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十月忘了兩條腿的痠痛，連滾帶爬地下了牀，赤腳跑過去，從後面緊緊地抱着顧城的腰。“對不起。”
顧城低頭看了看她在自己腹部交叉的十指，眼神幽深如海。今天，他無論如何都得把蘇十月心裡的這根硬刺給拔了！哪怕狠狠地疼一把，也總比沒事兒就隱隱作痛來得好！
“沒事兒。就算我不提起，也不代表它不存在。”
蘇十月很想要他別說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眼淚倒先掉下來了，頓時泣不成聲是。
顧城的視線落在很遠的地方，遠到飄渺，或許那地方根本不存在。
很多事情，他確實不願意刻意去回憶。只有爲了讓自己疼，爲了讓自己銘記仇恨的時候，他纔會放任自己去回想。
在蘇十月的抽泣裡，顧城緩緩地開口。
“那時候我剛十四歲，跟我媽媽相依爲命。雖然日子過得艱難了些，雖然總會被別人欺負，但我眼裡的世界還是美好的。我做夢都想着快快長大，努力工作賺好多的錢，讓我媽媽過上好日子。直到一場認祖歸宗的戲碼突然開演，直到我糊里糊塗地進了監獄墮。
十四歲的少年，對監獄那種地方是很恐懼的，我做夢都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爲那裡的一員。我們經常看歐美大片講述監獄裡的黑暗，事實上，現實有時候比電影更殘忍……我以爲自己會死，偏偏怎麼也死不了！那真的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許多人都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但他們根本不懂得那是怎樣一種處境。如果當時我可以拿到一把刀或者搶到一杆槍，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結束我自己……”
蘇十月哭得喘不過氣來，只剩大聲地哭喊：“不要說了！顧城，求求你，不要說了！我不要你再說了，真的不要再說了……”
顧城還想繼續說下去，可蘇十月一直在哭喊着“不要說了”。他試了幾次，終於閉了嘴。沒有再往下說，但也沒有安慰蘇十月。他知道，她一直覺得他是不想告訴她，所以才諸多借口。經過今天這麼一提，相信她以後都不會再想知道了。
蘇十月哭得特別悽慘，就好像那個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人是她一樣。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心疼顧城，但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心疼，那是真的心臟疼像要死去一樣！
蘇十月緊緊地抱着顧城的腰，幾乎使出渾身的力氣，生怕自己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似的。她這才真正的意識到，曾經有無數次可能，她的生命裡不會出現這個叫顧城的人，因爲他曾經那麼多次踩在死亡邊緣。他能活到現在，那簡直是一直奇蹟！她還能遇上這個人，並且爲他所寵愛，也是一種奇蹟！面對這樣的奇蹟，她除了珍惜，難道還應該有別的態度嗎？
“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那樣了！再也不了!”
她沒說清楚“那樣”是指什麼，顧城卻能聽明白，因爲這正是他要的結果。他不想一次次地費心去解除她的懷疑和誤會，他想要一次性治標治本。
蘇十月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後來都有些透不過氣了，她才慢慢地止住眼淚。她卻仍不肯放開他，仍是緊緊地抱着他。經歷了這些，她突然不敢擡頭去看這個男人，她害怕看到他面上那種能讓她心如刀割的傷痛。
顧城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又把她的臉擡起來，擦去眼淚。“去洗個臉吧，哭得跟花貓似的，難看死了。”
蘇十月這次絲毫不介意他損自己，只是哽咽着問：“你不生我的氣嗎？”
“我生你的氣幹什麼？是我決定要說出來的，又不是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顧城微微勾起嘴角，不成笑，卻是一抹讓蘇十月心疼的弧度。
蘇十月想說，我那麼逼你，跟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有什麼區別？
“倒是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我很噁心？想到自己的老公曾經被人那樣的糟.蹋，你是不是覺得很丟人？以後我們再抱在一起做那件事，你會不會接受不了？你現在看着面前這個男人，會不會想——”
蘇十月瘋狂地搖頭，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別說了！我沒那麼想過，從來沒有！我不覺得你噁心，我只是很心疼！我恨不得能夠回到過去，恨不得自己生出一身了不得的本領來，將那些壞人都收拾了，不讓他們加害於你！真的，我沒有像你說的那樣想，絕對沒有！”
