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

由於圈地計劃的成功,佟定欽心裡特別高興。(《奇》biqi.me《文》網)他知道李豔屏在這次計劃中功勞不小,特別買了一隻玉鐲子送給她。

那隻玉鐲子是佟定欽託肖鬆晚買的,佟定欽現在的私人事務,除了交給李豔屏,就是肖鬆晚了。這件事既然是給李豔屏的意外,當然只能吩咐肖鬆晚。肖鬆晚聽了佟定欽的吩咐,立刻到百貨商店買了一隻玉鐲子。然而,肖鬆晚沒有聽從佟定欽的話,買一隻“三千塊左右的”,他買了一隻標價一萬一千元的。

晚上,佟定欽把鐲子鄭重地送給李豔屏。

“你受委屈了,”佟定欽說,他指的是帶李冰茹去拜佛的事件。這件事李豔屏做得很冒險,還因此遭到邵慶建的批評。但在她的苦心策劃下,原本讓他很頭疼的一件事,最終得到圓滿解決。

李豔屏微笑着點頭,以示只要佟定欽理解了,那她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佟定欽用手指捏她的臉,佯裝調皮地逗着她。可是李豔屏卻覺得有點不習慣。他那麼大年紀了,做出這麼幼稚的舉動,不像有情趣,倒像是神經病。

爲了制止佟定欽的不理智行爲,她假裝去欣賞那隻玉鐲。

玉鐲上的標價是一萬一,這大大超過了佟定欽給她說的那個價錢。但李豔屏沒有做聲。她覺得自己應該有更多的自主權,有些事情沒有必要讓佟定欽知道。

第二天,李豔屏私自打電話給肖鬆晚:“肖秘,這是怎麼回事?老佟明明說鐲子的價錢是三千塊左右,可我看標牌卻是一萬一。”

肖鬆晚說:“李姐,金鋪我親自去過,三千左右沒有好的。以你現在的身份,戴個價值一兩萬的首飾很正常。這鐲子我太太看了說喜歡,一定要叫我買下送給你。”

李豔屏連聲說:“客氣了,客氣了。”

她知道肖鬆晚不會無緣無故送錢給她使,便靜靜地等着他說下去。果然,肖鬆晚趁她高興,委婉地說道:“這次市社科聯的袁主席突然生病住院,佟市問我的看法,我說社科聯這麼多年來,都是老袁在那撐着,現在他病倒了,下面想找個夠資格頂替的都沒有。”

李豔屏聽了肖鬆晚半截子的話,立刻就明白什麼意思了。她雖然很喜歡那價值一萬一的鐲子,卻還是警惕着不能犯錯誤。當下立即說:“電話裡不好說,我們上班見了面再說吧!”

肖鬆晚也意識到在電話裡談這件事不妥,立刻打住,說:“好,我們上班再聊。”

晚上,與佟定欽一起吃晚飯時,李豔屏試探着問:“市社科聯袁主席住院了?”

佟定欽說:“是,人老了,突然發現有心臟病。”

李豔屏說:“我聽肖鬆晚的口氣,他是想去坐那個位子呢。”

佟定欽說:“肖鬆晚離我太親近了,走開了反而不好控制,誰知道他離開了我,會亂說些什麼呢,還是留在秘書處。秦嶺明年就退休了,到時他就是秘書處處長了。”

李豔屏點點頭,心想難怪秦嶺做了一輩子的秘書,看來肖鬆晚也逃脫不了這個命運。可是收了肖鬆晚的玉,如果拿出來,又可惜。李豔屏從小窮困,沒戴過什麼像樣的首飾。此時將那碧綠通透的鐲子拿在手裡,竟然有沉甸甸的喜愛。

(二)

李豔屏思考再三,最終還是忍痛把玉鐲退回給肖鬆晚。可是對於玉的喜愛在心裡生了根。女人天生就愛美,而玉在女人的眼裡則是美的象徵。在傳說中,玉能消災,辟邪,同時,玉還代表了富貴、運氣。俗語說,黃金有價,玉石無價。李豔屏喜歡玉,就像她喜歡無形的權力。讓她感到奇怪的是,雖然她拒絕了肖鬆晚的玉,玉卻像找着了家似的,源源不斷地奔她而來。

