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垂手

雲娘將各房在府裡訂下的事項都登在帳上,晚上回去整理好,再將銀子一份份地分出來。到了二十六日,再坐到花廳裡,便是給各位管事娘子派活。

“府裡的各項活計,從下月起皆重新安排管事,大家自覺得能做好的,便可以上前領差。”說着環視了一回,見人人自危,便笑道:“這一次,先前當着差使的,可以優先。只是我把話說在前頭,如果做得不好,各房裡不滿的超過三成,下一次時少不得就要革去差使,交給肯用心當差的。”

說着看了冊子,一個個地喚了上來,先吩咐帳房念帳,然後再問,第一個便是早熟悉了的齊娘子,笑問:“齊嫂子,吃飯的人數、還有銀子都在這裡,廚房裡的活你可還能做得?”

齊娘子趕緊答應着,“回六奶奶的話,自然做得,而且定然做得比過去還要好。”

雲娘點頭,卻問道:“我查了家裡的舊檔,現在廚房裡的人比先前多了兩倍,齊嫂子看是否還用這麼多?”

廚房一向是肥差,巴不上到各房當差的人便都削尖了腦袋向裡面鑽,一來二去的,人便越來越多,其實早用不了這許多人。

若是先前,齊娘子自然會舉出一大堆的理由來說明廚房的人一個也不能減少,甚至還要增加一些,畢竟能進廚房的,多是與她有親有故,很多人正是走她的門路進來的,她怎麼會將她們減了下去呢?

可是現在,齊娘子卻也明白,一則已經有兩房自己設了小廚房,飲食不再由大廚房預備,人手相應也要減一些,再者就是如果她一力堅持還是先前人數,恐怕便會有別人要取代自己了。

因此,她在心裡默算了一回,上前答道:“如今在大廚房裡吃飯的人既然少了,人手自然也要減,不如就按先前的舊例吧。”

雲娘便又問:“若是家裡擺宴,你們可忙得過來?”

畢竟是管廚房管老的了,事情倒都明白,齊娘子趕緊回道:“到了年節和喜慶的時候一連擺好幾天宴席的時候,都要提前十天半月的準備,大夥兒早起晚睡多做些,再就是臨時找些府後面的人幫工,怎麼也不會耽誤府的事!”

“如此,廚房裡的事情依舊還歸你管。”既然省了這麼多人的月錢,雲娘便笑道:“每個月便再加廚房五兩銀子的賞錢,都由你領着,分給哪一個也由你。至於年節宴席等等,做得好了自然也有賞!”

齊娘子滿心歡喜地行了禮,到帳房那裡領了銀子退了下去。

雲娘一處處地吩咐下去,這一次卻用了三日,方纔大至將府裡的事情理得順了。

最後兩日又將庫房、守門、看園子等無法直接算銀子的事情單獨拿了出來,還是按過去的月錢分交給放諸人,不料庫房、守門等處還罷了,到了看園子的差使時,衆位嬤嬤們當面爭了起來,最後有幾個嬤嬤寧願不要月錢,還要按日子上交一定的果子、花、藕、魚等物才包了看園子的差使。

幾位在座的嬸母親妯娌們便都不解,“不過是看園子,可有什麼爭的,且不要月錢,你們吃什麼用什麼?”

雲娘卻是知道的,因此笑道:“你們哪裡知道,且不說果子、菱角、藕都是錢,就是荷葉、花瓣也都能換了錢呢,我們府裡成片的花,滿湖的荷葉,只要好好經管,正有不少產出,比那點子月錢要多許多。”

那些老嬤嬤們便都笑道:“竟什麼都瞞不過奶奶。”

府裡事多且雜,真將這些事情安排下去頗用了些時間,雲娘也費了不少的心思,可最後真正爲難的是各房各處送回來的一百多人,不是懶惰就是愚蠢,或是性子不好嘴不好等等,再沒有人肯要的。

尋思再三,雲娘只得將人都先打發回家,但每人依舊發一半的月錢,免得她們衣食無着。但也一次說明了,只這一批人如此,將來再有被各房退回的,府裡只給三個月的月錢,便再不管了。

總之,六奶奶接了管家之事,既沒有與大奶奶起什麼衝突,也沒有拿哪一個下人開刀立威,又沒有拉攏人,只是輕輕鬆鬆地讓大家自己選怎麼辦。選過之後,各房裡都得了實惠,只要略省一些,每年都能攢下一小筆銀子,如果像大奶奶那樣什麼都沒選的,那便過與先前的日子一樣。

說是一樣,其實下人們更加勤勉了。不論哪一樣事,如果不好好做,下個月時,可能便沒有人再願意用他們,只能退回家去。所以只要有差使,大家便用起心來,就連過去用雷霆手段管也管不着的剋扣也悄悄減了。

這一次六奶奶的新政,變化雖大,可在武定侯府裡卻沒有引起一絲波浪,上上下下風平浪靜。只是大家閒時議論起來,都覺得十分新奇,又不知六奶奶從哪裡得了這些奇思妙想。

雲娘便覺得平常,她在盛澤鎮時,見慣了織廠、牙行甚至一戶人家的兄弟們合夥做事,活計怎麼分工,然後看誰做得多做得好拿工錢。當年,她就是丁寡婦家裡最能幹最手巧的織娘,拿的也是最高的工錢,誰再嫉妒也說不出什麼來。

