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如果,自己出身名門世家,從沒嫁過,又沒有不能生養的毛病,那該有多好?

那樣自己就讓他名媒正娶地來提親,坐着八擡的花轎吹吹打打地嫁過去。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因爲那樣自己就不會到盛澤鎮上來租房織錦,也不會正好住到巡檢司一旁,也不會認得湯巡檢,更不會覺出他的好了,自然就不可能要嫁給他。

就算是兩家人因爲彼此門當戶對,堪爲夫妻,爲他們辦了親事,自己也不會知道他的好,也只當普通的夫妻,就像自己和鄭源一樣,雖然也曾恩愛過,但是情份也只一般,遇了事便勞燕分飛。

那樣又有什麼意思呢?

所以雲娘便更明白了,自己和湯巡檢一個是天上的鳥,一個是河裡的魚,再湊不到一塊兒去。

這時她倒又有些感謝陳大花,她這一次來還真讓自己明白了好多事呢,“謝謝你啊,大花,我們鄰居住着,以後時常來坐坐。”

陳大花聽了,反氣得跺了跺腳,“就算你沒這個心思,你家裡人未必沒有,你能住到這裡,還不是你二哥求了湯巡檢的?”

雲娘這一次真怔住了,“什麼?我二哥求了湯巡檢?”

“那是自然,我看着阿虎領着你二哥二嫂過來的,還幫着他們找了荼蘼。”陳大花便又問:“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雲娘便想起二哥給自己租房子前後是有些不對,而且荼蘼來陪自己住的事情,他們兩方也說得有些出入,只是自己當時沒有放在心上。再想到二哥和二嫂一直躲着湯巡檢,看來這裡面的事情一定比二哥承認的要嚴重得多。

二哥二嫂倒不至於太壞要賣了自己,她也見過狠心的孃家婆家發嫁寡婦,只一根麻繩捆了送走,一個女人又有什麼辦法,還不是要認命?

自家父母兄弟子侄就沒有一個有歹毒心腸的,否則自己也不能一直安穩到現在。二哥二嫂錯就錯在貪心太過,才惹了事,又怕爹孃不敢說出來。

但在外人面前,雲娘卻不肯說家人一個字不好的,只道:“我的事都是我爹孃做主,阿虎領着我二哥看房子,可能就是湊巧了。”

陳大花待信不信的,卻也無法,又看天色,委實晚了,只得走了。

雲娘待陳大花走了,卻又細想起二哥二嫂的言行,自從第一次賣綢耽擱了一夜方回來,孫老闆也告訴自己他們並不是第一日賣的綢,就開始不對了。

只是他們到底是什麼事要瞞着家裡呢?

再想到湯巡檢與自己說的,“那件事早過去了”,又是什麼事?一定是二哥二嫂瞞着的事!

這兩方對在一起,雲娘就想到了巡檢司的大船夜裡在河上巡查,抓了偷偷送貨不交稅的小船,把人拘在船上,天明罰了貨物再放出來。

二哥二嫂當時一定是想省下稅錢私藏,結果被抓了起來,一夜沒睡,所以回來時眼睛才都熬紅了。

不過,按說那綢應該由巡檢司扣下了,可是他們賣綢的錢並沒有大的出入啊。所以呢,那些綢就是他們欠了湯巡檢的。

算起來能有二十兩銀子,二哥和二嫂一定包賠不出來,就欠着湯巡檢,又一直瞞着家裡人。

那自己住到這裡的事呢?真與湯巡檢有關?

雲娘亦不全信陳大花,她的話能聽的連一半都不到。

最好是明日回杜家村問一問二哥。

可是,雲娘又一想,自己剛織出來的新花樣,丁寡婦等着自己明日將一匹織成,再教會大家,好趕着在一個月內織出一千匹交給牙行,這時候自然是走不了的。而且貿然地回了家,爹孃也會生疑,這事還是別讓他們知道了。

畢竟是二十兩銀子的大事,老人家若是知道一定會氣壞了的。

不管怎麼樣,若沒有二哥二嫂,自己也不能這樣順利地到了盛澤鎮,雲娘便決定回家背地裡狠狠說一回二哥二嫂,讓他們別再犯這樣的大錯。

再者,就算住到這裡與湯巡檢有關,也只能算是幾道人情裡又多欠了一份,便一齊還了吧。還清了恩情,以後就橋歸橋,路歸路了。

想到這裡,雲娘心裡說不出的一痛,又覺得空落落的,彷彿失了什麼東西似的,自己啐了自己一口道:“什麼是你的,湯巡檢難道是你的!趁早自己絕了這個念頭,別讓人笑話!”

不知又坐了多久,突然覺得身上有了寒意,方覺得已經是深夜,正要關門,想起荼蘼似乎還沒回來,便進後院去找,喊了幾聲,見荼蘼一溜煙地從巡檢司後面跑了回來。

雲娘便問:“又去那邊做什麼去了?”