第二個給她送玉的人,是凌麗。她們約好一起吃飯的時候,凌麗遞給她一隻精緻的錦盒。李豔屏打開看時,原來是一尊拇指大小的彌勒佛。那彌勒佛張大了嘴巴哈哈地笑,形象生動,憨態可掬,看着就讓人歡喜。凌麗說這是譚春富叫她送來的:“現在有錢的人都喜歡玩玉,這塊玉是老譚上次在廟會上看到的,不值錢,送給你玩玩。”

李豔屏望着那渾身青綠色的彌勒佛,心裡壓抑不住地喜歡。她放在手心把玩許久,“既然是不值錢的,我可收下了。”李豔屏說。然而,回家後看到保證書,李豔屏嚇了一跳,那小小的玉佛標價竟然也一萬多。

李豔屏想了想,還是不敢收。她知道譚春富是衝着佟定欽來的。將來譚春富求佟定欽辦事,而佟定欽不幫忙,這筆賬自然會追查到她頭上。

然而沒過多久,有一天,李豔屏送衣服去幹洗店的時候,正好遇到春姐。春姐現在對李豔屏的態度早已一百八十度轉變。不僅不再氣指頤使,而且變得異常恭敬。

兩個人都在等待取衣服,沒事就閒聊開了。李豔屏有心把話題說到“玉”上。她知道春姐是見多識廣的,於這種附庸風雅的事懂得很多。果然,春姐說:“現在玉石起價了。別看小小的一塊石頭,你知道嗎,賣得好能賺上十倍的價錢。”

李豔屏笑說:“是嗎?”春姐有意壓低了聲音說:“好幾位領導夫人都在玩玉。我有個親戚是開玉石行的,他做玉石買賣,一轉手就是十幾萬。”

李豔屏聽到如此豐厚的利潤,頓時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好啊,什麼時候介紹你親戚認識認識。”

春姐迎合着李豔屏的喜好,將她所知道的內幕消息毫無保留地說出。不說不知道,聽春姐一說,李豔屏才知道自己眼界淺。“你知道嗎,邵省長的太太也喜歡玉,”春姐說起不相關的八卦消息,就像在說家常,“她孃家本身就是做玉石生意的,所以對玉特別在行。邵省長是出了名的清官,邵太太不弄權勢,就愛做生意。”

李豔屏略回憶着李冰茹那心寬體胖的樣子,她實在想象不出,就這麼一個看似和藹可親的老太太,竟然是做生意的好手。“她利用邵省長的關係網,直接把從新疆採集的玉石原料運回H市。這些玉石通過加工後,本身就可以賣上十倍的價格,再衝着邵省長的面子,就賣得更貴了。”春姐故作神秘地解釋。

李豔屏恍然大悟,說:“哦!”

李豔屏知道自己身爲公務員,不可能從事什麼玉石生意。可是春姐所說的玉石的高回報,又深深吸引着她。此時,恰好凌麗又來找她,嗔怪她連這麼點禮物都不肯收。凌麗故意刺激她:“你想得也太多了。玉是沒有價的,誰說我送你幾千幾萬的禮物了,這彌勒佛也就值個幾十塊。”

李豔屏實在是受不誘惑了,她笑:“你說是幾十塊就幾十塊吧!反正這上邊也沒有價格。到時你別怨我收了你幾十萬的禮物不認賬。”

凌麗說:“送了給你的,就是你的。你願意送人也好,扔了也好,賣了也好。我絕不追究。”

李豔屏仍是猶豫着,凌麗爲了打消她的顧慮,一句話點透:“你別擔心這擔心那的。你想,現在這些當官的,爲什麼都愛收藏字畫、茶葉、古玩、玉石,難道真是附庸風雅嗎,還不是因爲這些東西沒有價,就算是將來犯了錯誤,查出來,也定不了大數目。”

李豔屏是何等聰明的人,這話一說出來,她就明白了。但是她仍假裝糊塗,說:“哦,還有這麼回事,我都想不到呢。”

凌麗知道李豔屏明白了,也就不再說下去了。

李豔屏收了凌麗的彌勒佛,不敢久留,立刻託春姐送到她親戚店裡寄賣。她怕佟定欽責怪,乾脆將這件事全部隱瞞。

說來也奇怪,從此以後,來找李豔屏籠絡關係的人什麼也不送,就送玉石。有人說想跟佟定欽吃個飯,給她送一尊觀音;有人求她給某某局的領導打個電話,給她送來半張桌子大的駿馬圖。李豔屏這才感嘆,原來權力可換取的一切比她想象的還要多。這些年來,佟定欽一定也有不少這樣的機會。但是他從來將“廉政”掛在嘴邊。她跟隨在他身邊的日子也不算短了,確實沒有見過他像某些貪婪的官員般,向求他的人攤開手板要好處。這也許是他爲人謹慎,確實不敢冒大風險;但也可能,是他老奸巨滑,連枕邊人都欺騙了。李豔屏心想,不管佟定欽到底是怎樣的人,現在機會在自己眼前。佟定欽身爲一市之長,所有行爲舉止都曝露在陽光下,自然不敢輕舉妄動,自己是小婦人一個,偶爾越權撈些好處,不會有人計較的。就算偶爾被人拿住,只說自己是婦人無知,不懂得玉石的珍貴,別人也定不了大罪。

