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養妾

當晚玉瀚回來時便跺腳嘆氣道:“那年我被貶到江南時,已經覺得十分悽慘了,今日見了抄家流放才知道什麼是真慘呢!”

雲娘先前也有所猜測,如今便問:“你送錢縣令去了?”

“自然是他。”玉瀚由着雲娘幫他換衣裳,又嘆了聲氣,“南臺從小沒吃過苦,一直在富貴窩裡長大,纔不過十幾天,人瘦得脫了相,見了我也只會流淚。拿五千兩銀子還給了他,他們一家到了邊城日子也會好過一些。”

玉瀚正是這樣的人,即使錢縣令並非是他最好的朋友,先前錢縣令給的三千兩銀子並不是借的,而是還情給他的,可到了這個時候,他卻還是要加上還了。雲娘固然過日子精細,可對於這樣的銀子卻也不心痛。只是想到抄家流放,心裡也是惻然,“你方纔怎麼不帶了我一同去,送一送錢夫人?”

“流放只有男人,並沒有女眷。”

不過,前些天幾位皇子的案子一同發落,大家免不了議論,她亦有些印象,“先前不是說錢家沒事了嗎?怎麼又被髮落了呢。”

湯玉瀚原不想告訴雲孃的,但又知遲早要知道,便道:“樊家出首告發的。原來錢家不只給三皇子用錢,還資助過太子、二皇子、五皇子等好幾個皇子,又做過幾項貪贓枉法的事。”

“可他們兩家不是一直互相扶持着做生意,又結了親家,怎麼倒是樊家告了錢家呢?”

“聽說錢家一直壓着樊家,又從樊家調了大筆的銀錢送到皇子府上,因錢家畢竟有江陰侯的爵位,樊家一直吃虧,這時候便不肯再忍了。”

“原來如此,”雲娘便問:“只是樊家既然告了錢家,那錢夫人可怎麼處?”

湯玉瀚這才道:“其實錢夫人早已經被樊家接了回去。”

雖然與大哥大嫂情形不同,但又是一對勞燕分飛的夫妻,也不知錢夫人會不會傷心。雲娘便也嘆起了氣,“錢家也真是,不若老老實實地過大富豪的日子,何苦又非要參進奪嫡之中呢?且就是參了進去,也只投了一處就可以,腳踏兩隻船最要不得。”

“錢家蠢就蠢在這裡,總以爲他們有錢,拿着錢到處送,每一個皇子都想拉攏,希冀能換得日後的平安。”

“可偏偏沒有送到四皇子身上。”

“他們就是沒有想到從來不爭的四皇子最後能承襲大統,”湯玉瀚笑道:“不過,那個時候還真沒有幾個人看中四皇子,我們才佔了先機。”

這正是他們回京後走得最對的一步。

湯玉瀚又道:“其實錢家的錯也不至於抄家流放,只是眼下朝廷正好急缺銀錢,而樊家又投皇上所好出首告發,便正好抄了錢家充在府庫。”

那日雲娘在宮裡就聽皇后娘娘說皇上要節儉,現在又聽玉瀚說朝廷缺銀錢,便不解了,“天下昇平已久,江南富庶,京城繁華,怎麼朝廷還會缺錢呢?”

“你只看到表面的富庶,卻不知道皇宮裡一年就要幾百萬兩銀子維持,又有衆多的皇親國戚,養着他們又是一大筆,邊塞又時有戰事,各地又有災荒……眼下新皇登基,總要大赦天下,減免稅賦,再有皇上還想給所有的官員加俸,哪裡有銀子可用?”

雲娘方纔醍醐灌頂一般地道:“我當只有我們百姓人家算計着手裡的銀子過日子呢,原來皇家也會入不敷出。”

湯玉瀚聽她如此懵懂,便忍不住笑了,“現在皇上都知道你是最會管家,皇后跟你學了把宮裡好多用度都減了,因此也要向你來學怎麼少用錢多做事的,你竟還說不知道。”

雲娘果真惶恐了,“先前皇后娘娘說過皇上要力行節儉,就問我怎麼辦,我哪裡知道應該怎麼辦,便將盛澤鎮裡織廠牙行的事都講給她聽,不想她竟告訴了皇上?”

“皇上已經派了戶部的侍郎去盛澤鎮上看看你說的那幾處,那日還與我說,要來我們家裡瞧一瞧你怎麼管的家呢。”

雲娘也只當皇上玩笑,畢竟武定侯府內院的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且皇上又派了專門管錢糧的戶部官員去了盛澤鎮,那些人可都是考中了進士的才子們,自然要比自己懂得多。

不料,這一日皇上竟然突然過來,穿着尋常人的衣裳,由着玉瀚陪伴進了家中,見雲娘只擺着手不許她叫出來,只笑道:“我來瞧瞧侯府的家事。”

說着要了雲孃的帳本一頁頁地翻看,又去了廚房針線房幾處,頗有興致地問東問西。

府裡的人即使是下人,也都有幾分眼色,雖然不認得皇上,可是見來人氣度不凡,六爺六奶奶又親自陪着,早知是貴人,個個恭敬異常,又將雲孃的新政着實讚了一通。

眼見着在侯府裡轉完了一圈,正要請皇上回去用些茶點,偏偏在花園的門口遇到了二叔,雲娘心道不好,原來,自她管了家事之後,別房裡都好,唯二房不大滿意。不,其實二嬸母親也無不滿,只是二叔一人不高興。

