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變故

通道內很快歸於黑暗, 也歸於平靜。

寧欣看着思綾消失的地方,出神了片刻,然後忽的長嘆了口氣。

不管她現在對整個基地是什麼樣的情感, 她都無法拒絕範園, 還有思綾。

其實, 她倒是更想看到這沉積着險惡人心的基地覆滅, 將簡妍妍、王力等人都壓在這片廢墟之下, 那樣的話,她大可以拍手稱快,想着這是他們的報應然後揚長而去。

可寧欣比任何人都清楚, 即便基地不在了,那些沉積着的險惡也不會滅亡, 依然會在世間大行其道。

寧欣一想到這裡, 眼前就晃動着範園蒼白的身影, 面色慘白如紙,卻還不忘抓着她的手, 說着心底最大的不甘。

那個初次見面就害羞到臉紅的女孩,那個爲她鳴不平敢於挺身而出的女孩,如今沉睡在充滿液體的保護艙裡,而她跟她說的最後的話卻是,想讓她守住這個基地。

寧欣覺得, 她沒有辦法拒絕。

一個人即便缺失了記憶, 但她以前所經歷的事, 所走過的路, 所遇見的人, 所形成的性格,都會在她的身上留下印記, 這印記,不好抹平,更不好改。

於是,寧欣踏上了思綾畫出的路線,在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鬼使神差的性格使然下,踏上了未知的路。

發光的管道圖跟思綾一同消散,那樣複雜難懂的地圖,寧欣從未想過能夠記得住,但是現在她卻發現,管道圖還在她的腦海裡清晰的亮着,一清二楚。

思綾標記的走向,甚至,整個管道圖的大部分,都在她的腦子裡。

僅僅是第三次見到這份地圖,她竟然能夠記得這樣清晰,能有這樣的記憶力,也是精神系異化的緣故嗎?那麼,是不是意味着,她那被異化抑制劑壓制的異化,回來了?

寧欣沒有就此試驗異化恢沒恢復的打算,若是一會兒進入了異化恢復期,可不是她想面對的局面。

沿着眼前的通道直走,然後在第一個出現岔路的地方左轉——等眼睛適應了眼前的黑暗,寧欣按照記憶裡地圖的標識向前邁步。

布鞋踩在通道內積灰的地面上,發出的聲音像是落葉飄落的簌簌聲,既輕且重。

安全輕鬆的路途並沒有持續多久,在寧欣通過上上下下的幾個彆扭的崎嶇通道後,一扇需要指紋識別開鎖的門就出現在了她眼前。

寧欣按上拇指,隨即她便聽到咔嗒一聲,刺目的光亮順着門縫灑了進來,那光亮像是終於突破厚重烏雲的金色陽光,燦爛而明媚。

門慢慢打開,然後一個高聳的身影慢慢顯現出來,寧欣只能看到他一半的身形,卻也能看出這是個陌生的男人,他的右邊耳朵上穿了個又大又圓的銅環。

由於寧欣是逆光看他,所以並不能看清楚他的模樣,但僅僅是露出的銅環,卻也足夠寧欣察覺到他氣息之中暗藏的隱晦,和這隱晦中的巨大凶險。

他就像是站在這裡等待着她開門,等待着她的到來,仿若守株待兔,然後,準備抓她!

寧欣本能的向後急退,她記得她剛過來的那條路上,有個能打開通道隔斷的開關,只要到了那裡,她就暫時安全了。

沒想到她反應快,那陌生男人反應更快,不等門開全,立刻閃身擠了進來,以更快的速度追向寧欣。

電光火石之間,寧欣聽到門外的亮光處,有人喊了一聲:“老大!”

男人並不理他們,依舊專心的提升着速度,眼看與寧欣的身影就差了半個腳印的距離,跑在他前方的寧欣卻忽的轉了360度,面向了他。

這已經深入通道一定距離了,門外的光線難以傳到這麼遠,故而,他只能看到她一個模糊的影子,而有夜視能力的寧欣,卻在此刻將他的面容看的一清二楚。

這陌生男人有着平淡無奇的五官,沒有追趕人時的銳利,反而看上去還是溫和的,一瞬間幾乎會讓人產生錯覺,覺得跟着他走或許是沒問題的。

寧欣挪開視線,將這個荒唐的想法從腦海裡刪除,伸手按下旁邊牆壁上的開關,同時儘可能的調動精神力,對着這個身影來了一次精神力攻擊。

她看到他眨了下眼睛,隨即速度慢了下來。

趁這功夫,寧欣拉開與他的距離,飛快的通過了落下的鐵閘門。

但緊接着,她就掉進了坑。

原來這個扳手不僅控制隔斷,還控制打開“陷阱”,管道圖上沒有標記真的是一件讓人很惱怒的事情,幸好那個一言不發就要抓她的人被擋在了閘門外,說起來,她現在突然覺得那個人的臉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他。

寧欣如是想着,向坑底掉落。

不過,唯一值得欣慰的,不知道能不能稱得上欣慰這兩個字,就是她一邊掉一邊還能想出自己是在管道圖上的哪個位置,距離思綾給她標記的目的地還有多遠……

這種空間感,是與生俱來的?還是精神系異化帶來的?

