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苑的裝修工作終於進入了收尾階段。
杏磚紅瓦的兩層別墅在冬日的朝陽裡,如同披上了一層橘色的柔軟輕紗。風一吹,那層輕紗似乎也跟着悠悠地擺動起來,美得有些不真實。
若是春天,花海嫩芽環繞之下,只怕會更加美輪美奐。春風拂過湖面,撥動粼粼波光,然後拂在臉上,定然會讓人爲止之癡迷沉醉。
蘇十月今天放自己一天假。新家落成,她想要請幾個親朋好友坐在一起,好好地熱鬧一番。
按照他們老家的規矩,新房子或者新裝修過後的房子,都要熱鬧一回的,預示着以後都熱熱鬧鬧、歡歡喜喜魷!
顧城從小就跟母親君瀾四處飄搖,居無定所,他是個沒有故鄉的人,自然也就沒什麼地方風俗習慣的概念。事實上,他們經常搬家,連“家”的概念都很薄弱。
十年前,母親去世了,顧城就再也沒有過慶祝的想法。他創立了偌大的青峰集團,也從來沒有慶祝過。偶爾取得好成績,心腹手下要辦什麼慶祝會,他也多半是露個臉就走了。公司的週年慶,他停留的時間也不會超過半個小時瞬。
如今聽蘇十月說要熱鬧一番,他第一反應是皺眉。最後,倒是同意了。在婚姻上,他虧欠於她,便只能在別的事情上儘量滿足她。
顧城和蘇十月都沒有別的親人,最後能請的只有朋友。
季靜柔夫妻,周天奇一家,袁石一家,齊衝……數下來,一共也就十多個人。不過也好,人太多了,恐怕招呼不過來。
從昨晚開始,蘇十月跟張大娘就已經在做準備了。
如今是寒冬,一幫人圍在一起吃火鍋是最合適不過。但蘇十月覺得那樣不夠誠意,所以決定再加九個熟菜,寓意長長久久。
在客人到來之前,所有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只等客人一到,蘇十月親自下廚做熟,就可以開宴了。
顧城在沙發裡看報紙。
身側,蘇十月正在陪蘇思念玩耍。同一樣小玩具,反反覆覆地擺弄,也不覺得無趣。
“你的事情都弄好了?”顧城放下報紙,突然問道。
蘇十月點點頭。“都弄好了。我們帶小傢伙到花園裡玩吧。”
她最喜歡一家三口坐在花園的草地上,蘇思念揪草葉來玩,她和顧城在一旁靜靜地看。
每一次,蘇十月都有種天長地久的感覺。彷彿一家人會永遠這樣陪伴着,簡單又快樂。
顧城挑了挑眉。“不去花園,我帶你們去個地方。”
別墅裝修竣工,兒童主題樂園也已經建好了。只不過,顧城有意給蘇十月一個驚喜,所以她一直不知道它的存在。
“去哪裡啊?”蘇十月最喜歡驚喜了。或者說,她最喜歡一家三口一起出行。只可惜,顧城不喜歡出門,所以這樣的機會幾乎是沒有的。
顧城一手抱起蘇思念,一手牽住蘇十月的手,往樓上走。
“不用出門啊?”蘇十月多少有些失望。她喜歡到屋外去玩,曬曬太陽,吹吹風,呼吸清新的空氣。當然,瀾苑在郊區,空氣也是很清新的。
“嗯。”顧城聽出她的失望,也不安慰,一直將人牽進臥室。拿了鑰匙,又把她牽到那個房間的門外。
蘇十月知道這個房間,她從來沒進去過。這房間每次都是大門緊鎖,也不知道里面藏了點什麼。她思來想去,覺得裡面可能藏了一些顧城不願意示人的東西。她雖然好奇,卻也不敢輕易地觸碰。
幸福來得太突然,而且有很多的事情都是她懵然不知的,所以蘇十月始終有些小心翼翼,怕自己一不經意就觸碰到了顧城心底不允許別人觸碰的地方。
顧城拿鑰匙打開門。推門前,突然看着蘇十月說:“你閉上眼睛。”
“到底是什麼啊,這麼神秘?”蘇十月心臟噗通噗通地跳得很快。他是不是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了?