再進一步說,佟定欽既然能無情地拋棄吳英,將來也有可能這麼對自己。萬一將來佟定欽翻臉不認人了,至少自己還有些經濟上的保障。

李豔屏每次收禮都很謹慎,非要對方說死了不值錢,她纔敢收。每次收下的玉石絕不久留,很快就送到古玩店寄賣去了。她怕春姐搬嘴,做過幾次交易後,又換了一家寄賣店。

(三)

因爲玉石寄賣的事,李豔屏跟春姐的關係變得十分親密。春姐彷彿忘記了當年她對李豔屏的欺壓,每次見面都親熱地勾肩拉手,就像做了幾十年姐妹似的。李豔屏起初在心裡還存着點怨氣,後來想開了,身在市府,誰不是這麼現實勢利,見風使舵,只要沒有笑裡藏刀,暗地裡使黑手,也就算了。

春姐有一天約李豔屏吃飯,把寄賣玉石的錢交到她手上。李豔屏大略看了一眼存摺,看到跟自己估計的數字差不多。她推測春姐替她辦這件事,大概也不至於從中打斧頭。於是收好存摺,對春姐說:“謝謝了。”

春姐笑說:“不謝。”大家既然已經親密到一定程度,說話也就直接了很多。春姐繼續說:“你知道嗎?市公務員考試昨天出筆試成績了。”

李豔屏說:“是嗎?我倒沒聽說。怎麼,你有親戚在考?”

春姐說:“我有個侄女考上了市物價局,你能不能跟尹局打聲招呼。我不是要尹局開後門,就是希望假如我侄女真有這個機會,請尹局多給幾分人情分。”

李豔屏想了想,說:“我晚上跟尹局的太太打牌,也許能順便提提這件事。”

現在但凡遇上自己能“打招呼”的事,李豔屏都直接繞過佟定欽了。她晚上約太太們打牌時,在牌桌上就把這件事說了。林雲的回答也很爽快,“幫得上當然儘量幫。這件事我得問問老尹,他要是覺得不越矩,就行。”過了一段時間,公務員面試如期舉行,尹太太向李豔屏回覆,“人情分是加了,能不能如願,就得看小姑娘的運氣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春姐請李豔屏吃飯,說感謝她幫了侄女的忙。李豔屏再三聲明,只是利用了一點“人情”。春姐說:“明白,但是這一頓感謝飯還是要吃的。”兩人一起吃過飯後,一起到商場逛街。李豔屏又看中了一隻玉鐲,春姐搶着說要替她付錢。

“不行,”李豔屏推託道,“我不能收你的禮物。”

春姐說:“這不值什麼錢,就當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李豔屏這幾個月來,以各種名目收受的禮物實在是數不勝數。她想此時離自己的生日還有一個多月,就是預先收一份生日禮物,也是合理的。重要的是,她收下禮物從來不久留,轉個身,變賣了,誰也抓不住把柄。

李豔屏把寄賣所得的收入交給基金經理,全部用來炒股票。大概是老天實在眷顧她,那一陣子,她買的股票漲得跟夜半的潮水一樣。李豔屏眼看着自己的資本一天天膨脹起來,簡直不敢相信。

(四)

李豔屏起了個大早,忙着梳洗。佟定欽早在幾個星期前就一直提醒,要一起去拜訪玄學大師許如風。

“玄學大師”不過是人們爲了掩飾封建迷信,胡編亂造的一個名號。許如風的實際身份,是個極受人追捧的現代“算命先生”。這位先生的人生經歷匪夷所思。他曾經是一位平凡的玉雕師傅,某天早上醒來,忽然眼神恍惚,胡言亂語,自稱是通了靈了。

