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暗疾

杜老孃看着女兒,神色雖然絕決,可是怎麼也掩不住一臉的失落,卻猜到了她的幾分心事,便道:“湯巡檢是主動提的親,並不是我們家逼着的,想來還是真心。”

“正是因爲他真心,我更要爲他着想,直接拒了,免得大家爲難。”

杜老孃停了半晌嘆了一聲氣,“原是極好的一門親事,再不能有的了,只是你說的也有理。”

哪個當孃的不疼女兒呢?

何況雲娘這樣懂事出色的女兒,又經歷了那麼多坎坷。

自雲娘從鄭家出來,杜老孃便一心幫女兒再選一個好人家,可是過了大半年卻依然沒有結果。媒人的熱情,鄭家的後悔,雲孃的反對,這些都使老太太慢慢想通了一個道理,女兒再嫁容易,但嫁得好卻難。

是以她剛一知道湯巡檢提親,喜不自禁後卻還能冷靜下來。湯巡檢是官身,人物品貌都非同一般,但也正因爲這樣,女兒將來的路才更不好走呢。

鄭家不過是纔有了幾兩銀子,就不把女兒放在眼裡,也把自家低看幾分,所以前前知道雲娘在鄭家受累受氣,卻也不能理直氣壯地上去說理,只能悄悄提醒女兒,可最終女兒仍然兩手空空地和離回來。

湯家是京城裡的大戶人家,女兒嫁過去,從此天各一方不說,萬一有個好歹,自家恐怕連信都聽不到,想再把女兒接回來都不能了。

如果女兒能生養,生個兒子,哪怕是個女兒也能傍身,可是女兒註定沒有兒女,將來又沒有孃家扶持,叫她怎麼能放心呢!

而且又有杜老爹的一番話在前面,現在她便也說與女兒,“你爹方纔悄悄對我說,以湯巡檢的身份,若是不認這事我們也不能奈何他,原以爲他肯收你做妾,也是極好的,也不算埋沒了你。只是他直接就提親,你爹反倒擔心起來。他那樣的人物,那樣的家世,如何肯娶我們小門小戶的做正室?聽說他已經二十五了,妻兒皆無,該不是有什麼暗疾吧?”

又順着想了下去,“整整一夜,你們也沒什麼事情發生,想來還真有幾分道理。”杜老孃也年輕過,又因生在鄉野,對於那件事又看得比詩書人家要淡一些的,夜間同處一室,*的,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竟沒有,反讓人生疑了。

雲娘聽了,倒一時說不出話來。

昨夜的事情歷歷在目,湯巡檢那沉重的呼吸聲似乎就在耳邊,他哪裡有什麼暗疾呢?只是這事並無可分辯之處,便道:“娘,我一夜沒睡,現在頭痛得很。”說着囫圇躺到了牀上,掀過被子沒頭沒腦地整個把自己蒙在裡面。

杜老孃也沒奈何,便道:“既然如此,你就先睡吧。剛剛你爹也說過,已經是二嫁,便不要着急,免得再錯。這事我們家裡再商量商量,並認真打聽一下湯巡檢的爲人再說。現在外面正忙着,我也得出去張羅了。”

雲娘等娘走了,依舊躲在被子裡不願出來。

哎!想起自己昨夜做的事,她真沒臉了,而且湯巡檢會怎麼看自己呢。

正羞得無可奈何,又有四嬸、村裡的女人們來看她,只得坐了起來。聽大家問傷情,問湯巡檢,也免不了要答上一二。

又聽衆人見湯巡檢的模樣個個讚不絕口,又因爲都是婦人,說話也不必太過小心,有人直接就問雲娘:“聽說因爲一同被隔在小屋裡過了夜,便要娶你,可是真的?”

雲娘只得強撐着推脫道:“雖說過了一夜,但不過是被雨和走山的泥石隔住了出不來而已,哪裡就提到了親事呢?”

“你別裝憨,湯巡檢已經當着大家的面說了,還想瞞我們不成?”

他是真下了決心,在大家面前便說了出來,雲娘只得又推道:“我的事都由我爹孃做主。”

“雖然是這樣說,可是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你也不小了,總要有自己的主意纔是。”

“那可是巡檢大人呢,還要什麼主意,趕緊答應下來纔對呢。”

“就是啊,這可真是天大的福氣呢。”

“雲孃的命就是好!”

大家議論紛紛,卻都羨慕雲娘,突然又有人道:“我們要會織錦多好啊!”

“是呢,雲娘,等我家攢夠了買織機的錢,你也教我吧。”

原來大家都把自己的境遇與織錦關聯上了。但云娘轉念一想,如果自己不學織錦,那麼*便不會去府城賣綢,不會遇到採玉,不會私自賣了綢養了二房,然後自己不會和離,不會與湯巡檢成爲鄰居,不會與他在竹屋中相遇,現在更不會有他的求親……

雲娘神思恍惚起來,卻又被大家搖醒,“雲娘,你答應不答應啊?”

她歉然一笑,“自然答應,只要你們買了織機,我便去教你們。”說起了織錦,雲孃的話就多了,“我們杜家村養繭的人家多,本就適合織錦。自家養繭,自家繅絲,再自家織錦,利加在一起就越發厚了。且大家都一起織起來,攢得多了,牙行一船收走了直接送到吳江縣或者府城,給我們的價也要高一些呢。”

大家是眼看着這大半年來杜家的日子一天天地好起來的,便也盼着自家也能一樣,現在聽雲娘如此說,更是滿是憧憬,“到了那時候,怕我們杜家村也同盛澤鎮一樣富裕了!”