“閉上眼睛。”顧城非常堅持。
蘇十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乖乖地閉上眼睛。“好嘛好嘛。”
顧城伸手推開門,牽着蘇十月走進去。隨手,將蘇思念放在了地上。
蘇思念倒是個識貨的,馬上尖聲叫了起來,聲音裡滿滿的都是興奮。她還不會爬,否則這會兒只怕已經哼哧哼哧地爬過去玩耍了。
“我可以睜開眼睛了嗎?”蘇十月好奇死了,卻還是乖乖的,沒有偷看。
顧城鬆開她的手,就是不回答。他重新抱起蘇思念,把她抱進沙池裡。沙子都是塑料的,仔細看,就像一顆顆綠豆。沙子面上擺了各種各樣的玩具,有吊車,沙漏,鏟子……
蘇思念這下更加瘋癲了,兩個小爪子在沙子面上胡亂地揮了一通,將沙子撥得到處飛濺。她似乎對自己的成果也很滿意,看着顧城,咧着嘴兒嘎嘎地樂。
顧城拿過沙漏,手把手地教她把沙子舀進去。很快,漏沙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蘇思念咯咯地笑了起來,笨
手笨腳的學顧城的動作,可惜不得要領,總是鏟不到幾粒沙子,而且舉到一半就已經灑完了。
“顧城,我可以睜開眼睛沒有?”蘇十月站在剛進門的地方,焦急地問道。她很想睜眼,可他又沒允許,她只好又忍住。
顧城轉頭,眉眼含笑看着那個傻乎乎的女人,依舊一聲不吭。
“我不管你,我輸到十,你再不吭聲,我就看了哦。”蘇十月說完,等待了一會兒,沒得到迴應,她就開始數數了。
顧城有些好笑,這個笨女人,真是可愛死了。她數得那麼慢,十個數相當於別人的幾十個數了。
“……九……十!”數完了,蘇十月也沒有馬上張開眼睛,而是又強調了一遍。“我睜開了哦,我真看了哦。”
若不是生性沉悶,顧城只怕會笑出聲來。他拿着小鏟子,好整似暇地看着她。
約略過了十多秒,蘇十月緩緩地睜開眼睛,待看清楚面前的情況時,她愣了一下。她原以爲,這裡有些顧城輕易不肯給人看的東西,卻原來是個兒童樂園。
在仁和鎮,這樣的兒童樂園玩一次就要三十塊,可還是很多孩子天天都想往裡鑽。所以說,它可以說是孩子做夢都想擁有的東西。
蘇十月想起顧城的故作神秘,只爲了給蘇思念打造一座專屬於她的兒童樂園,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傻愣着幹什麼?過來陪小東西玩。”顧城粗聲粗氣地道。
蘇十月已經有些瞭解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了。他若是在沒有生氣的情況下說話粗聲粗氣的,那就說明他不好意思了!若是仔細看,會在他臉上看到可疑的紅。
蘇十月咬着嘴脣,含着笑,慢慢地走向父女兩。然後,她慢慢地在顧城身邊蹲下來,腦袋靠在他手臂上。“顧城,謝謝你。”
顧城對蘇思念好,那比對她好更讓蘇十月覺得感動。一個男人,可以對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費盡心思,又怎麼會不善待自己的妻子?
“笨蛋!”
蘇十月仍是笑,突然又用力地閉上眼睛。因爲,她的眼淚就快要掉下來了。
顧城突然把她拉起來,啪啪地兩巴掌打在她屁股上,罵道:“哭屁啊?再哭,老子把它給拆了。”
蘇十月含着淚含着笑擡頭看他,也不着急。她知道,他是個嘴硬心軟的傢伙,絕對不可能真的把這個樂園給拆了的。
顧城被她含淚的眼眸看着,突然伸出手,一把捂住了她的眉眼。別這樣看我,我沒有你以爲的那麼好!
蘇十月笑嘻嘻地拉開他的手掌,依舊含笑看他。然後,她踮起腳尖,抱住他的脖子湊上去親吻他的嘴脣。親完了,她臉色突然不自在起來,小聲地說:“顧城,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顧城渾身一震,隨即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他一巴掌打在蘇十月的屁股上,兇巴巴地道:“別以爲這樣我就不拆它!你要是不聽話,我還是會拆的。”
蘇十月對他的回答沒有任何不滿意。這個男人呵,明明是個叱吒風雲的大人物,可在感情上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帽。總喜歡用兇巴巴的外衣來包裹住那顆柔軟的心,其實是因爲害怕一顆真心被踐踏吧?