因爲着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這個時候又開始如雨落下了。
顧城見她哭得這麼慘，着實有些心疼，卻又不能心軟。他一定要拔掉她心中的那根刺，而且要一次性藥到病除！
“其實，你不用顧及我的感受而不敢說真話。我是個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沒什麼話是不敢聽的。”
“我說的都是真話！我對天發誓！”
“你不需要對天發誓，你只要弄明白自己的想法就好。你要知道，我現在給你機會說出你心裡的話，就是給了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如果你真的覺得跟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是種恥辱的話，你可以選擇離開。”顧城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反駁。“可如果今天你
選擇留下來，你將永遠都沒有機會再離開，除非我死了，你才能解脫。”
蘇十月用力地拉開他的手，狠狠地打了他幾下，叫道：“你這個壞人！你幹嘛總是這麼霸道，總是不讓我說話？顧城，我現在鄭重地告訴你：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麼，你在我這裡都是最好的！我不會離開你，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我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這是真心話，沒有半點摻假！你要是再懷疑我的真心，我就跟你拼命！”
她張牙舞爪的樣子，似乎真的會跟他拼命。
顧城等她冷靜下來了，才又緩緩地開口。“你真的考慮清楚了？不會後悔？你看，我不是個好人。你現在要是不走，這輩子就得跟我這個壞人綁在一起了。”
“如果好人要遭受這樣的傷害，我寧願你是壞人！我自認不是個會害人的壞蛋，但是我也知道，一味的善良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同樣是生命，我寧願死的是壞人！你看，我其實也不善良，我也不是好人，我們剛好配一對兒了！”
顧城幾乎要被她這番話給逗笑了。哪有人急着證明自己是個壞人的？這個笨女人，真是笨透頂了！“你不怕被人戳着脊樑骨罵？”
“不怕！要是真的有人戳着我的脊樑骨罵，你就幫我揍他吧。也不用揍死，揍到他以後見到咱們繞道就走好了！”
顧城終於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來。活到他這個年紀，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真假他自然是分得清的。他比從前任何一個時候都更堅信，這個叫蘇十月的笨女人會陪着他，一起走到生命的盡頭。
“我比你年紀大，那我死了以後他們再罵，你怎麼辦？”
蘇十月一愣，隨即不帶猶豫地說：“那你要是發現自己快不行了，就買幾瓶安眠藥，咱們一塊兒吃了，然後抱着去另一個世界，好不好？”
顧城鼻子有點酸，眼眶也滾燙得厲害，可到底沒有落下眼淚來。“你不怕死？”
“怕！可是如果你跟我在一起，好像也不是那麼可怕。再說了，就算怕也沒用啊，每個人都有那麼一天，不過是遲早而已。我們可以這樣，吃了安眠藥之後，咱們就一直聊天，說我們年輕時候的事情。等不知不覺睡過去了，自然也不記得害怕了！”
蘇十月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特別的認真，認真得讓人爲之心疼。
顧城低頭，一口含住了她傷痕累累的嘴脣。本想兇狠地吻下去的，最後接觸到那硬硬的結痂，便變成了淺嘗輒止。
蘇十月卻主動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地親了回去。嘴脣真的很疼，可是她顧不上。此時此刻，她就想緊緊地抱着他，被他深深地親吻！
顧城不負她所望，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後腦，如往常一般吻得霸道又粗魯。就像餓了一冬天的熊瞎子遇上開春的第一個獵物，除了拼命地啃咬然後把她吞下去，還有什麼好想的？
蘇十月的腰很疼，嘴脣很疼，腿也顫抖得厲害，攀着顧城的手臂卻是無比的堅定。甚至他的手轉戰了陣地，將想要更多意圖表達得清楚明白，她仍沒有拒絕。她的這點疼，跟當年他所受的罪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這一刻，蘇十月堅信：不管過去曾經有過什麼苦難，也不管未來還將迎來多少的風雨，她都想跟這個男人牢牢地綁在一起，跟他並肩而戰！——題外話——別忘了，中午還有一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