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傷到了筋骨，接下來兩天中的體能訓練葉澤可以不必參加。
沒有訓練的時間他用去探望衛笑，但是離當初的攀巖事故已經過去了一週，躺在牀上的人依然沒有醒來的徵兆。
這天下午，葉澤參加完AI控制課後回到寢室，簡單地衝了個澡便準備去往醫院，剛剛從浴室出來，他便看到了通訊器上的消息。
是一個許久未曾聯繫的人發來的。
葉澤有些詫異，點開消息一看。
“葉澤，你好。我是AT11。院長前幾天的時候去世了，我聯繫不到衛笑，所以如果你看到了這條消息，請你同他說一下，明天早晨十點可以來歐爾這邊參加葬禮，你有空的話也希望能一起來，謝謝。——真誠的AT11”
看完消息之後，葉澤的情緒一時變得有些複雜。
AT11是老院長的私屬機器人，他對待AT11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沒想到最終也是它爲他送終。
衛笑是無法前往了，但是葉澤在孤兒院的幾年中，老院長恪盡職守，不斷地從帝國聯盟那邊爲這羣孩子爭取到足夠的福利金。
老院長沒什麼親人，陪伴他多年的正是福利院的這羣孩子以及AT11，如今他走了，他們也該回去看看。
葉澤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攔住，但是斯特爾擔任警衛的高年級學長用冷漠的腔調告訴他，目前處在封閉訓練期間，沒有特殊情況不能出入。
對方的態度很堅決，葉澤知道沒有商量的餘地，不發一言地轉身離開。他給葉穆發了語音請求，這還是葉澤來斯特爾以後第一次給葉穆發消息。
葉穆聽了他的要求，同葉瀾以及祖父商量過後，轉達了他們的意見。
葉澤聽得有些不耐煩：“我都說了，就是回去一趟而已，怎麼可能會出問題？”
那邊男人的聲音沉穩地說道：“父親他們覺得你出去容易惹事，我從你們教官那裡知道你前幾天受了傷，就在學校裡好好養着吧，別一天總想着往外跑。”
兩個人拉鋸戰了一陣，葉澤終於知道他們不會同意了，直接關閉了信號，閉着眼靠在了牆上。
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心裡已經有了決定。
夜半，葉澤用屏蔽儀躲過紅外線燈的監測，從校牆上翻了出去。
他尋了一處僻靜的機器人主題酒吧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坐上了前往歐爾孤兒院的磁懸浮動車。
半個小時後，他站在了孤兒院的牆外。這裡依然是他童年記憶中存在的樣子，牆外有幾條小徑，從那可以走入後門。路邊長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偶爾會響起幾聲鳥鳴。
當他站在鐵門前，準備按鈴時，裡面傳來了機器行走時會發出的咔嚓聲。葉澤知道這個聲音，他垂下了手，站在外面，靜靜地等待着。
AT11出現在了鐵門後，它看到葉澤，衝他機械地揮了揮手，雙眼中的綠燈亮了亮，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到大門外，爲葉澤開了門。
葉澤邁入其中，踩在柔軟的草墊上，環顧了四周，然後伸出手與AT11握了握。金屬的質感與人類皮膚相觸，握緊又很快鬆開。
跟隨着AT11走到了大房子內，周圍的一切都讓葉澤感覺很熟悉。這裡是他長大的地方，那些記憶很蒼白，但是卻也有幾抹不會消失的亮色。
老院長沒有家人，還是AT11通知了政府，纔派了牧師與下葬人過來，孩子們也都在，他們還不懂什麼是死亡，用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吟唱葬歌的牧師。
老人走得很安詳，AT11告訴葉澤，他沒有經歷任何病痛，只是在一個陽光溫暖的午後離開了人世，發現他的是一個愛聽故事的小男孩，到了給他講故事的時間，可老院長卻沒有醒來，那個故事終究只能講到一半。
在聽說了衛笑身上的事情之後，AT11的屏幕儀黯淡了下去，這是它表達哀傷的方式。這次來參加老院長葬禮的人並不多，他們大多都是被沒有孩子的富裕人家領走了，有了新的生活，過往或許不再重要。
老院長的棺木被放入了溼潤的泥土中，下葬人一點一點地往裡填着。就在這時，葉澤感受到AT11輕輕碰了碰他身體，葉澤很快會意，跟着它朝旁邊的花園中走去。
走過開得正盛的恩特耳花叢，也走過水聲嘩嘩的溫泉，AT11慢慢地站穩了腳步。
它用機械的聲音同葉澤說話：“我可以請你幫我個忙嗎？”
“你說。”
AT11的燈孔亮了亮，繼續說道：“我希望你能夠幫助我開啓銷燬系統。”
葉澤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機器人，過了片刻才突然明白過來。
對於所有的家庭式機器人來說，陪伴人類就是它們一生的工作。很多機器人都在這個過程中產生了人類的情感，AT11顯然也是。
而所謂銷燬系統則是要在機器人自願開啓的情況下，由人類按下確認鍵，這個機器人便會發生物理意義上的腦死亡，他所有的過去都會被銷燬，無論是重新返廠還是直接報廢被加工廠拆成一個一個的零件，對於它們來說都意味着結束。
AT11見葉澤沒有說話，認真地解釋道：“我陪伴了院長很多年，現在會被送到另一個家庭中，我不希望有新的主人，所以希望你能幫助我結束這一切。”
葉澤緊抿着嘴脣，過了半晌才低聲說道：“但那些有關院長的東西，你不會記得了。”
“當你按下確認鍵的時候，那個我已經消失了，它一直記得，這樣就很好。”
葉澤從來沒有想過會受困於這樣的選擇，他站在陽光普照下的花園中，想到很多年慈愛着給他和衛笑講故事的老院長，想起那時候明媚的春天，鮮豔的花朵，一切都是那麼那麼靜謐和溫馨。即便在這裡遭受過無數次的排擠，但歐爾仍然承載着許許多多歡樂的日子。
這就夠了。
對AT11來說，也是足夠的。
葉澤定了定神，將視線重新投向面前等待着自己答案的機器人，緩慢而簡短地開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