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坐穩了!”隨着一聲嘶啞的叫喊,車伕打了個響哨。

馬車忽地一個急轉彎,離開了蜿蜒的小路,開始在石板路上顛簸前行。

“ 進城了……駕……”佝僂着背的車伕揚起鞭子,吆喝着正努力前行的一匹瘦骨伶仃的白馬。

薛沁塵挑起布簾,目光疏離地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除了那塊縈繞心頭的地方,所有的繁華在她眼裡一般地索然無味。

她下意識地拉了拉穿在身上顯然大了一些的男子的青布衣衫,不動聲色地端坐在搖晃的車廂裡,她那不時擺弄着包袱的雙手卻泄露出內心的焦燥不安。

‘去我來兮,楊柳依依,今我來兮,雨雪菲菲。’時間應該是不斷之流,而人的記憶卻總是停留在喜歡停留的地方,只是記住了願意記住的一切,或許有些畫面並沒有真正地存在過!

轉眼,十年了,沒有再回到家園。從那一場焚琴煮鶴,天人永隔的大火之後,所有美好的一切,歸入前塵。

已經過去了許久,那兒也許還是一片廢墟,也許成了別人的園子,禁不住舊情新事在心中澎湃的折磨,她還是來了……是的,就算現在只是明天的過去,哪怕舊地重遊只會讓這般的人生更加地顯得不幸,至少,在無望的將來可以用回憶的色彩來描畫留在記憶中的幸福的幻影。

有好長的時間,她都不敢細細地梳理從前,如今總算明白,忘不了的總有面對的時候,放不下的除非真的成爲了過去,人的心其實無處可逃地承擔了所有的以往。

……爹爹拋下她走了,家園成了幻影,公婆逼着丈夫以她二年不出爲由休書一封,將她趕出了婆家。

“你……好自爲之吧,包袱別丟了!我……”至今她都清晰地記得遞給她休書時陳仁良眼中的淚水,她不愛他,也不在意他偶爾抱怨她冷淡時表現出來的困惑,對他的家沒有些許留戀,離開他並不痛苦,雖然沒有收下他悄悄塞進包袱裡的銀票,內心深處她還是愧疚的,知道自己對不住這個老實到無用卻是喜歡自己的男人。

家園的鉅變讓她顯得有些麻木,儘管不知何去何從,她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屋漏又遭連夜雨的滋味、普天之下無依無靠的淒涼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感同身受,從小錦衣玉食,被爹爹百般嬌寵的女孩兒,失去了最親最愛的人的庇護,就此落得個任人宰割的下場!離家越近,往日的噩夢再一次如影隨形,薛沁塵想起了無處可去的自己幾經波折後又被遠親騙光了身上僅有的錢財,最後流落至慶雲樓賣笑賣唱苦度生涯的日子,心頭依然無法平靜下來。

從前得到的幸福恰恰成了如今痛苦的根源,連她自己也不敢思量,居然也能獨自一人在塵世間行屍走肉般苟活了十年。

滄海蒼田印證了世事無常,轉了一圈以後的自己,竟然重新回到了原點!本來以爲早已絕望,不可能再起波瀾的心,在再見到柳子興的那一刻,狠狠地跳動起來,本來以爲早已癒合的傷口,撕裂一般的疼痛着。

命運的轉折如此地讓人始料不及,她不知道涌上心頭的是喜是悲,如果時間可以給命運一個界限,一個定義,一個結局,那麼她需要等到何時,心潮才能真正地平息?

明知道他不會再愛她,他娶她只是出於同情或者是報復,雖然她口口聲聲不肯回到他的身邊,心田有一個角落卻始終在雀躍……

一切仍和十年前一樣,薛沁塵心中給自己下了定義:如此患得患失、虛僞不堪的自己,終究還是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到底,他還是爲了另一個女人,放開了她。她知道這一切咎由自取,因爲是自己放開了他的手。

那麼,爲什麼還要心痛呢?爲了不再是他最重要的人?爲了她已被驅逐出他的心的位置……事已至此,離開他有什麼不好呢?苦苦地守候一份過去只能在痛苦中沉倫,還是讓距離和時間去修復心頭的創口吧……

……“妹妹,不用擔心,老爺吩咐過了,一切用度都有我呢。”吳秀玉微笑的臉伴隨着輕柔的話語浮現在她的心頭。

“多謝……吳夫人。”

“妹妹,你的願望終於實現了。”臨出府前,她湊近她輕輕地說道。

她只看了吳秀玉一眼,便進了轎子,雖然心裡很想對她說:是你的願望實現了。但是,吳秀玉身上發出的梔子花香,濃烈得讓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