“笑屁啊!”顧城惱羞成怒地又打了她一下,剝開她的手就要走人。
蘇十月追上去,從後面一把抱住他的腰。“顧城,我這麼說,不是因爲感動,也不是因爲你對我好,而是……”
她一時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
顧城屏息凝神等待,可等了好一會兒,她依舊什麼都沒說。他有些失望,抓住她的手腕想拉開她的手臂。
蘇十月卻雙手緊扣,說什麼也不肯鬆開。她將臉埋在他背後,悶悶的聲音傳出來。“而是因爲……我想對你好。”
愛從來就不是因爲對方的深情付出,而是因爲你想對TA好!愛,更多的是付出,而不是獲取。
顧城沒有吭聲,他只是用力地閉上眼睛。表面上無比平靜,唯有一顆心微微地顫抖起來。
我想對你好……多麼簡單而樸實的話,卻直擊他的心臟。
人生在世,真正求的,不就是一個“對你好”嗎?這三個字說起來容易,聽起來簡單,卻是最難做到的。
蘇十月沒得到顧城的迴應,以爲他不相信,於是又說:“我沒談過戀愛,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喜歡。但我覺得,應該是吧。”
“那蕭翼呢?”話問出來,顧城才懊惱自己的大煞風景。如此美好的時候,爲什麼要提蕭翼?
果然,蘇十月有些黯然地鬆開手臂,耷拉着腦袋,看着自己的腳趾頭。
“我17歲第一次見到蕭翼。那時候我被歹徒劫持,命懸一線的時候,蕭翼突然從天而降,就像天神一樣。我其實對他一點兒都不瞭解,只記得他從天而降的那一刻,他渾身就像是環繞着光圈似的,那麼耀眼,一直亮到我心裡去。自那之後,我經常做夢,夢到的都是他從天而降的場面
。我就覺得,自己應該是喜歡上他了,否則不會總是做那個夢。”
顧城看着她黯然的樣子,很想斥一句“什麼都不要說了”,可到底還是忍住了。他想知道蘇十月心裡的世界,他想知道她對蕭翼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雖然這醋吃得有點沒道理,可他就是在意,很在意。
蘇十月慢慢地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又把視線轉向窗戶。
清晨的陽光是溫暖的橘色,讓她覺得很像蕭翼從天而降時縈繞在他周圍的光環。那麼的美麗,那麼的溫暖,帶給她濃濃的生的希望。
“你知道嗎?我上初中的時候,喜歡過一個男生。你知道,那個年紀正是情感朦朧期,也不懂什麼是真正的喜歡,不懂什麼是愛情。只是懵懵懂懂的,覺得自己對那個人有好感。那是個崇拜好成績的年紀,尤其是像我這種差生,對優等生又是羨慕又是崇拜。他就是一個優等生,學習成績特別棒。我向他請教功課,他會細心地給我指點。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感覺他講解得比老師還要好。後來,我認定自己喜歡他,加上身邊的同學有意推波助瀾,我就給他寫了一封情書。”
想到當時被人奚落、當衆出醜的那種難堪的滋味兒,蘇十月仍微微顫抖。
顧城死死地忍着,沒有將蘇十月抱進懷裡來安慰。他想聽她全部說出來,他不喜歡她心裡藏了太多的秘密,他不喜歡被她阻擋在門外!
蘇十月苦澀一笑,輕輕地吐了一口氣,低頭捏着自己的手指頭,無措得像個孩子。
“那個男生是隔壁班的,他接到我的情書之後,特地走到我們教室門口,大聲地說:你沒有漂亮的臉蛋,好歹有迷人的身材;你沒有迷人的身材,至少要有聰明的頭腦;你沒有聰明的頭腦,總該有雄厚的家庭背景。結果你倒是夠隨便,居然能什麼都沒有!”
蘇十月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去。
“你知道嗎?後來我才知道,那番話其實是從書上摘錄的。他改了改,就變成那樣了。當時,所有人都在笑。我還記得,那些笑臉變得很猙獰,像怪獸。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做那個夢,夢裡全都是猙獰的笑臉!那時,我多希望有個人能從天而降,把我救出去,不要再被他們嘲笑。或許,後來蕭翼從天而降,恰好圓了我這個夢。”
顧城也是經歷過絕望的人,他懂得在絕望的境地裡,若是有個人如神祗一般降臨,如果TA還是個異性,你很難不愛上TA。因爲,每個人都渴望生命裡有這樣一個人,永遠都在你危難的時候挺身而出,護你周全!
