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說點什麼,忽聽後臺傳來一陣騷亂。我們連忙趕往後臺,發現集體化妝室的門口聚集了很多人,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急忙走到化妝室,裡面也圍了好幾個工作人員,正七手八腳地擡着一個人,將其慢慢放在桌子上。我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躺在那裡雙目緊閉的人竟然是奧爾內斯!
只見他臉色蒼白,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儘管所有人都以爲是他自己勞累過度加上嘔氣,體力不支導致的暈厥,似乎沒有人注意到我驚詫的表情。此時的我竟有些惶恐,生怕剛纔在自己房間裡發生的那一幕並非夢境!我趁亂逃出了集體化妝室,跑進自己的房間時仍然忐忑不安。
昏迷不醒的奧爾內斯很快被醫院趕來的人擡走了,被剛纔的意外弄得慌亂不安的人們才逐漸平靜下來。
《特蘭西瓦尼亞》的終章演出就這樣結束了,並沒有太多的歡呼與掌聲,這場倍受矚目的戲劇在詭異與沉靜的氣氛中落下帷幕,克羅斯溫更是因此蒙上了一層昏暗的色澤。
凜冽的寒冬仍在繼續,彷彿再也等不到春天的腳步,就像我永遠等不到自由的希望。演出過後,爲了排解一下沉悶壓抑的心情,我特意挑了個細雪如塵的日子,獨自一人出門散心。
本打算去醫院探望奧爾內斯,卻總因心虛畏縮不前。雖然不敢相信那晚真的是自己在喪失心智的情況下、或者說是在夢中對他做了可怕的事情,但內心的自責與愧疚卻致使自己不敢前去與他見面。不過聽前去探望的同事說,奧爾內斯已經醒了,並且隻字未提關於我的事,只說是自己勞累過度導致身體不支。不知道他是忘記了那晚我的“惡行”,還是有意替我打掩護,抑或那晚的可怕事情真的只是我自己的一場夢,而他的暈厥純屬巧合?這樣的反覆思索着實令我有些心煩意亂,便乾脆勸自己不要多想,給自己放個假出去走走。
我走出乾草市場街來到稗草街(Cockspur Street),繞過納爾遜紀念柱(紀念死於1805年特拉法加海戰的海軍上將霍雷肖·納爾遜)來到查令十字街。這裡又被稱爲“書店街”,以衆多的書店聚集於此而得名。我在街上隨便逛着,無意中走入一家名爲“The Words”的書店。書店面積不大,幾排木質貨架上擺滿密密麻麻的書。我隨意看着,卻被那些隨處可見的英法小說弄得眼花繚亂。正不知如何選擇,目光忽然瞥見一本《希臘神話故事》,好奇之下我隨手將那本書從書架上抽下來,發現作者是個叫古斯塔夫·施瓦布(Gustav Schwab,1792—1850年)的德國人。我拿着這本書走到櫃檯前打算買下,店主是個戴着眼鏡的年輕人,不過三十來歲,額頂卻已經開始微禿。他看了一眼我遞過來的書,略微揚了揚眉毛,似乎在默默地對我的眼光表示讚許。
“請恕我冒昧,”趁店主包書的時候我試探着說,“The Words是您書店的名字嗎?”
“是的,小姐。”店主回答說。
“這名字很簡練,可就是略顯單調,”我說,“如果能在前面加兩個字,會不會更好呢?Home Of The Words,文海之家。”
“文海之家,”靦腆的年輕店主露出笑容,“這主意真不錯,我保證下次換牌匾的時候就把名字改過來!”
“我只是隨口一說,希望您不要見笑。”
“當然不會,我一直覺得這店名取得太簡單隨意。”店主說,“您是外地人嗎?”