這些神鬼迷信即使在H市市府,也像感冒般流行着。還有人對於這一現象作出牽強附會的理解:一個人長期雕琢觀音佛像,多少沾染了點仙氣,或許與佛祖親近多了,有了緣分。不管怎麼說,這個許如風的預言確實有幾分靈驗。就算是蒙的吧,一般人蒙的話只有五分對,而許如風則有七八分。因此,但凡H市當領導的、做生意的,相信許如風的大有人在,連鍾少敬這位不折不扣的唯物主義者,也跟許如風是朋友。

而佟定欽與許如風的交情,是很多年前就結下的。當佟定欽還是副市長時,已經聽說了這位大師的神通。佟定欽一心想打通政途,早點升官,於是找人牽線搭橋,見到了這位師父。當時許如風只匆匆看了佟定欽一眼,就斷定佟定欽的政途要往東南方向開闢。佟定欽想了想,在H市東南方向的潘園搞了個大型的旅遊文化節,獲得省領導的一致讚揚。從此,他就非常信賴許如風。

佟定欽跟李豔屏力薦許如風,李豔屏很不以爲然。她雖然出生於鄉下,卻從來不迷信的。靠天不如靠自己,她今天擁有的一切,全都是靠她自己努力來的。但佟定欽堅持要見,原因是他最近心裡鬱郁的,莫名地感覺到要出事了。

李豔屏不相信佟定欽的感覺,她笑他是因爲忙,精神過於緊張了。不過爲了讓他安心,她表示願意陪他走一趟。

正要出門時,潘大石來了。

在佟定欽眼裡,潘大石也算是個人物。潘大石是H市有名的畫家,在潘園開了一家畫廊,專賣他自己的畫。潘園地方有限,不是誰都能在裡面租到一個門面。潘大石自稱是潘家的後人,一直固執地要求H市政府開綠燈。當然,也免不了每年向市府、工商、旅遊部門上下打點。沒有人能查證他是否是潘家的後人,但是去潘園遊玩的人,多少還是會對潘家後人開畫廊產生興趣。有遠道而來的客人,希望能讓旅遊留點紀念,就會興致勃勃地買下一幅這位潘家後人的字畫,潘大石因此而名利雙收。

佟定欽對潘大石的到來非常歡迎,他早就看中了潘大石的字畫,一直希望能夠得到一張收藏。他喜愛字畫的道理跟李豔屏喜愛玉石差不多,因爲價值的多少無可查證,不會輕易被人抓着把柄。聽說潘大石的畫在市面上已經賣到上萬元,佟定欽就想着無論如何也要收藏到一張。沒想到潘大石有心攀附,不僅精心挑選出自己最好的作品,還主動送上門來了。

潘大石徐徐展開自己的作品,原來是一幅《花開富貴》圖。只見三尺長的畫卷上,五六朵牡丹開得鮮豔嬌嬈。佟定欽一邊欣賞,一邊嘖嘖讚歎:“筆法流暢,神韻兼備,畫得真是好。”

潘大石聽到佟定欽的讚歎,非常自得:“我畫山水一般,畫花鳥倒是繼承了先父的衣鉢。這幅牡丹圖,是我在三年前的春天畫的。當時天氣回暖,春光明媚,鳥語花香。我就坐在自己家的園子裡作畫。這幅畫完成後,好得連我自己也感到驚訝。國畫作品講究人畫合一,作畫時的心境尤爲重要。”

李豔屏也隨着佟定欽湊趣,說:“這牡丹看着真好。牡丹花是花中之王,看着嬌豔,實則典雅。你看這一朵,這幾片緋紅點點,我尤其喜歡。”

佟定欽點頭,說:“構圖也好,層次分明,繁而不亂。”

潘大石雖然是個畫畫的,拍起馬屁來一點不比市府的人差:“佟市長真有藝術修養。畫哪怕再好,也要看的人懂欣賞。欣賞藝術與人的個人修養無不關係,一個人沒有一點思想、格調,是看不出這幅畫得好的。”

佟定欽聽了哈哈大笑。

閒話說着,佟定欽看了看錶,說到時間去拜訪許如風了。潘大石正聊在興頭上,聽了有點沮喪,頗爲不屑地說:“那個老工匠,不值得相信!”

佟定欽好奇地問:“怎麼這麼說?”

