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禧皺眉,看着眼前睡的跟頭死豬一樣的傢伙。
也不知這個老十四抽的什麼風,昨晚忽然叫方得去抱了好幾罈子烈酒到花子廳裡,然後獨自喝掉了所有的酒。
結果現在……
高燒燒着,傷口發炎發着,滿臉通紅,醉的不省人事。
“……接下來這幾日裡,十四爺的傷勢變化很兇險,必須留人好生照料,時時盯着,再也不能出半點錯。”
大夫的話還在耳邊,看着牀上那個臉蛋燒的跟個紅番薯一樣的傢伙,蘇禧眉頭越皺越深。
可真是個身嬌肉貴不同凡響的主兒,都傷成這樣了怎麼還不讓人省點心啊!
“蘇樂師——”
回頭看方得,後者滿臉懼色。
蘇禧撇撇嘴說:
“你也是聽命行事,就算有錯,大不了就是凌遲處死滿門抄斬來給十四爺陪個葬罷了,咱聖上明白事理,絕不會將你手腳刨了扔進罐子裡當人棍的。”
方得:“……”
蘇禧無奈的搖了搖頭。
“跟你說笑,你還當真了。”
方得眼眶紅了。怒的。
“蘇樂師,這種時候還開什麼玩笑?!”
“否則該幹什麼?守着爺默默流淚?”
蘇禧嘆了口氣。
“方兄,這種時候咱可不能亂陣腳。再者,大夫也說了,十四爺現在不過是傷勢兇險,但卻沒說生命走到了盡頭,那咱做奴才的就不能對咱的主子失了信心。不是嗎?”
看着蘇禧溫和的目光,方得有些徵仲。他沒想到像蘇禧這種算得上是半個主子身份的人會安慰自己。畢竟,他只是個小兵。蘇禧已經是五品小官了。
“皇上會降罪吧?”遲疑了半晌,方得小聲問蘇禧。
蘇禧聳聳肩膀。
“誰知道,十四爺對你不錯,如果最後咱爺沒事,估計這事兒都不會被皇上知道,你就不會被治罪。但是,如果爺一有三長兩短,你死定了。”
看了看發燒快到極限程度的十四,蘇禧十分篤定的說完剩下的話。
“不過,你放心吧,咱爺福大命大得很,纔不會那麼容易說死就死的。”
老十四醒來時,四周黑暗,空氣裡瀰漫着深夜的味道。安靜無比。
牀邊有人趴在那裡,氣息淺淡平緩。
十四嘴角微扯,他早就習慣了這呼吸聲。那隻能來自蘇禧。
想伸手的,得來的卻是一陣全身痠痛四肢僵硬,就像那不是自己的身體似的。
頭重,極痛,喉嚨彷彿正在冒煙,睜開眼睛的氣力都沒有。腦子裡有古怪的聲音嗡嗡作響,鼻子堵塞着,呼吸困難,感覺很難受。
他受過比這更重的傷,可是那些傷所帶來的感覺都沒現在這個更讓他難以忍受。
若是旁邊沒有蘇禧,他真想鬆開牙齒,任由那些代表着不痛快的聲音自喉嚨裡蹦出來。
真的很痛。簡直就能這樣痛死了!
“你醒了麼?”
蘇禧的聲音清醒異常。她睡的本來不深,只是淺淺眠着,感覺到哪裡不對勁了,或是心裡再起忐忑,就會自發自動的醒過來。
她能安慰方得,不代表能夠安慰自己。她也怕。比方說更怕十四會生死無常就此死去。
“……水。”
十四的聲音就跟被弄壞了的風箱差不多,刺耳至極。可蘇禧聽在耳裡,卻覺着是天籟。
不由就熱淚盈了眶。
扶着十四坐起來喝水,高熱透過十四薄薄的衣衫傳遞到蘇禧的掌心。隨即心下憮然,她的心臟再次劇烈跳動。
“怎麼是你守着?”
喝了口水,感覺沒有更好一些。好像此刻所有的感覺都只剩下近乎麻木,可卻還沒能徹底麻木過後的痛楚。那種跟利刀砍在肉裡的感覺完全不同的痛楚。
十四閉了閉眼,背靠着牀頭的動作此時如此吃力,不過是喝口水而已,竟然會出現眼花的錯覺,看來這次胡鬧的後果實在不輕。
藉着朦朧月光,蘇禧看見十四蒼白過分的臉上冷汗流下,下意識間,輕聲回答:
“我想來照顧你。”
十四挑眉。他勉力擡眼,看向蘇禧。
“你說,你是想照顧我所以纔來的嗎?”
蘇禧反應過來,驚出一身冷汗。
丫的,睡眠不足容易出事果然是真的。她剛纔都說了什麼?