“我的口音很明顯嗎?”我驚訝地問。
“您剛纔說woord(荷蘭語),而且當地市民很少會買德國人寫的書。”
簡單地聊了幾句,我告別店主走出書店,在河邊的堤岸公園找了個長椅坐下。此時雪已經停了,河邊很安靜,我坐在長椅上看了會兒書,不知不覺太陽出來了,鋪滿落雪的河岸在冬日的陽光下如童話般美麗。結冰的河面寬闊平坦,彷彿一條蜿蜒伸展的大路。我多希望自己能沿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去往海邊乘船離開這座城市,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如果我就這樣走到河面上去,在路人眼裡恐怕會顯得有失穩重。或許我還沒有拋下一切的勇氣。
我在外面逛了一整天,走回稗草大街的時候,發現有人正在街邊點燃路燈。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掌燈人的工作,每天傍晚時分扛着木梯走街串巷,每盞路燈都要都要踩着梯子上去人工點燃。這種工作單調且辛苦,我卻不由羨慕,至少不用與人打交道,不用勾心鬥角,每天獨自一人默默工作,爲人們帶來光明。
走回克羅斯溫的時候,路邊的街燈已全被點亮。外面已經有些冷了,我卻不願就這麼回去。
我在路邊找了張長椅坐下,藉着昏黃的路燈繼續看書。夜晚的街道異常寧靜,我看得有些入神,幾乎沒注意到路上正有人走來。等我聽到輕微的腳步聲擡頭去看的時候,只見身邊不遠處的石板路上有個人朝我這邊走來,路邊街燈昏黃的光暈中,那人的身影猶如夜色中的幽靈。待那身影走近了,路燈下顯現出安格拉德先生和善的面容。
“你在這兒,我的孩子。”他溫和地說。
“我剛買了本書,”我說,“像藉着路燈讀一會兒。”
“《希臘神話故事》,”他看着封面露出和藹的微笑,“你對希臘神話感興趣嗎?”
“希臘神話的體系非常龐雜,”我說,“而且幾乎每個故事都有着深刻的寓意,我覺得作爲戲劇演員應該瞭解一下。”
“你已經是位非常好的演員,”安格拉德先生說,“沒有誰能取代你。我特意爲你打造了一部希臘神話題材的戲劇,只有你的非凡氣質能演繹女神的角色!”
聽到他的話,我並未感到太多的欣喜,因爲我正打算這幾天就離開克羅斯溫,甭管劇院負責人用怎樣的話試圖阻攔我,也不管我是否將獨自一人踏上未知的路程。但我還是答應了他,因爲一種說不出的仰慕之情,雖然我自己不願承認,但內心卻難以割捨。加之安格拉德先生那部劇並不長,一場就能演完,不必像《特蘭西瓦尼亞》那樣分好幾場。或許是出於對那部劇結尾中安格拉德先生所飾演角色抱憾慘死的愧疚,我答應再演一部他創作的戲劇。但我沒有告訴他這將是最後一部,完成之後我將離開,去追尋自己嚮往已久的自由。
安格拉德先生的新劇本名爲《薩洛尼卡》,以古希臘神話中的狩獵女神(Artemis)爲故事原型,她是太陽神阿波羅的妹妹,非常漂亮,同時也是個很厲害的弓箭手,掌管着狩獵,身邊常伴着她心愛的弓箭和獵犬。每天她駕着銀色的馬車在夜空中奔馳,代表了夜間的一切——寒冷、寂寞,以及亡靈的道路。
故事中的另一位主人公則是海神波賽冬的兒子奧萊恩(Orion),他非常喜歡射箭,在海中行走如履平地,且臂力過人,是個很好的獵手,還喜歡在海面上漫遊。狩獵女神很喜歡奧列翁,他們彼此相愛,經常一起在叢林中狩獵、在海面上漫遊,爲此她甚至荒廢了每天晚上照亮夜空的責任。他們之間的感情令阿蒂米斯的哥哥阿波羅心生妒意,極力反對妹妹與他的這段感情,決意要除掉這個心頭之患。
後來有一天阿波羅見到奧萊恩在遠處的海邊狩獵,太陽神阿波羅讓陽光照得更亮,用金色的光罩住奧萊恩把他隱藏起來,使任何人都看不出奧萊恩的本來面目,即使是阿蒂米斯也看不清楚心上人。然後欺騙阿蒂米斯說那海邊的黑點是一隻猛獸,慫恿喜歡射箭的妹妹狩獵女神將遠處的金色物體當作靶子。狩獵女神當然不知道這是哥哥的陰謀,一箭命中,誤殺了奧萊恩。阿蒂米斯後來才知道,自己竟親手射死了心愛的人,陷入悲痛與絕望之中。
爲了永遠珍藏對奧萊恩的愛情,阿蒂米斯請求自己的父親宙斯將奧萊恩升到天上,希望自己乘坐銀馬車在天空奔跑中隨時可以看到。宙斯很同情這對情人,接受了她的請求,便將奧萊恩提升到天界,成爲美麗的獵戶座。阿蒂米斯發誓終身不嫁,永遠在夜空中陪伴着自己心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