許如風在整個H市已經被傳說得像神一樣,然而潘大石根本不相信那套鬼話。他早年也是玉雕廠的工人,天天跟許如風坐一起,從來沒看出許如風有什麼通靈的潛質。

潘大石簡單地把他與許如風之間的關係敘述了一下,佟定欽搖搖頭,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們解釋不了的。許如風既然能得到H市歷任領導的信任,一定有他的本事。”

潘大石滿不在乎地說:“他不過是利用人的迷信心理,似是而非地編造一套說法。你聽他說得玄乎,其實無非是五行相法,外加姓名學。俗話說相由心生,一個人命好不好,確實跟相貌有很大關係。我說的相不是指裝神弄鬼的相,我是指一個人心堅不堅定,聰不聰穎,由相貌上是可以看得出來的。有個性、有魄力的人,命運自然是越走越好。性格懦弱的人,就算名字起得再好,也是白搭。”

(五)

潘大石滿口胡言,佟定欽卻聽得津津有味。當下,他很有興趣地說:“原來你也懂得不少,那你看看我最近怎麼樣?”

潘大石看了佟定欽半天,一臉正經地說道:“佟市,我看你,了不得,官運仍然非常好。你相信我,政府換屆在即,沈同舟那個短命相,註定是做不了市委書記的,佟市你是臉**頜正,前庭飽滿,要高升絕對沒問題。”

他這些話說得輕率浮誇、毫無理據,然而佟定欽依然聽得十分高興。李豔屏在一旁看不過眼。明着拍馬屁就是了,還打着算命的旗號,豈不是誤事。潘大石無權無勢,不是什麼領導,李豔屏認爲不必與他客氣,於是尖銳地說:“潘大師,你還真有一番造詣,不如也給我看看吧!”

潘大石聽了,也很認真地端詳了李豔屏半天。他那污濁的眼神,一直膠着在她的面容上,也不知看了些什麼。李豔屏有點生氣了,說:“看好了沒?”潘大石彷彿被嚇了一跳,說:“這個面相複雜,要看仔細些。”

佟定欽和李豔屏都笑了。佟定欽說:“你可看好了,她是我太太,假若她的命運不好,那我也好不到哪去呢!”

潘大石支支吾吾地說:“還別說,真的是不太好。”

李豔屏本來就不相信,於是笑着追問道:“怎麼不好了?”

潘大石說:“李姐,你別怪我說得不好聽,你這個樣子,太瘦了,看着就不飽滿。爲什麼人家說取妻寧取胖呢,就是胖女人看着旺夫……”

李豔屏聽他這麼一說,更是不高興了。現在社會以瘦爲美,她就是爲了這個,才成天戒這戒那的,要按潘大石的說法,那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她還不如胡吃悶睡、省心省力、把自己養成個胖豬。

“李姐,我說了,你可別生氣,”潘大石繼續說,“你看你這相貌,桃花眼,尖尺鼻,一直就是美人相。可惜自古美人多薄命,好看的女子,那都是沒有好命的。”說到這,他都有點嚇得吞了口水,“半生顛簸,沒有後運,還不如平平淡淡地過一生呢!”

潘大石說完,佟定欽有點不高興了,但他怕李豔屏不高興,反而過來哄着她說:“哈哈,要這麼說,我們今天也不必去探望許如風了,大石這就把一切都講明瞭。”

沒想到李豔屏也是笑,說:“本來是去見許如風也是玩,都那麼大的人了,難道還相信這些謊言謊語。”

她說是不相信,可是從那一刻起,就沒理過潘大石。潘大石本來是說笑話的,他沒有想到,李豔屏想的是,這哪裡是算命呀,分明就是對她提出警告嘛!佟定欽比她大十八歲,眼看着就要步入五十了。最近一段時間他身體一直不好,連“運動”也力不從心。她年紀輕輕地嫁給他,晚年活守寡,能好到哪裡去。這樣想着,她覺得潘大石不是在算命,而是在裝腔作勢之中嘲笑她。

她這一點不高興,佟定欽也看出來了。佟定欽說:“好了好了,大石的玩笑話也說完了,我們一起去見許如風去。”

(六)

許如風的家在本地最有名的燕雲山莊。這個地方全都是一套套獨立的豪華別墅。能夠買得起這裡,通常非富則貴。許如風這樣一個算命先生,竟然能有如此雄厚的財力,可見有求於他的人之多。據說,連中央某部委的主要領導,到H市視察時,也專門來找許如風問政途。許如風正如當下許多所謂“玄學家”一樣,打着半迷信半科學的旗號,成爲許多人的思想指導。

佟定欽一行由許如風的“徒弟”帶領着進入內室。只見室內光線幽暗,煙霧繚繞。許如風坐在一張蒲團上,瘦頜尖腮,眼光炯炯有神。

因爲事先已經約好,許如風今天誰也不見,特意擺開一張八仙桌,招待佟定欽喝茶。

“許老,”佟定欽恭敬地說,“今天我跟我太太來,想請你指點迷津。”

許如風順着佟定欽的話望了望李豔屏,彷彿是吃驚他有了一位如此年輕漂亮的太太。李豔屏被他炯炯的眼光看得心裡發虛,忍不住把臉別過一邊。許如風哈哈大笑,說:“沒想到十年沒見,佟市長你的夫人越長越年輕了呀!”