“是啊。爺沒聽錯。”
Wшw _ttκā n _C〇 一邊應對着,蘇禧的心裡一邊打着鼓。她的腦子高速運轉,想着接下來該怎麼說好矇混過關,不被十四發現自己心裡那點蜿蜒曲折不可言表的小心思。
十四彎彎嘴角。
“爲什麼?”
可別回答說因爲他是爺之類的廢話,否則,他可以保證自己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對蘇禧產生那些奇怪的心思。
蘇禧捕捉到十四臉上那一抹很淺的笑,愣了愣。
——剛纔自己說了什麼讓這病的不輕的傢伙還能笑出來?好像……沒什麼值得高興的詞句吧?
十四等了半晌,沒回答,催促道:“說啊。”
蘇禧回神,看着臉上帶着奇異表情的十四,默默嘆息。
管那麼多幹嘛?還是先把眼下這關應付過去再說吧。
想着,蘇禧就把剛在心裡百轉千回過的答案說了出來。
“十四爺,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能服侍您是我的福分,更別說,您還是我的主子,能——”
“夠了。”
十四打斷了蘇禧的話。
蘇禧閉上嘴巴。說這話之前,她知道十四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但是她沒想過十四的反應會這麼大。就好像,自己剛纔不經意間碰了他的逆鱗一樣。
至於嗎?不過是嚴格遵守這個時代尊卑禮儀,按理說這樣一個生活在等級分明世界的傢伙,早就已經習慣這個,怎麼現在卻像個偏執過頭的小孩,非揪着她讓她別去遵守那些必須遵守的東西。
怪了!最開始時,不就是這位哥們跟她耳提面命,讓她必須清楚自己身爲奴才的身份嗎?
能不能變臉不要這麼快啊?
十四胸口起伏,等氣喘勻了些,斂下眼眸,似乎再也不想看到蘇禧,輕聲說道:
“出去,換個人進來伺候。之後,沒其他吩咐,你都別出現在我跟前。我不想見到你。”
蘇禧愕然。那一瞬間,她分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感覺。
這是……被嫌棄了,還是,被厭惡了?
後者居多吧。
恭恭敬敬行禮,這套動作做的一絲不苟。
蘇禧覺着微微驚訝,這個時候還能如此鎮定自若,簡直不像真的自己。被暗戀的對象說再也不想見到之類的話,還能半點傷心的感覺都沒有一樣,神色如常的做着該做之事,簡直是個奇蹟。
“是。奴才告退。”
說話的時候,就感覺說這些話的傢伙不是自己似的。蘇禧心裡自嘲笑着,隨即轉身離開房間。
第二天黎明時,蘇禧被方得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門外方得一臉古怪神色。
“主子召您。”
蘇禧愣了。十四這又想幹嘛?
十四幹不了嘛。
看到十四時,蘇禧總算明白,方得之所以臉上古怪之色,不過是因爲十四高燒之下,神志不清時,那所有吐露出的囈語,所反覆低聲念着的名,都是蘇禧。
“……蘇樂師,您看,要不,您繼續照顧爺吧?”方得小聲的說。
“好。”
應了,蘇禧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剛纔應了什麼。
瞧着方得臉上那高興之色油然而生,蘇禧只覺心裡簡直五味雜陳。是,她承認,現在知道十四的心意挺值得高興,可如今她不在那21世紀,那個戀愛自由的時代,而是在大清朝,尊卑有別,等級分明的古時候。就算互相深愛,那也不代表能夠修成正果。更別說,眼下這位仁兄,還是大清朝的皇子。尊貴無比,不是誰都能有機會隨隨便便就仰望、甚至接近的皇子殿下。
何況,老康之前那番訓誡……
靠之!估計那個時候老康就發現了老十四對她的心思,所以纔會死乞白賴的想收她做義女。這招,除了能夠讓十四對她徹底死心,還能順便將她的經濟成果完全收入囊中。
等一下,自己會不會想的太齷齪了點。老康畢竟是聖君,歷史上那是赫赫有名,不至於能這麼卑鄙。
可是……
蘇禧看着牀上燒的一塌糊塗的老十四,那些莫名其妙的念頭盡皆跑遠不見。
想那麼多幹嘛?就算沒法修成正果,就算老康已經知道這事,那也沒多少關係吧?好歹,自己都是一從21世紀穿越回來的主,先不說那些領先古代三百多年的科技技術,就算只是說說看待世間萬物的角度,那也是跟這幫古人具有本質的不同地!記得以前談的那場沒結果的戀愛,最開始的時侯,自己不也一樣什麼都不確定嗎?
真是!
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搞什麼?之前那麼多瞻前顧後,怕這怕那。簡直莫名其妙,那都有什麼好怕?穿越這種超級大獎都能夠被自己撞到,跟老十四談戀愛這種事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只不過……
默默想着,蘇禧撓了撓頭。
話說,老十四究竟喜歡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