顧城能夠理解,蘇十月喜歡的或許不是蕭翼這個人,而是那種被拯救的感覺。蕭翼的從天而降,將她從困境裡救了出來,也無意中將她從那個被人嘲笑的無助的夢境裡拯救了出來。
蘇十月深深地呼吸了幾下,然後慢慢地擡起頭來,直接地看着顧城的眼睛。“我是不是很像癩蛤蟆,居然夢想吃天鵝肉?”
顧城伸出手,撫上她的臉。“不要緊,我也是癩蛤蟆,咱們不吃天鵝肉,咱們吃昆蟲。”
蘇十月噗嗤一聲笑了,擡手捶了他一記。最後又把臉埋在他的懷裡,悶悶地又笑又哭。
顧城揉着她柔軟的長髮,緩緩呵出一口氣。蘇十月不知道,他纔是那個癩蛤蟆,她其實是一塊鮮美的天鵝肉。
蘇十月的情緒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又伸手打了他兩下,埋怨道:“都是你,害我這麼丟人。”
“不丟人。”顧城很高興,他更加接近蘇十月了。這個女孩真的很笨,但又笨得無比的可愛。
蘇十月吐了吐舌頭。“我不理你了,我去陪蘇思念玩!”
顧城沒攔她。他退後一步靠在滑梯上,雙臂環胸,靜靜地凝望着母女兩。
蘇十月明顯還有些不自在,動作笨拙得厲害,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過了一會兒,她把蘇思念抱到滑梯下端的海洋池裡,自己用手胡亂地撥得海洋球四處飛濺,惹得蘇思念嘎嘎地笑了起來,她自己也跟着開心地笑了。
顧城轉頭看了看窗外的朝陽,那橘色的陽光似乎一直照到了他心底裡去。那個原本被黑暗統治着的世界,逐漸地被陽光撕拉開一道口子。這道口子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讓人堅信,它終有一天會將黑暗取而代之,從而成爲那個世界的統治者!
蘇十月回頭去看顧城,紅着臉叫道:“別以爲給你女兒建了個兒童樂園就夠了,你還得陪她玩呢!”
顧城挑了挑眉,突然一笑,朝着她們大步走過去。直接將蘇思念拎起來,將她丟到蘇十月懷裡。他則坐到她們對面去,雙手齊飛,五顏六色的海洋球在空中翻飛舞動,像在變魔術似的一刻不停。
蘇思念咯咯地笑起來,兩條腿兒用力地踢打着,高興得眼睛都笑眯了。
蘇十月開始教她反擊。可是她們母女兩加起來也頂不上顧城的十分之一,局勢完全呈一邊倒的態勢。就連閃電都加入了蘇十月這邊,添亂來了。
好在,誰也不在意贏了還是
輸了,重要的是那不斷從房間裡飄蕩出來的歡樂笑聲。還有狼吼。
後來,她們又一起玩了旋轉木馬。
蘇十月只要一想到顧城坐在旋轉木馬上那副如臨大敵的表情,她就要笑抽了。她肯定,顧城絕對沒坐過旋轉木馬,否則他的動作不會那麼笨拙,表情不會那麼僵硬。
閃電似乎也覺得這樣的主人有些丟人,於是爪子往臉上一扒拉,做出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
蘇十月心血來潮,乾脆將蘇思念塞到顧城懷裡,自己掏出手機給他們錄像。一邊拍攝,還一邊哈哈大笑,非常不給面子。
等停下來的時候,顧城的臉都是黑的。但仔細看的話,他分明是是臉紅了。
蘇十月湊上去親了他一口。這人就是這樣,不好意思的時候就黑着一張臉,說話也粗聲惡氣的。不知道的人,還真的會被他嚇到。以前,她不是也被他嚇着了嗎?可現在,她再也不害怕他了!
顧城看着她狡黠的眉眼,調皮的笑容,氣得狠狠揉她的腦袋,又打了一下她的屁股。
蘇十月咯咯地笑了起來,突然踮起腳尖,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嘴脣上親了一口。心裡一衝動,脫口就叫:“顧城顧城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哈哈哈哈……”房門口那傳來驚天動地的笑聲,極爲猖狂那種。
蘇十月轉頭一看,發現季靜柔跟方長乾正扶着門框笑得直不起腰,頓時一張臉就成了熟透的西紅柿!她忙把臉埋進顧城的懷裡,說什麼也不肯再出來了。心裡氣不過,還在顧城的腰上猛掐了兩下。
都是你害的!
顧城摸了摸鼻子,嘴角勾着一抹竊笑的弧度。
---題外話---蘇十月,你就是個二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