大家說得正熱鬧,二嫂端着托盤進來給雲娘送了些粥飯,滿臉笑意地向大家朗聲道:“大嬸子、大嫂子、大姐姐小妹妹們!我們家雲娘一夜沒睡,又受了驚嚇,什麼織錦織綢的話以後再說也是一樣的。現在外面擺好了席,我公公讓人買了半頭豬,又有幾十罈子的酒,開了流水席請全村人呢!請大家趕緊吃席去,讓雲娘也吃些東西,然後好好睡一覺養一養!”

四嬸便笑道:“可是二郎媳婦說得對,我們一時說得興起便忘記了。”便招呼大家,“我們出去看看有什麼事可幫忙的。”

大家呼啦啦地走了,二嫂便將托盤放在雲娘面前,自己也在牀邊坐了,陪着小心道:“雲娘,從昨夜就什麼也沒吃,一定餓得很了吧?”

若是昨天,雲娘一定會揪住二嫂問她爲什麼在湯巡檢面前說自己傾慕他,會去找他之類道三不着兩的話,可是現在她又沒了這個心腸。如果沒有她和二哥的謊話,她和湯巡檢也許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所以亦恨不起她。只是她不想輕易放過,便淡淡地道:“吃了,也不怎麼餓。”

二嫂吃了一驚,便趕緊問:“吃了?吃的什麼?該不是你們早約好了到那裡幽會吧?”

雲娘氣得罵道:“有你這樣的嫂子嗎?外人還沒怎麼樣呢,你倒先往我頭上潑髒水!”想再說上幾句,終是因爲二嫂有着身孕,不好與她真惱起來。

“雲娘,你彆氣,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當不得真的。”二嫂其實還是有些疑惑的,便悄聲道:“這天地這樣大,怎麼就能那樣巧湊到了一處?巧之又巧的是偏又遇到了走山,就是無巧不成書也沒法子再這樣巧了?”

雲娘本還是氣,可聽了二嫂的話,卻對上了心事,也顧不上氣,只呆呆地想,如果沒有這一次巧遇,湯巡檢便訂了親,自己也會終身不嫁,他們便會徹底沒了交集。

又想到小時候聽說有月下老人爲命中應該成夫妻的男子和女子繫上紅線,不管離着千萬裡,還是世代仇人,總能成就姻緣。看來自己和湯巡檢果然有緣份。

二嫂見雲娘頗爲所動,便又熱切地道:“雲娘,我和你二哥都是爲你好,當時還頗費了些心思,才幫你在巡檢司旁租了房子,現在湯巡檢果然向我們家提了親,還是正室,真是怎麼想也想不到的好事!”

又兩手一拍道:“公公着實老糊塗了,這樣的好事還不趕緊答應下來,在衆人面前讓湯巡檢拿出貼身東西做訂禮,把親事做實了,防着他回去後反悔。”

雲娘斜着眼瞟了她一回,“你說爹老糊塗了?”

“沒有,沒有,”二嫂趕緊擺手,“我哪裡敢說爹老糊塗,我是說,這樣的親事,打着燈籠都找不到,怎麼還拖着。要我說,現在就在家裡拜堂成親最好。”

雲娘聽她越發不像話,便道:“那你去拜好了!”

二嫂也氣了起來,“我是好心,你偏句句與我頂着,又是何苦!”又向雲娘道:“湯巡檢要是向我提親,你當我不去嗎?”

雲娘無奈,再不理她,只得低頭喝粥,待吃好了,便將碗筷一推,又重新睡下,將被子蒙在頭上。

二嫂見她不理自己,終沒有辦法,收拾了托盤要走,卻又俯身向雲娘道:“你可聽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話,可別怪二嫂沒提醒過你啊!”

見雲娘在被子裡一動不動,便氣哼哼地道:“我是爲誰?一家子人竟然都不領情,我便也不管了!”說着氣憤憤地轉身走了。

雲娘昨夜雖然略睡了一會兒,但畢竟不可能真睡實了,現在早覺得又累又乏,吃了粥越發的睏倦,迷迷糊糊地便睡了過去。

突然間她看到了湯巡檢,穿着一身整齊的官服,佩着腰刀,站在船上向她問道:“雲娘,你不肯隨我走,我便走了,我們一輩子都見不到了。”

雲娘便哽咽起來,她哪裡不願隨他走?只是她是怕耽誤了他的前程,又怕耽誤了他的子嗣,而且她也怕,怕再錯了一次。可是她怎麼捨得湯巡檢走了呢,看着船漸漸離開了,雲娘急切萬分,什麼也不顧地撲了上去,“我跟着你走!”

這樣一喊,雲娘便醒了過來,原來這次方是一場夢。

夢雖醒了,可她的心還在呯呯地跳着,眼角還有淚珠。

是的,她不能失去湯巡檢。先前她雖然嫁過人,可是卻從沒有過這樣刻骨銘心地深情,她能捨得離了*,而且還會活得更好,但是卻怎麼也捨不得離了湯巡檢,那樣她會相思而死的。

而且,舉頭三尺有神明,昨夜裡,她已經嫁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