只是讓府裡拿銀子給他納第十二房小妾的話,在哪裡也說不響,加之他心裡對於爵位的妄念又無法說出口,,也頗在外面說了玉瀚和自己的幾句壞話。不過,雲娘其實並不放在心上,平心而論,外面的人也沒有真正信了他的。但看他今日,卻似乎也知道府裡來了貴人,想鬧出些事來,讓自己和武定侯府丟臉。

但云娘卻怕二叔在此說渾話,趕緊先拉住了玉瀚,他一向在自己面前溫柔,到了外面便是個壞脾氣的,前兒個剛將大嫂的院門釘了,今天萬一在皇上面前打了叔叔,雖然是庶出的,但畢竟也不好看。

先前自己知道二叔使壞,便慮着此事沒有告訴玉瀚。

不想玉瀚並沒有上前動手,反笑着與二叔打了個招呼。

二叔有這個機會,哪裡會不搭上來?趕緊向皇上拱手問:“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皇上一向是寡言的性子,現在只簡單地道了一聲國姓,只要是聰明一點的人自然早想通來人是誰了,可是顯然二叔現在頭腦裡滿是漿糊,就這樣也沒有意識這是皇上,反而上前攀話道:“別人只道我們府裡現在減了人,省下了銀子,但其實正是本末倒置,舍大逐小。”

雲娘只覺得好笑,什麼是本什麼是末?什麼是大什麼是小?完全是一派胡言。

皇上果然問了,“爲何會有此言?”

二叔便氣勢軒昂地道:“堂堂侯府,正是當年跟着高祖打過天下爭得的富貴,憑什麼不由着我們子孫享受?多用些銀子又如何?總要滿府裡富麗堂皇的,纔不失了朝廷的臉面。”

說着又指了玉瀚道:“浩哥兒,不是二叔說你,你如今也是要承襲侯府的人了,還把銀子當成一回事?家裡那許多產業,每年又有多少出息?聽侄媳婦說連個妾室都養不起了,沒的讓外面的人笑話!”

說着又拿眼睛瞧着皇上。

當 日雲娘說六房養不起妾室的話,倒沒想到早被人傳了出去,現在看皇上的神色竟然也是早聽過了,瞧着湯玉瀚便笑,“玉瀚,誰知你竟然窮到了這般模樣?”

雲娘聽皇上的意思,竟有些爲玉瀚不平,畢竟是男人,縱是覺得自己管家管得好,可也覺得討小妾的銀子也是應該用的。再想到皇上已經有二十多個妾,卻也沒金口玉牙說定再不選妃,一時心裡不快,卻不敢說皇上的不對,又怕玉瀚尷尬,正要說話,卻見他向自己使了個眼色,因此又閉了口,只瞧着玉瀚怎麼回答。

湯玉瀚未語倒先笑了,“說實話,我還真養不起小妾。”

“我年少時從不看帳本的,只覺得俗氣,手裡有銀子便買些喜歡的書畫,沒有時府裡也不缺了我的吃穿用度,只當我們侯府家財無數,從不爲銀錢擔心。後來到了江南,靠微薄的俸祿也過了兩年,就是那時也沒覺得銀錢有什麼好的。”

“前些天看了一次家裡的帳,竟然大吃了一驚。”

“我現在是從二品的官職,每年的俸祿一百多兩銀子,再有些祿米,加在一起真不算什麼,不用說府裡,就是妻女也養不起。好在還有些薄產,又有夫人的陪嫁織廠,每年也能有幾千兩的出息,似是不少了。”

“但我一向又一個喜好,就是愛書畫研,這些銀子,若是到琉璃廠走上一回,只一樣兩樣,轉手就沒了。是以我和夫人每次去琉璃廠只隨意看看,並不敢多買。”

“這些還不論,我在羽林衛任職,手下一大羣兄弟,又有京城的故交,時常在一處吃酒跑馬比武的,如今我的官職最高,哪好還讓別人會鈔,我不大算帳,只是知道夫人每日都要給我身邊小廝銀子,想來加在一起並不是小數。就在前兩天,我的一個故友遭了事,我拿了五千兩銀子送去救急。”

“這錢若是買了絕色的丫頭應該也能買下幾個,只是我倒寧願用在這些正道上。而且我能如此散漫用錢並不是我的功勞,而是夫人用心打點生意,勤儉度日,方纔攢下的。我又何苦弄了人讓夫人心裡不自在呢?”

“且我又與夫人甚是相得,是以並無二心。”湯玉瀚又笑道:“聽說我家的老祖宗,富貴之後與糟糠之妻情誼甚篤,當年武定侯府三子皆爲嫡子,正是現在傳下來的老三房,可見他老人家早明白這個道理……”

皇上原來不過笑談,現在聽了這筆帳,卻合在心事上,倒讚了起來,“你身爲武定侯府的嫡孫,又是二品的官員,都說養不起妾室,可見那些日日笙歌的人,他們用的銀錢是從何而來了。”

因玉瀚提到了先祖,亦嘆道:“朕家高祖亦是重情重義之人,高祖皇后年少時歸高祖,歷盡艱苦輔佐高祖稱帝。高祖皇后重病之時,高祖還曾爲她親自滌足……之後,終身未再立後。”

“遙想當年,先祖們正是一代英豪,卻又不乏柔情,真乃我等之楷模……”

其實這些有着榮耀祖先的人,是很喜歡在一處說起的,且亦只有他們能說到一處,畢竟他們從小的環境十分地相似,成長的經歷也相同,身上也都擔起同樣沉重的擔子,因此攜手走了,“我們這一代不要墜了先祖的威名。”

二叔此時終於明白方纔的人正是九五至尊,再說不出話來,眼見着皇上和玉瀚談笑風生地離開,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