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

不覺又過了一個多月, 要送入宮中給皇后娘娘賞鑑的三幅繡品終繡好了, 心兒瞧着那點點紅梅,欣慰地點了點頭, 說道:“皇后娘娘素愛梅花,只望娘娘能喜歡。”

小巧抿嘴笑了起來, 說道:“我們這梅花像真的一樣, 若是娘娘瞧到了, 定會喜歡。”

心兒點了點頭, 命小二將這三幅梅圖好生收了起來, 送入宮中。

心兒送了那小二出來,又囑咐了幾句,轉身忽瞧到門旁蹲着一個人,心兒細細一看,原來是大巧姐妹的姑父李全。她便說道:“李姑父來了, 可要到廳裡去?”

李全似乎微微有些醉意了,他搖了搖頭, 說道:“穆掌櫃的,我李全可不敢邁入你這繡坊一步, 你只叫我那婆娘下來, 將買酒的銀子給了我,我便走了。”

心兒聽了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便也不再同他多言,只轉身往裡走,還未走幾步, 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這便是那鳳來繡坊?”

心兒回過頭,卻瞧到一位光彩照人的女子站在門口,而她身旁站着一個瘦削的白色身影,瞧到那俊逸的面容,心兒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女子瞧了心兒一眼,說道:“你可是這繡坊的掌櫃的?”

心兒擡眼瞧到那女子雍容華貴的妝扮,又瞧到一旁的楊墨,便猜這人應當是淳安長公主,還未及開口,便聽淳安身旁的丫鬟說道:“大膽婦人,見到長公主與駙馬爺竟不行禮?”

楊墨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只輕聲說道:“穆掌櫃,許久未見。”

心兒回過神來,便緩緩上前行了禮,說道:“不知長公主與駙馬爺駕臨,還望長公主與駙馬爺恕罪。”

淳安瞧了她一眼,正想說話,轉眼瞧到一旁的楊墨皺了眉頭,便將口中的話硬生生嚥了回去,只說道:“聽聞這鳳來繡坊的繡樣倒有幾分新意,今日特來瞧瞧。不想卻是駙馬爺的故人。”她故意將最後兩個字說得很重,似乎生怕旁人聽不到。

心兒笑笑,說道:“長公主大駕光臨,不知想選什麼繡品?”

淳安聽她不接話,便也不再同她說什麼,只一面朝裡走,一面四處打量着兩側的繡品。

楊墨仍直直地立在門口,他擡眼瞧着心兒,衝她笑了笑。

心兒也望着他,他仍是一襲白衣,只是昔日俊逸的面龐似乎少了幾分生氣,而多了幾分落寞,下巴上稀稀拉拉的胡茬更添了幾分頹唐之氣,心兒一時有些不忍,想必他這駙馬爺的日子過得並不順心。

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終還是沒有再開口,只露出一絲笑來,隨後便緊跟着淳安,也打量起四周的陳設來。

心兒望着他的清瘦的背影襯在華貴豔麗的淳安身旁,那白衣愈發有些刺眼起來。她忙想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卻瞧到淳安轉過身來,伸手一指那胡楊屏風,說道:“這屏風倒是有幾分新意,多少兩銀子?”

心兒望着那屏風,對她笑了笑,說道:“回長公主的話,這屏風是民女特意繡給民女祖母的,並不售賣。”

淳安微微皺起了眉頭,說道:“我將你這繡坊瞧了個遍,卻只瞧上了這屏風,你倒說不賣,這不是在戲弄我?”

心兒不妨她這麼說,便笑笑,說道:“這屏風自開張時便擺在這裡,早已不鮮亮了,長公主若是喜歡這屏風的樣子,那民女即刻便叫繡娘們繡一架一模一樣的,過幾個月親自送到府上。”

淳安聽她這麼說,輕輕哼了一聲,轉眼瞧到楊墨正望着一旁的刺繡百子圖出神,便嬌聲說道:“駙馬爺,你來瞧瞧這屏風可好?”

楊墨似乎才注意到這屏風,瞧了一瞧,便搖了搖頭,說道:“這屏風雖新巧,卻素淨了些,長公主一向不是最喜歡牡丹嗎?這黃葉又有什麼稀罕的?”

