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親

對於二嫂的所作所爲,雲娘原本最看不上的,但是今天她突然覺得其實二嫂也不很壞,甚至還有點可愛呢。她半開玩笑地指了二嫂臉上的兩道血痕道:也罷,二嫂就算用這兩道傷痕換了那隻金釵吧。

大家鬨然笑了起來,二嫂卻不笑,只是向雲娘道:“你可不許哄我,那隻金釵就算我的私房了噢。”

杜老孃便向二媳婦笑道:“其實那隻釵子你應該還雲娘,畢竟是鄭家的,都是拿雲娘織的錦換來的。”

看二嫂緊張的神色,雲娘趕緊道:“我既然答應你了,就是再貴重的東西我都不要了。”

二嫂方鬆了一口氣,笑道:“雲娘可是盛澤鎮上的人,見過的世面多了,根本看不上一支小小的釵子!”

雲娘卻笑道:“我會織錦,將來賺了錢想買什麼釵子沒有?還真不願意要那不三不四人戴過的東西!”至於鄭源的那塊玉,雲娘就是沾手都覺得噁心,是以根本不問二哥。

就這樣,雲娘回家不過數日,便張羅起這樣一件大事,但因她在盛澤鎮上是最有名的織娘,又聽了她充滿信心的話,家裡人倒是個個信服。畢竟,雲娘就是靠着織錦幫着鄭家發了家,現在她帶着家人織錦,家裡的日子一定很快就更好了。

大家越發開心,又算着過年還要添置的東西,杜老孃便道:“明天你們男人去看織機,我們婦人便去趕集,再買些吃食,然後就該把過年的飯食預備起來了。”老太太一向極節儉,但到了過年的時候還是捨得用錢,特別是見小女兒如此憔悴,更暗自思量給她補一補。

第二天一早,大家便都依着昨天說好的,各自出門了,只留大嫂看家。

雲娘很久沒有如此放鬆,鄉下的集市裡雖比不盛澤鎮,但自有風味,她跟着家裡人四處逛着,買了不少年貨,又將答應侄子侄女們的糖挑了好幾樣,又請娘和嫂子弟婦一起在集市裡吃了些小吃當午飯方回。

大家拿着大包小裹到了家,大嫂見了雲娘進門便趕緊告訴她,“你家鄰居來找你,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

“鄰居?”雲娘一頭霧水,卻見馬二嫂穿了件嶄新的紅綢衣服從屋裡走了出來,見了她便堆笑道:“雲娘,我昨晚才聽得消息,便過來看看你,”又瞧着雲孃的神情問:“你果真與鄭源和離了嗎?”

其實就是昨天上午的事,晚上就聽到了,一早上又找了過來,還真是快呢,雲娘只得點頭道:“果真和離了。”

“嗐!鄭家真是沒有眼光,這樣好的媳婦到哪裡找?”馬二嫂嘆了幾聲,又痛罵道:“鄭家那兩個老東西,一向最吝嗇,不把兒媳當成人待,整日將你關在家裡織錦,倒是縱着兒子在府城裡花天酒地,眼下又領回來一個二房,連孩子都生了,這日子真是沒法子過了!”

說了半晌鄭公鄭婆的壞話,拉了雲孃的手不住地贊她,“就你這雙巧手,做什麼都是尖兒,模樣又好,對公婆也孝敬,就等着鄭家後悔吧!”讚了許久又道:“你離了鄭家,可也不能一直在孃家住着,且又是青春年少,不如我爲你說一門親事吧。”

雲娘從十八歲嫁到鄭家,就一心一意地在鄭家過日子,先前也曾與鄭源夫妻恩愛地過了幾年,現在雖然鄭源傷透了她的心,她忍不下一口氣,說什麼都要離了鄭家,但卻根本沒想到再嫁。

現在回了孃家,一心重新織錦幫着家裡蓋房,剛覺得好些,自沒有心思談什麼親事!且雲娘又知道馬二嫂是個一心趨利的人,更不會答應,便婉轉拒絕道:“你知道的,我成親五年沒有孩子,恐怕是不能生了,還是不耽誤別人爲好。”

“不礙的,不礙的,”馬二嫂趕緊搖手道:“男方前房過世了,留下兩個兒子,不能生並不要緊。”

雲娘正想再推辭,二嫂這時走上前,“雲娘現在剛回孃家,哪裡就能想到再嫁的事呢?”