“看桃子熟了沒有。”

雲娘不禁氣道:“你也老大不小的,沒用的事也少做些吧,再就是不許這樣晚回來了!”

“娘子,我再不敢了。”荼蘼應着趕緊回了自己的屋子。

此時,雲娘也沒有心思多說她,便關門閉戶地回了牀上,可依舊睡不着。聽着荼蘼那屋裡那竹榻吱咯咯地響,便知道她也沒睡,正來來回回地翻身呢。平日荼蘼是一沾牀就着的,打着小呼嚕睡得再香甜不過,今天還真奇怪,便問:“你怎麼也睡不着了?”

“我,我白天睡了一覺,便不困了。”荼蘼應了,隔了一會兒又問:“娘子,你怎麼也沒睡?”

雲娘被問住了,竟不知怎麼答好,就聽荼蘼又說了一聲,“原來已經睡着了。”便果真裝睡不吭聲,最後還是荼蘼先睡了,雲娘到了後半夜才迷了一覺。

第二天雲娘起得晚了,卻更是定下心來,一定要還了湯巡檢的恩情,然後再無瓜葛。

先前自己借湯巡檢之力學會妝花紗,重回盛澤鎮受到照顧,還有二哥的事,雲娘思謀着總要辦四五十兩銀子的禮,可她手中的銀子總不過幾兩,又不能從家裡拿……

好在自己織出新樣式的錦,丁寡婦也答應了分給自己一些,銀子數目也相當,倒可以與丁寡婦商量先支出來用。

這樣想着就到了丁家,見大家來得都早,要與自己學新花樣,雲娘便收了其他心思,一面織着,一面將絲譜說出來給大家聽。

並不是多難的樣子,有心靈手巧的一會兒便學會回去織了,也有腦子慢些的還要再記些時間,又有人織了會兒有疑問的,雲娘便忙得團團轉。

丁寡婦今天也舍下了本錢,叫人買了香薷熬瞭解暑飲給大家喝,又道:“雖然急着要交貨,心裡卻不要急,今日織得少並不要緊,明後日織熟了就好了。另外就是,這新樣式大家學了,我自然攔不住你們暗地裡教別人,只是一定要先等上三個月,否則讓我知道了,到你們家大門口罵上三天三夜!”

待大家喝了糖水,又一一答應下來,丁寡婦便笑道:“這批錦交了貨,我還另有賞錢,大家只管好好織!”

雲娘自來佩服丁寡婦,又聽她這一番又是好話又是歹話,一人做了紅臉又做白臉,不禁偷笑。但又知道這纔是懂行老成的話呢,悄悄記在心頭,將來自己僱了人織錦,也要這般做纔對。

這些年織錦的越發多了,越是尋常的錦利越少,唯有新樣式用的還是一般的絲一般的工,得出來的利卻加厚許多。但新織出的花樣只要一賣出去,甚至還沒有賣出去,就會有人偷學了織一樣的出來,東西一多,利慢慢就沖淡了,便與尋常的沒兩樣。

是以,賺錢也就是這兩三個月的工夫。

夏日天長,丁寡婦便從這日起給大家都加了工錢,要大家都多織一個時辰,衆人無不答應。雲娘便一直織到最後,待到大家都散去了,才與丁寡婦悄悄商量支銀子的事。

不料丁寡婦也不說答應還是不答應,反盯着她問:“你要這許多銀子做什麼?”

雲娘被問得啞口無言,總不肯說出是要給湯巡檢買禮品,但又不好說謊,半晌方道:“我欠了些人情,想買東西還情。”

丁寡婦便道:“論理我不該管的,可我瞧着你只當自己的女兒,就多說幾句。俗話說男人是摟錢的鈀子,女人是攢錢的匣子,身爲女人就是要能守得住財,而獨身女子自己賺錢更爲不易,要留着傍身的,千萬別撒漫亂用。”

“其實我平日裡並不亂用錢,工錢也都攢着呢。”

“是以你用這樣大注的錢我才奇怪,千辛萬苦賺來的,可不要被人騙去了。”丁寡婦又淳淳地道:“女子最容易癡情,先前我們鎮上有個織娘,將家裡的錢都偷出來給情郎,後來就連她自己也被那人騙去賣到窯子裡了。後來明白了快哭死了,只是到那時候什麼都晚了。”

“我可沒情郎,”雲娘垂了頭道:“我知道您老的好意,只是我並不是被騙的,果真是人情往來。”

丁寡婦又盯着雲娘半晌才點頭道:“那我先給你支二十兩。”

二十兩並不夠用,可雲娘知丁寡婦已經起了疑心,怕她再問,便只得道了謝接過來,回了家裡與自己的銀子擺在一起,又琢磨着怎麼再弄些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