他一面說着,一面伸手指了指那黃葉,他的指尖碰到了那細密的針跡,忙裝作漫不經心地順着那黃葉緩緩落了下來,那絲絲縷縷碰到他的指肚,透着一股熟悉的暖意。

淳安聽他說得似乎有些道理,便也不再瞧着這屏風,只淡淡地說道:“聽敏郡王那麼一講,只當這繡坊的東西有多好,今日看來,也不過如此,駙馬爺,你說呢?”說着,她便含情脈脈地望着楊墨。

楊墨笑笑,也淡淡說道:“宮內的繡女技藝精湛,長公主瞧多了,自然瞧不上這外面繡坊的手藝。”

淳安聞言,分外高興起來,瞅了一眼心兒,說道:“這宮外的東西自然是比不上宮內的,連宮外的人似乎都分外心狠手辣些,讓人聽了都不寒而慄。”

楊墨聞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說道:“不過是來挑繡品,長公主又何來這麼多莫名的話來?”

淳安瞧了他一眼,轉身走到心兒面前,說道:“不知穆掌櫃的覺得我這話說得可有道理?”

心兒笑了笑,擡眼望着她,說道:“長公主久居宮中,自然不知這宮外的人心險惡。有些人爲達目的不惜一切手段,有些人坐享漁翁之利卻裝作不知,不過是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而這中間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恐怕還需長公主自己體會。”

淳安不妨她輕描淡寫幾句竟將自己頂了回來,一時有些急了起來,轉眼瞧到楊墨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愈發氣了起來,說道:“哼,你當我在宮中便不知你做過何事?不過是一介毒婦,還在本長公主面前大放厥詞?”

心兒瞧到楊墨緊鎖着眉頭,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說道:“長公主今日駕臨民女這鳳來繡坊,究竟是來看繡品的?還是來瞧駙馬爺的和離之妻的?若是前者,那長公主也瞧過了,若是後者,民女今日便說明白了,自離了楊府,民女便和楊家的人再無干系,還望長公主明瞭。”

淳安仍想說什麼,卻不妨楊墨忽說道:“好了,淳安,不要再鬧了,如今瞧也瞧過了,恐怕你想說的話也說過了,我們也該走了。”

淳安瞪了心兒一眼,“哼”了一聲,便一甩手轉身走了出去,她身旁的丫鬟忙快步跟了上去。

主僕二人剛出去,便瞧到一旁石階上坐着一個五十上下的人,那人一面往繡坊內瞧,一面說道:“掌櫃的,快叫我婆娘把銀子送來。”

淳安止了步,衝一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也瞧到那人,心中會意,只對一旁的小廝說了一番話,那小廝點了點頭,接過她手中的一把碎銀子,走到李全身旁。

楊墨望着淳安的背影,轉身對心兒擠出些笑來,說道:“長公主一向如此,還望穆掌櫃不要放在心上。”

心兒也衝他笑了笑,說道:“我不過一介平民,如何敢與長公主計較。”

楊墨輕輕點了點頭,說道:“聽聞穆家開了一間繡坊,而你竟是這繡坊的掌櫃的,從前我不信,今日一見,你果真與往日不同了。”

心兒望了他一眼,輕聲說道:“駙馬爺也變了。”

他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有些東西會變,可有些卻也不會再變了。”說罷,他望了她一眼,緩緩轉過身去,邁開大步走了出去。

心兒瞧着他一襲白衣漸漸遠去,長長地吁了口氣,綠果忙上前扶了她的手。她轉過身來,輕聲說道:“如今駙馬爺的境況,瞧着竟也不是舒心的,只是不知楊老夫人瞧到了,心裡又真的能高興起來嗎?”

綠果點了點頭,說道:“小姐,你方纔那番話講得可真解氣,你沒瞧到那長公主和駙馬爺的臉色有多難看。”

心兒笑了笑,說道:“將那些話講過之後,我這心裡似乎也舒坦了不少,我倒要謝過這長公主了,若不是她來,我倒沒機會將這話講出口了。”

綠果笑了起來,說道:“綠果瞧着小姐伶牙俐齒的模樣最是動人,比那長公主不知要好看多少。”

心兒被她逗得笑了起來,忽想到李全還在外面等着取銀子呢,便對綠果說道:“你瞧瞧那大巧的姑父可還在門口,若是在,便請了李姑母下來,只說是他來要銀子了。”

綠果應了聲,出去瞧了一眼,卻並未瞧到那李全,心兒只當是他等不到人回去了,便也不去管他,便徑自上樓去瞧繡娘刺繡。

到了傍晚,心兒瞧那小二從宮中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宮裡的公公,原來是皇后娘娘甚是喜歡那送去的繡品,還賞了幾匹上好的錦緞、綾綃來。心兒忙接了賞賜,又好生送走了那公公,才鬆了口氣,正要離了這繡坊往穆府去,便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

瞧到是嶽明屹,心兒有些詫異,忙問道:“明屹今日如何會來這繡坊?”

嶽明屹笑笑,只說道:“可巧路過你這繡坊,便進來瞧瞧你。”他望着她,瞧到她神色如常,心中暗暗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