掉落了一段之後,她滾落上一段向上的斜坡,斜坡凹凸不平,幫她減緩了不少衝力,讓她最終停了下來。

使用異化後的虛弱感尚未冒出來,寧欣趁機打量周圍環境,隱約的,她在斜坡上方聽到了陣陣風聲。

這好像是空氣交換機開始工作的聲音,這個地方是連接着通風管道的?

寧欣慢慢爬上去,看清那個垂直的通風管道後就傻了眼。

她趴在相對水平的通道里,通道的盡頭有個連接到某處房間的通風口,垂直的管道上面空氣交換機嗡鳴着。

透過通風口縫隙,她能看到裡面的牀鋪上躺着一個人——這人的身影有些熟悉,看上去很像青山。

他的雙手雙腳都被鎖着,仰面躺在牀上,不知在看些什麼。

她竟然掉到了青山所在的房間,寧欣扒着洞口,準備過去看看。

她一動,帶起了不小的灰塵,被交換機制造出的風一吹,頓時鼓盪到通風管道里,然後,寧欣便看到了,那佈滿整個通風管道內的紅外線探測裝置。

一根根紅線密集交錯,像是袋子裡的利刃,等待着獵物的自投羅網,要將所有落入其中的“獵物”絞碎。

寧欣用力嚥了口唾沫,後退了些許。這不僅是紅外線探測裝置,更是紅外線切割刀,她認識這些東西,她很久以前見過,但再具體的卻是沒什麼印象。

既然她掉到了這裡,那就設法救出青山,畢竟多一個人就是多一份助力,何況這個人還是青山——對松樹領基地比她還要有更多瞭解的原領主。

寧欣正想着該如何引起他的注意,躺在牀上的青山卻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他的身上驟然爆發出一股冰冷的尖銳。

“誰?”他問。

青山沒有看通風口,但寧欣卻有感覺,他發現她了。

房間裡傳來馬蒔的嬌笑聲:“喲,我們的大區長做白日夢啦?這裡除了我,哪還有別人,你說是不是?”

一雙女人的小腿踩着足有16釐米高的高跟鞋,在通風口另一邊出現,擋住了寧欣繼續觀察青山的視線。

她聽到青山悶哼了一聲,然後馬蒔的手上垂下一支空針管。

“這次我給你注射的,是總部新送來的抑制劑,效果穩定,一個月內都不需要重複注射了。”馬蒔說着,似乎伸手拍了拍青山的臉,“沒了異化,你什麼都不是。只要你說出來我們要的東西在哪,你就自由了。”

寧欣聽到青山沒有迴應,然後馬蒔便又說:“趁現在,你說出來還會有自由,若是等到我們按照管道圖找到了,你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寧欣故意拼錯了交給我們的地圖,老大已經發現了,並且改了過來。以老大的聰明才智,我估計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找到我們想要的東西。”

青山這次沒有繼續保持沉默,他的聲音有些不太冷靜:“他來了?親自來了?”

“哈,想不到你雷電青山也有怕的人。”馬蒔笑,“不過,我可不知道你說的人是不是我們老大。”

青山沒有再說什麼,馬蒔或許是覺得無趣,拿着手中的空針管離開了房間。

擋住視線的雙腿挪開後,寧欣便又看到了青山,只是這樣的他,要比之前的時候看上去虛弱了不少。

“青山?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寧欣一開口,她便聽到上面的空氣交換機咔的一聲停了。

她撲騰了一把灰塵,看到紅外線切割刀也就此消失,頓時心下一喜,飛快的趕到對面的通風口處,敲打着上面的鐵片,以引起青山的注意。

青山慢慢轉過頭來,動了動乾裂的脣,他的嗓音有些嘶啞:“寧欣?”

透過縫隙,寧欣能清楚的看到,青山的鴨舌帽不見了,而他那張線條足夠完美的臉上,被劃傷了,兩道交叉的血紅色傷痕形成一個十字印記,猙獰的訴說着事實——他毀容了。

寧欣想看看他的眼睛,可因爲有擋板的阻隔,並不能看的真切。

“是我。你等着,我馬上救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