現在她不過把先前看到的法子轉到了武定侯府裡,做了些小小的改變,而且看起來還很合用,更重要的就是爲她省了許多的工夫。自五月起,她正式開始管家,每日並不用如先前大嫂一般忙碌不休,只在下午嵐兒睡覺的時候見一見管家娘子們,將一些特別的事情安排下去而已。

古人常說,垂手而治天下,雲娘覺得自己垂手而治侯府,也頗洋洋自得的,玉瀚更是極力誇讚,將她捧到了雲裡霧裡。

不過,並不只是他們夫妻自誇,有幾處相熟的侯府管家夫人知道了這些法子,也覺得好,便學了去,然後就傳得更遠了。

接着,就連皇后也聽到了,特別傳了雲娘進宮。

雲娘如今早不是第一次見到皇上時的不懂宮廷禮儀的婦人了,現在她隨着玉瀚升官身上有從二品的誥封,出入宮中只是平常,見了皇后,冉冉下拜,舉止嫺雅,行動得體。

皇后便笑着起來,親自來扶雲娘,“說過幾次了,你我知交,不必講那些虛禮。”她在雲娘面前,連本宮之類的稱呼都不大用的。

固然先前四皇子妃折節與自己相交,二人情誼非常,但此時君臣名份已定,雲娘再不肯隨意的,“娘娘如今母儀天下,雲娘真心景仰,再者國家法度總不可廢。”

皇后娘娘便笑道:“我不與你客套,今天傳了你進來,正是要向你問罪呢!”

皇后娘娘原是最謹慎最嚴肅的人,可是她與雲娘相熟了,便會說些心事,入了深宮後每次單獨相見卻更是親密。雲娘因已經施過國禮,現在便也笑應,“皇后娘娘只管嚇臣妾,明日嚇病了再不敢入宮了呢。”

“我能將你嚇病?”皇后娘娘便道:“當時是誰在太子妃面前**地要頂回去的?還不是我點醒你才退了一步?”

雲娘抿嘴又笑,“皇后娘娘拿臣妾只是打趣。”

“我在宮裡時時刻刻都繃着,也只有宣你來的時候能鬆散一些,你還不讓我打趣?”

雲娘自然也知道,看着皇后娘娘日漸隆起的腹部,便道:“懷着身孕時就是要開心的,孩子在肚子裡也高興。”

皇后娘娘也撫着肚子,“也不知會不會是個皇子?”

這是皇后的心病,也是新封的承恩公——皇后母親家所有人的心病,因此她們每次見面都要說起,讓皇后心裡更加沉鬱。雲娘都知道,方纔那樣勸皇后,現如今只肯定地道:“一定是皇子,娘娘只管放心。”

“你只管空安慰我罷了。”

“並不是空安慰,”雲娘不知說了多少次了,但是因爲皇后就是想聽,於是又細細地講,“娘娘想我當初有嵐兒的時候,模樣並沒有怎麼變,可是皇后娘娘如今臉盤都變了樣,又生了許多雀斑,是以一定是皇子的。”

皇后娘娘聽着不覺地笑了,也有別人向她說過相同的話,可是她只覺得是恭維,只有雲娘說了,她方纔真信,“那要借你的吉言了。”又想起了嵐兒,“我就喜歡你家的女兒,小模樣長得可人喜歡。若我真生了兒子,不如我們就結兒女親家吧。”

雲娘雖然與皇后娘娘情分好,可是聽了她隨口的話還是暗自警惕,趕緊起身行禮道:“娘娘,你生的皇子可是皇上的嫡長子,身份貴重,就是說親,也不是尋常的家事,而是國事呢,這個玩笑可開不得。”

皇后也知道自己有些孟浪,可是她真真喜歡嵐兒,若不是雲娘那樣寶貝,連哺乳都捨不得假手別人,她都想接到自己身邊養着了。現在便笑道:“眼下倒是沒影的事,只是將來誰又知道呢。”

自己果真生了兒子,那可就是嫡長子,只要不出差錯,必然是儲君,而湯浩定然會襲武定侯之爵,嵐兒正是侯府的嫡長女,可不正與皇兒匹配?到時候,湯浩和雲娘還會不願意?

孰不知,雲娘心裡卻想,就算皇后生了兒子,將來做了太子,然後承襲了皇位,成爲天下至尊至貴之人。可是這樣,自己也不願意把女兒嫁給她兒子——只看皇后娘娘過的日子,雲娘才捨不得自己的女兒也如此度了一生呢?

只是就是與皇后娘娘情分再好,雲娘也不好如是說,是以只找了家國大事的藉口推了過去。現在便轉了話題笑道:“娘娘傳臣妾來可是有什麼事情?還請吩咐。”

“那日我母親來,說你如今在武定侯府裡管家,想了個法子,各房竟沒有不說你好的,下人們也勤勉,算起帳來,又省了許多銀子,我便想讓你來幫我想想宮裡的事應該如何管?”

雲娘便奇怪了,“娘娘,宮裡有四位尚宮,又有許多女官內監,哪裡用娘娘親自打理這些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