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就算悲慼的淚水已經流盡,因爲有些人永遠都在心裡活着,這樣的她纔可以活到現在。

然而,這座墓碑揭示的鮮血淋漓的事實,摧毀了她自欺欺人的一切。命運的無情,莫過於相親相愛的人生離死別,永失所愛的悲痛縱然千方百計也無藥可醫。薛沁塵近乎眩暈着,虛浮着,一步一步走向那赫然寫着爹爹姓名的陌生而熟悉的墳墓。

爹爹啊……薛沁塵心中大喊了一聲,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與這個人有關的一切剎那間涌上心頭化作潸然而下的淚珠。

“客官,萬般從前已然成了過去,請自珍重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背後忽然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薛沁塵彷彿大夢初醒一般,有些懵懂地回過頭去,只見先前的車伕正站在她的身後。

“你……”薛沁塵站起身,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麼。

“別人都叫我林叔。”他靜靜的看了她一眼,便轉身向墓地裡走去。

不知爲何,一種奇異的感覺涌上薛沁塵的心頭,大火之後,薛府的所有蕩然無存,怎麼還會有人爲爹爹築了空墓呢?她急忙追上去,詢問道:

“林叔,請問是誰爲他們修了墓?”

“人死了,自然會有墓,也就有了我——這裡的守墓人,客官不必少見多怪。”林叔說罷閉上了嘴。

“沙沙沙……沙沙沙……”

往日的家園成了墓地,這片雜草叢生的地方讓人很難想象這兒曾經是亭臺樓閣水榭花園,如同是有誰指引,薛沁塵默默地跟着林叔走着,周圍一片幽寂,一路上只聽見風吹草動的聲音,輕柔的如同風在呼吸一樣。

附近沒有人家,眼前有着兩間小屋的院子孤零零地金雞獨立,它的身後是一片茂密的樹林。薛沁塵想起孩提時常常爬到樹上玩耍的自己,眼裡除了遠處熱鬧的街景而外,偶爾也會看到府後那片連亙着墓地的樹林,對死亡生而有之的畏懼讓年幼的她總是下意識地扭過頭去迴避那份恐怖與淒涼,她情願相信未曾謀面的孃親去了天上也不願意孃親與墓地有任何的聯繫。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成長中所有的煩憂應該都過去了,她的人生裡已經沒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因爲沒有什麼可以再度失去。不管是否放下以往,也不用再去尋找一個可以不用離開的地兒,這裡就可以當作餘生的盡頭……

“客官……”

“哦……”薛沁塵忽然發現林叔的目光正直直的看着自己,急忙收拾起滿腔澎湃的思緒,停下了腳步。

“我已經到家了,客官怎麼不回自己的去處,難不成要跟我這個看墓的老頭搶這破屋子麼?”

“林叔,”話音剛出,想起自己扮演的是男子,薛沁塵趕忙沉下了嗓子說道,“薛老爺與我是忘年之交,因兩地相隔,久未通訊,不知薛家竟遭此變故,實在是痛心疾首,必定要好好祭拜憑弔一番,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知可否行個方便,讓我借住一宿?”

林叔沉吟片刻,目光幽邃的看着薛沁塵說道:“客官既不嫌棄這兒,想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不過,這兒不是你應有的歸宿……”

……夜色如晦,心急如焚的薛沁塵在暗無天日的林子裡狂奔,啊!終於衝出那片細密得像蜘蛛網,漫長的似乎沒有盡頭的樹林,眼前看見的卻是火光沖天,濃煙四起,來回穿梭的陌生的面孔。

“爹爹……爹爹……”

燃燒的家園好像是夜色裡被點燃的一支巨大的蠟燭映紅了半邊天空,寒風中戰戰兢兢的薛沁塵放聲大喊,不知爲什麼只能聽到付之一炬的房屋坍塌的巨響,卻全然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急得一身冷汗的她倏地醒了。

她掀開身上硬梆梆的被子,看到陽光透過木板釘成的窗戶落在地上的影子,終於想起這是林叔的小屋。這是一間斗室,未曾漆過的木牀,磚塊搭成的鍋竈,幾塊木板拼成的小桌,簡陋的小屋沒什麼可清掃的,所謂的一飯千金,縱然她想爲他做些什麼也沒什麼可做。有時候,她甚至希望這間小屋更零亂些,比如牆壁上那些漏雨後斑駁的黴跡,鍋竈旁煙熏火燎的黑斑,看上去並不礙眼,反而讓這間小屋有了些生活的痕跡。

走出小屋,林叔照例不在,窗臺上放着洗好的一碗米和一些青菜,這是林叔給她準備的食物。他總是起得很早,直到繁星點點,才能聽到他輕手輕腳地拉着馬車回到白馬住的小屋,除了每日清晨放在窗臺上的食物顯露出小屋主人的行蹤,薛沁塵幾乎感覺不到林叔的存在。

雖然屋主人早出晚歸,彼此之間幾乎沒有交流,但她卻在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了這樣的生活,簡陋的小屋如同療傷的窩,她像一隻受傷的動物,躲在裡面舔着傷口等待着修復而且再也不願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