可杜老孃在後面聽了,卻瞪了一眼二嫂,“你逛了半天了,趕緊去幫你大嫂燒火!”自己上前拉了馬二嫂進屋裡坐下,笑着吩咐三弟妹,“去把剛剛買來的點心擺了端上來!再泡點新茶。”

馬二嫂連聲道:“不必如此麻煩,不必如此麻煩。”

“應該的,你特別從盛澤鎮來看雲娘,我們哪裡能不好好招待?”杜老孃等兩人坐定後,便向馬二嫂道:“鄭家實在太過份了,兩個老的只知道逼着雲娘沒日沒夜地織錦不算,小的還將家的綢偷出去賣了納了二房,到哪裡他們也是沒理。是以雲娘不是被休回來的,而是和離。”

馬二嫂趕緊隨聲附和,“可不是,鄭家是不像話,不用說你們孃家人心疼,就是我們街坊鄰居看着都不像。他家若是再敢說休雲娘,我們都不答應!”又轉向雲娘道:“先前我勸過你幾次,可你卻總不信,現在總算看清鄭家了吧。”

“雲娘一向聽公婆的話,只一心織錦,連大門都很少出,哪裡能想得到呢?”杜老孃嘆道:“就連我們,也曾聽有人說姑爺在外面不像話,卻都只當是那些人心存歹意呢。”

“所以呀,雲娘再嫁,一定要嫁一個忠厚老實的人才好。”

杜老孃便關切地問:“馬二嫂說的正是這樣的人?”

“我孃家有一個弟弟,前房去年病死了,正要續絃,果真是忠厚老實的人。”

“不知馬二嫂孃家在哪裡?你這個弟弟是做什麼行當的?”

“我孃家就在盛澤鎮,家裡也是織綢的,有兩臺織機,我弟弟平日就在家裡織綢。因他們實在合適,我便不避嫌疑在上門來了,只要雲娘答應,聘禮什麼都好說。”

杜老孃見馬二嫂果然誠心,便一長一短地問她,“孃家還有什麼人?”“住在盛澤鎮哪條街上?”“兩個孩子現在都多大了?”

馬二嫂便笑着一一答了,將家裡誇得花團錦簇,“家境頗過得去。”“家裡老人和善。”“妯娌間極和睦。”“我那弟弟最是老實,從不到外面胡鬧。”等等。

雲娘沒心思細聽,只待杜老孃與馬二嫂說完了,客氣地送馬二嫂出門,待到了杜老孃看不到的地方停下道:“馬二嫂,我已經決心不再嫁了。”

馬二嫂怔了一下,但又重新堆起了笑,“你剛回孃家,還不覺得,只當爹孃疼你,兄弟們憐你,等日子久了,便知道女兒家嫁了再回去便與未嫁時不一樣了,孃家畢竟不是你的家。現在爹孃兄弟們都還有情份,到了有了嫌隙生分的時候,反而不美。與其到那時候無奈再嫁,還不如現在趁着年青,揀了好的嫁了,也有了長久的歸宿。”

雲孃親歷了這許多事,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亦知道馬二嫂是想自己嫁到她孃家,幫着她孃家織錦,但她的話並非沒有道理,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在孃家住一輩子,便點頭道:“我知道二嫂爲我好,可是經歷了這一次,我真是不想再嫁了。我就想着,趁年輕多賺些錢,將來抱養一個孩子養老。”

馬二嫂看出雲娘說話時雖然平靜,但神態卻很堅定,她又一向知道雲孃的爲人,曉得不能勸了,便又道:“你若要□□,不如就收我們小囡作徒弟呢,將來就讓小囡給你養老。”

雲娘自然不可能答應,孃家現在就有好幾個侄子侄女,她的姐姐也生了好幾個外甥外甥女,她若是□□,自然要先從家裡選人,血脈親緣,總要強於外人。便推脫道:“我現在還年輕,□□的事自然要等以後了。”

剛送了馬二嫂到碼頭,回身就見二嫂跟了過來,劈頭向她問道:“你該不會答應了那個說親的吧?”

雲娘見她滿臉焦急,不由得笑了,“我們剛湊了錢要買織機織綢,我怎麼就能想再嫁呢。”

“正是,嫁人有什麼好處?”二嫂趕緊勸道:“如果再遇到一個鄭家,你不是又落到了火坑裡?哪裡有在孃家好,大家都是真心疼你。”

若是爹孃和大嫂說這話雲娘會信,但二嫂說的雲娘可不信,她便笑道:“我答應幫扶家裡蓋房子,自然一定會做到的。”

回了家裡,雲娘自然與娘分辯了一回,“馬二嫂一向想學織妝花紗,她爲孃家弟弟求親也是看中了我會織錦,我若嫁過去,與鄭家有什麼區別?還不是給他們白做工?不如我先幫孃家織錦蓋了房子呢。”

“你這是什麼話,難道嫁人就是白做工!”

“可是我覺得就是這樣的,我又不能生養,想娶我的還不是想讓我去他們家白做工嗎?”

明明雲娘說的不對,可是杜老孃卻突然發現自己反駁不了她,便看向小兒媳婦,“你最知書達理,替我勸勸你姐姐。”

可是三弟婦看看雲娘,半晌方小聲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勸好,不過我爹常說女子從一而終,現在姐姐既然已經和離回家,不再嫁也好。”

“就是嘛!”二嫂也道:“嫁人有什麼好的,又要服伺公婆,又要做家事,又要生養孩子,哪裡有在孃家住着舒服。”

杜老孃聽着便立起了眉毛,喝道:“既然嫁人不好,不如我們家也給你一張休書,你便回孃家舒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