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

心兒聞言, 倒是有些吃驚, 皇后娘娘沈玉柔雖與自己是同父姐妹,可自從她入宮之後便再沒見過面, 不知爲何她會忽然想到自己。

她擡眼瞧到穆老夫人正望着自己,她便明白了, 自己與楊墨的親事正是皇后娘娘親口告知祖母的, 如今自己同楊墨和離, 而楊墨來年便要迎娶淳安長公主, 想必皇后娘娘也知道了此事。可她向穆錦言打聽自己的情況, 又想知道什麼呢?

她正想着,便聽穆老夫人說道:“心兒畢竟是皇后娘娘的妹妹,皇后娘娘懷有身孕,想念家人,也想到了她這個妹妹, 倒也不足爲奇。若是娘娘下次再問起,你只說心兒她一切安好, 有勞娘娘惦念了。”

穆錦言不明白她爲何特意這般囑咐自己,卻也未多問, 只輕輕點頭應了。

離了仁心堂, 心兒便請了穆錦言去爲那姐妹二人診了脈,好在她二人並無大礙, 修養幾日便好了,心兒這才放下心來,只命人好生照料着二人, 她閒了便也常來瞧這姐妹二人,才知這姐妹二人竟是一對雙生子,姐姐名叫大巧,妹妹便叫小巧。

一日,心兒正在屋內鋪了紙繪屏風的花樣,綠果在一旁瞧得興致盎然,說道:“小姐,你若是年節前能將這屏風繡好了,老夫人瞧到了,心裡肯定喜歡。”

心兒點了點頭,說道:“若是年節時能繡好,那便是最好不過了,可如今已經是十月底,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了,單憑我一個人,恐怕是難繡得好。”

綠果也有些發愁起來,歪着腦袋想了想,說道:“要是綠果像小姐這麼心靈手巧便好了,不光能幫小姐將這屏風繡好,日後還能在繡坊幫忙。”

心兒笑了起來,說道:“我也不過是隨手繡繡而已,這繡坊的活還得請了專門的繡娘來。”說到繡娘,她又有些發愁起來,“雖有嫂嫂尋來的兩位繡娘,可終究還是不夠的,至少還得再請三、兩個纔夠。”

她正說着,便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便瞧到丫鬟領着大巧、小巧姐妹二人走了進來。

心兒擱下手中的筆,問道:“今日天寒,你姐妹二人不在屋內歇着,怎麼到我這裡來了?”

大巧笑了笑,說道:“我們姐妹二人的身子早就好了,今日特意來謝過小姐相救。要不是你,我們姐妹二人或許已經不在這世上了。”說着,姐妹二人便要跪下來。

心兒與綠果忙上前將她二人扶了起來,說道:“即便不是我,定也有旁人將你二人救下,你二人無需記掛在心。”

大巧搖了搖頭,說道:“小姐與穆家的大恩,我們姐妹二人記在心上,只是在府上叨擾了這麼些日子,我們也該走了。今日來,也是向小姐來告別的。”

心兒不妨她這麼說,擡眼才注意到她二人手中都挽着一個小包袱,便問道:“你們在都城無親無故,如今又一天天冷起來,你們離了這裡,能去哪裡?日後又要如何謀生?”

大巧垂下頭,輕聲說道:“我們姐妹雖沒什麼本事,卻都從姑母那裡學得一手好針線,日後靠給人家做針線,也能養活我們姐妹二人。”

心兒聽她這麼說,不由得心中一動,一旁的綠果也眼前一亮,忙對心兒說道:“小姐,她們姐妹會針線呢。”

心兒笑笑,問道:“你們若是想靠做針線謀生,那更不用去別處了,我這裡正缺兩個繡娘呢,只是不知你們的針線做得如何。”

姐妹二人不妨她這麼說,互相望了一眼,小巧忙問道:“四小姐這裡需要繡娘?”

心兒笑着點了點頭,說道:“不瞞你們二人,大奶奶盤了一個繡坊下來,還沒有開張可巧她便有了身孕,如今這事倒落在了我的頭上了。繡坊雖已有了,卻還少幾位手藝好的繡娘。”

小巧聽她這麼一說,眼睛愈發亮了起來,她望了大巧一眼,將手中的包袱打開,從中取出一幅手繡的百子圖來,遞到心兒面前。

心兒接過那繡在絳紅蠶絲上的百子圖,不由得眼前一亮,這蠶絲薄如蟬翼,在上面刺繡極難,而上面的孩童卻精巧平整、惟妙惟肖,實在是難得。心兒不由得嘆道:“能在這麼輕薄的蠶絲上繡出如此精緻的東西,真是難得一見的巧手。”

姐妹二人相視一笑,大巧便說道:“和我們的姑母比起來,這不過是班門弄斧而已。”

“哦?”心兒不由得有些好奇起來,問道:“你們姐妹的手藝便如此精湛,不知你們姑母的手藝該是如何出神入化?”