潘大石是個不拘小節的人,聽了這話禁不住哈哈大笑。佟定欽在許如風面前是不敢發火的,此刻想想,倒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說:“我換了位夫人。”

許如風點點頭,給李豔屏倒上一杯茶,說:“換得好。”

人都是愛聽自己想聽的話的。李豔屏雖然被他那句“越長越年輕”惹惱,此刻聽他說“換得好”,不禁又集中心神。許如風說:“你這位太太不簡單呀,她能助你十年運氣。”

李豔屏聽了,更是對許如風大生好感。當下像個小學生般坐着,恭恭敬敬地聽許如風說話。

佟定欽虔誠地問:“許師傅,我最近老覺得渾身不對勁,你幫我看看,覺得怎麼樣?”

許如風飛快地看了一眼,笑着說:“佟市長你放心,你的面相更是大富有貴,有福之人。你看你的鼻線一直延伸至這裡。你還有二十年的官運呀。”

佟定欽聽了自然也很高興,轉而又問道:“那沈書記呢?”

“哦,你是說沈同舟吧,”許如風笑道,“他沒來找過我,不過我在電視上見過他。他這個人,名字跟H市不合,他不可能成爲H市的市委書記。”

佟定欽沒想到許如風說話如此乾脆,一時不知如何接下去。但他相信許如風的“預言”,心裡十分高興。想當年,他來找許如風,許如風就說他的名字與H市非常相合,他一定是做市長的。

那時候,H市市長於佑森已經岌岌可危,眼看是要退了。但下面的七個副市長,個個都年富力強,摩掌擦掌。許如風就說,孔維任這個名字,難當大器,不像是有福之人。李雲樅易折,難生,註定是官運淺的。佟定欽的名字源遠流長,且與H市非常相合,將來一定是做市長的。後來果然是佟定欽做了市長。

佟定欽竭力掩飾着自己的歡喜,裝作毫不在意地說:“哦,這樣嗎?沈主任現在做代書記做得不錯呀,我看省裡領導是有心讓他做書記的。”

wωω●тTk án●CO

許如風飛快地說:“我不是領導,不能決定這些,世事難料,我說得也不一定準。”

話說到這裡,就不能再說下去了。

李豔屏爲了替佟定欽掩藏此行目的,順便也想聽聽許如風的“贈言”,就說:“那許師傅,你再幫我仔細看看,看我的命怎麼樣?”

許如風又想了想,說:“看你的命相,一定是旺夫的。出生於貧賤人家,卻能憑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往上走。你是命裡帶着金枝玉葉,恕我直言,你改過名吧?”

這一說,正好也是說中了。李豔屏本來不相信這些封建迷信,此刻也有點將信將疑。

佟定欽站起身,禮貌地向許如風告辭。他想問的已經問到了,作爲H市的高官,他覺得不適宜在算命先生家待得太久。

許如風擺擺手,說:“不送,有空常來喝茶。”

李豔屏將事先準備好的紅包遞給許如風,許如風點頭接過,順手飛快地捏了捏紅包的厚度。

告別了許如風,一行人喜笑顏開地離開燕雲山莊。李豔屏還在回味許如風的那幾句“預言”,佟定欽本來就對許如風深信不疑,此刻更是喜上眉梢。潘大石爲了挽救剛纔的不愉快,不露痕跡地恭維道:“李姐,原來一個人命有這麼多學問。難怪李姐年紀輕輕的,就有那麼大的成就,原來是天生註定的。”

李豔屏仍然對潘大石之前的話耿耿於懷,但許如風的“贈言”令她心情大好,知道當下也就不再計較了。她微笑着點點頭,說:“這個許如風,還真是匪夷所思,話說得那麼神。”

佟定欽點點頭,正想接她的話,正好電話響了。佟定欽接了電話,聽對方說了幾句,低沉地“唔”了一聲。李豔屏望着佟定欽,等着他繼續往下說,沒想到佟定欽忽然擡頭望望天,眼神前所未有的空洞,然後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