會墮入塵埃之中!

冷月的清輝灑下,她一個人坐在池底,眼淚像氾濫的洪水在面上沖刷,委屈和悲傷在心中奔涌,更多的,是對未來的迷惘,她已經很努力了,努力接受面前的事實,說服自己要服從,要爭取活下去,她不知道還能撐多久,那最後的一根弦何時會崩斷?

她就坐在那裡,白色的池壁反射出一片昏昏的銀色,映在她單薄的身上。

“別哭了。”一個聲音在空寂的夜晚傳出。

她仍坐在地上抽泣不止,良久才反應過來,轉頭一看,模糊水光中映出龍澤的身影,不知何時他已悄無聲息來到泳池邊,站在池邊居高臨下看着她,昏暗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捲曲的尾巴在夜色中像銀色的飄帶,時不時左右擺動一下,只是比不上飄帶輕柔。

薛彤手足無措,條件反射一般怕他責難,胸部劇烈起伏,哽咽道:“別……別送我走……澤……”

“起來吧,地上涼。”他的語氣不像關懷,也不像責難。

薛彤仍然坐在地上,沒有動靜,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長長的尾巴探過去,穿過薛彤的腋下,在她身上纏上兩圈,直接將她帶上來,放在離他兩米的地方。他正欲收回尾巴,薛彤一個趔趄,似腿軟站不穩,龍澤不得不暫時撐着她。

薛彤雙手抱着他的尾巴以支撐,不知道是在支撐自己的身體,還是支撐脆弱的心靈,她仍然止不住眼淚,“澤……我……”

“好了,”龍澤打斷她,“我可以不爲難你,但是你呆在這裡就不要存什麼心思。要是你不想呆在這裡,大可以直接走,我再不會管你。”

“澤,我不想走……”

龍澤繼續道:“我不管你從哪裡來,你看到了我這個樣子,就算出去別人也不會放過你。只要你不敷衍我,我可以不送你走,如果你只是想在海島的其他地方玩,我也可以帶你去。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心不甘情不願呆在這裡,只會惹我生氣。”

薛彤抽噎得厲害,說話都困難,慌亂之中只是不斷點頭。

龍澤看她仍是哭個不停,尾巴在她身上滑過,像是安慰一般輕拂着她的背。

薛彤死死抱着他的尾巴,眼淚吧嗒吧嗒掉。

龍澤眼神幽幽地看不出什麼意思,就這樣靜默了一會,他看她精神實在太差,乾脆纏着她進了屋,把她放在椅子上,遞了紙巾給她,軟了語氣,“你也不必成天戰戰兢兢,我也不想害你。”

也許是哭得狠了,薛彤一時半會難以平復下來,紙巾一張一張不斷抽,還是止不住眼淚。

龍澤給她倒了一杯熱開水,輕拍了她的肩膀,“別哭了,你哭起來真難看。”

薛彤雙眼腫得像核桃一樣,低頭看着龍澤的尾巴白色的鱗在燈光下閃着的點點光亮,抽泣道:“澤,我不想別的了,我很怕他們的,你不嚇我行不行?”

“好,”龍澤點點頭,“上去睡覺吧,衣服都溼了,明天晚點起,游泳池不用管它了。”

薛彤肩頭一抖一抖,龍澤催促着她回房,看她挪着小步子上了樓,才關了客廳的燈回到自己房間。

薛彤匆匆泡了澡,想找個暖手寶也沒找到,在肚子上多蓋了一條小毛毯,將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睡了覺。

第二天她還是按時起來做早飯了,透過窗戶看到龍澤把池子裡的東西收了,放水衝了一下,就開始往池子裡蓄水。

吃早飯的時候龍澤看薛彤的面色蒼白,問道:“你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叫個醫生來?”

“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龍澤一邊夾菜一邊說道,“這裡叫醫生比較麻煩,估計時間也耗得久,要是覺得不適要早點說。”

吃飯的時候有人說說話,氣氛好上不少,終於不用看他冷着一張臉的樣子,薛彤向他道了謝,試探着問道:“澤,能讓外面的人再送點東西來嗎?”畢竟她是個女人,這裡的東西都不夠齊備。

“過不了兩天他們又該送東西過來,需要什麼跟他們提一下。”龍澤擡頭看着她,問道:“你缺不缺衣服?”

“衣櫃裡有挺多的。”

“我來之前這裡住過女人,不過也挺久了。我跟莊凌說一聲,讓他再備點東西過來,給你備一點常用藥品。”龍澤一個人在這住,很多東西都用不着,是以也沒準備。

“謝謝。”

“過幾天帶你去海邊玩吧。”

薛彤一聽來了興致,眼中閃出光芒,“真的嗎?”

龍澤沒料到她這麼高興,“我也有段時間沒去了,抓點新鮮的魚蝦回來吃也不錯。”

“嗯,新鮮的纔好吃。”薛彤的眼彎成一彎新月。

“吃完早飯上去休息吧,這裡也沒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