大巧想到自己的姑母,倒有些感傷起來,說道:“我們的姑母是姑蘇有名的繡娘,她年輕時繡的東西有錢人家都是搶着買的,只可惜姑母不能生育,如今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太好了,只能將她的手藝傳給我們姐妹。也不知如今姑母怎麼樣?”

心兒聽出她語氣中的擔心,忙說道:“姑蘇離都城並不算的遠,你們先在這裡安定下倆,日後再將你們的姑母接到都城頤養天年。”

姐妹二人輕輕點了點頭,小巧便問道:“也不知我們這手藝,能不能進得了四小姐的繡坊?”

心兒點了點頭,說道:“若是你姐妹二人肯在我這繡坊,倒是我的福氣了。”

大巧望了小巧一眼,忙說道:“我們的命是四小姐救的,若是能在四小姐的繡坊當繡娘,可是我們姐妹二人的造化了。”

心兒望着她二人,對綠果說道:“方纔我們還在愁請不到好的繡娘,不想竟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轉眼間,便有了兩位上好的繡娘。”

綠果也一臉歡喜,對大巧、小巧說道:“有你們可真是再好不過了,小姐正愁着送給老夫人的屏風沒法子在年節前繡好,如今有你們二人幫忙,這屏風可有了着落了。”

她姐妹二人聞言,忙望向心兒,心兒笑笑,便將她二人帶到案旁,將自己繪的花案給二人瞧了,又講了自己想要繡成什麼模樣。那姐妹二人本就心靈手巧,又常做針線,不用多言便明白了她的心思,沒幾日,這要繡的樣子便繪了出來。三人又選了絲料與針線,商議了幾日,便着手繡了起來。

穆老夫人等人得知這姐妹二人竟是姑蘇的繡娘,都不由得既稱奇又高興,免不得想去瞧瞧這三人日日都在做些什麼,可心兒卻偏偏不肯衆人去瞧,只說是要等年節時才能才能瞧到。衆人無法,只得耐着心等着,好在眼見便是年下了,府內事多,衆人日日忙着,倒也不惦念着這屏風了。

轉眼便到了年節,穆府內外張燈結綵、熱鬧非凡。到了除夕那日,衆人都聚在老夫人的仁心堂內,心兒早已將屏風準備好了,只是在這屏風外面還覆着一層厚厚的大紅錦緞,衆人仍瞧不出這屏風的模樣來。

穆錦言有些急了起來,說道:“心兒,今日可是年節,你這屏風無論如何也逃不過今日了。”

心兒笑笑,瞧到衆人都坐了下來,便緩緩說道:“心兒曾說過要送祖母一架屏風,既是心兒與哥哥、嫂嫂的一份孝心,也讓祖母與伯父、伯母瞧瞧我們鳳來繡坊的手藝。今日這屏風已經繡好了,就請祖母過目吧。”說罷,她便衝那屏風兩旁的婆子點了點頭。

那覆在屏風外的大紅錦緞便緩緩落了下來,這屏風的真面目也一點一點出現在衆人面前。

衆人瞧着這屏風,不由得都呆住了,這屏風上繡得正是一大片胡楊林,正中是一株粗大的胡楊樹,蒼勁有力的樹枝上綴滿橙黃的葉子,這片片黃葉如同炫目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穆老夫人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這屏風面前,輕輕伸手撫了撫當中那胡楊的樹幹,半晌才說道:“這胡楊與我們從前在西北時院門口的那株簡直是一模一樣。”衆人聞言,紛紛點頭。

夫人蔣氏也走上前,細細端看了一番,輕聲說道:“回到都城這幾年,倒時常想起從前在西北時的日子,如今見到心兒這胡楊樹,彷彿又回到了西北。”

穆老夫人輕輕點了點頭,緩緩說道:“你說得沒錯,我們穆家在西北二十載,最熟悉這胡楊的品性了,這胡楊是千年不死、死後千年不倒、倒後千年不腐。唯願我們穆家後人皆有這胡楊的風骨,無論境遇如何,都能屹立不倒。”

衆人紛紛點頭,大老爺穆齊朗聲說道:“母親的話兒子謹記在心。”

穆老夫人微微點了點頭,她伸手拉過心兒的手,讚許地說道:“心兒的心思是最巧妙不過了,竟能想得出將這胡楊林繡到屏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