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十七紫微星變破軍出（二）
我看着她的不知所措的樣子霎時可愛，於是便拉住她，將她拽過來道：“我是公主有這麼吃驚麼？誰沒有一點秘密。況且，我就算是公主，現在也是宮女，沒什麼好在意的。”
她遲疑半響，小心翼翼道：“那你爲什麼現在淪落成了宮女了呢？”
我笑着攤手道：“現在是大公主掌權。我不知怎麼的得罪了她，於是就被貶做宮女了。”
她頓時同情的拉住我的手，熱淚盈眶道：“十四。沒想到你的身世這麼坎坷。放心吧，我會幫你的。”說着，撲上我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我看着這個感情豐富的姑娘，心中複雜萬千。難道我這麼快就惹上一個麻煩？
第二日，雞鳴時分，我被綠苑叫醒。“趕緊穿衣服，然後到外面打水。早上的熱水最是難打，要是慢上點就沒水了。”她拉着我從匆匆忙忙往外跑。
我和她打了熱水，洗了一把臉，頓時覺得神清氣爽。梳好頭，綠苑偷偷的在頭上簪了一個花釵，對着鏡子照了一番，神秘兮兮道：“十四，今日可是我的大日子。”
我看着她卻覺得憂心忡忡。宮中有規矩，但凡沒有品級的宮女是不能帶飾的。綠苑和我透視最低等的粗使宮人。她這麼做，若是被管教嬤嬤看見了，必是會被罰的。
吃飯時，綠苑早早幫我拿好了飯菜。今日打掃，她也留下來和我一起做。兩個人一起做，很快就做完了。完成工作之後，綠苑急忙道：“十四，我還有事情就先走了。”說完，便神色匆匆的走了。我心中記掛着還躺在牀上的皇上，於是也沒多想和她分別之後，就去了紫薇殿。
我去的時候，那裡依舊還是沒有宮人。皇上一個人躺在牀上，我用帕子沾了一點水潤了潤他乾燥的嘴脣。他慢慢醒過來，雙眼佈滿紅絲，聲音虛弱道：“水。朕要喝水。”
我連忙扶起他，倒了一杯茶，扶他喝下。他連喝了三杯水，這才擦了擦嘴巴，躺在牀上。他看了看我，突然苦笑道：“從前，朕得勢之時，宮中之人無不逢迎。現在，頹敗了，卻只有你尚且還記得朕。”
我看着他，心中突然升上一股很奇妙的感覺，就像是在荒野裡突然遇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旅途者那種莫名的親切和激動。“我也不知道爲何要照顧你。大約這就是所謂的骨肉親情。我看見你躺在那裡，就不由自主的想要照顧你。你是父皇唯一的兒子。雖然，我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生，但是生長的地方卻是截然相反。皇上，我一個人了很多年了，一直想有個弟弟。可不可讓我叫你十五弟？”
他猶疑一會兒，隨後小聲道：“好啊。可以。”
我開心道：“十五弟。”
他紅着臉，結巴道：“恩，恩。十四。。姐。”
我和他又說了好一會兒話，隨後從御膳房端了一碗白米粥和幾樣小菜。蕭莘喝了一點白粥之後，臉上頓時好了許多。我看外面天色已晚，便道：“十五弟，你先行歇息。我明日再來。”說完，我收拾了碗筷就打算走，衣下一緊。我轉頭，卻是蕭莘拉着我的衣襬，眼中滿是無助，小聲道：“皇姐，明日一定要來。”
我看着他，終於有了弟弟應該有的樣子，不由含笑點頭。說到底，他不過只是個尚未行弱冠之禮的少年。
就在我爲了蕭莘對我流露出的依戀感到開心的時候，沒想到回去就是一場天大的災難。
乾坤宮內，綠苑跪在地上，雙頰紅腫，嘴角帶血，怨恨的雙眼牢牢的盯着座上的那個華貴女子。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蕭君如。她悠閒的喝着茶，像是漫不經心一般問道：“綠苑，只要你說出那個男子的姓名，我就可以保你性命。何須爲了一個男子丟了性命呢？”
“公主說的什麼男子的姓名，綠苑不知。”她低下頭，打定主意不肯說出來。
我走進來，便看到這一幕。蕭君如立刻眼尖的看到我笑道：“來得正好。十四妹，你也來一同看看。這宮女私通侍衛，yin亂後宮，你說該如何處置？”
我低頭一看正是綠苑，心中焦急悔恨。今早時看她神情不對，就應該多長個心眼。沒能及時制止她，是我的錯。現在，她讓蕭君如捉住了錯處。我決不能表現的太過關切，不然蕭君如更加不會放過綠苑。
“公主說是如何，就是如何。”我撇過頭，假裝沒有看到綠苑懇求的視線。
蕭君如略微得意的嘲諷道：“昔日，父皇稱讚妹妹處事最是圓滑，八面玲瓏。今日怎麼就不說話了呢？還是說從前的那些傳言都是騙人的？”
我低頭恭敬道：“從前都是宮人誤傳，父皇誤信。奴婢只是個不受寵的公主，何來八面玲瓏之說。”
蕭君如終於忍不住得意大笑：“是啊。一個冷宮中的賤種，哪裡配得上第一公主這個稱號呢。”
我垂首不語，只是袖中雙手都已緊握成拳。要忍耐，要忍耐。我在心裡告誡自己。
笑完，蕭君如對着跪在地上的綠苑道：“自行去暴室服役十日。若有再犯，定叫你和你情郎做一對鬼鴛鴦。”
我懸着的心總算放下。蕭君如懶洋洋的起身道：“本宮要沐浴，擺駕華清池。”一衆宮人簇擁着她慢慢走遠。
綠苑慢慢從地上站起來，看着我冷冷道：“從此，你我姐妹情斷。”說罷，一瘸一拐的走出宮殿。
我看着她纖瘦的背影，想要上去扶她，卻最終收回了腳步。也許和我接近，纔是她災禍的根源。爲保她安全，我還是不要再去幹涉她的事情了。
今夜註定是個不平靜的夜。蕭君如沐浴完畢之後，回到御書房繼續批改奏摺，留下我御前侍奉。沒過多久，她的隨身嬤嬤走進來稟報道：“剛剛巡城的侍衛來報，翰林院孟學士府上被土匪洗劫，全家五十一口無一倖免。”
蕭君如正在批改奏章，頭也沒擡，輕描淡寫的一句：“知道了。”便揮退嬤嬤。
我站在旁邊卻連茶杯都拿不穩，只覺得天旋地轉。京中守備森嚴，怎麼可能有土匪？這分明就是買兇殺人。想孟學士爲人正直，與人少有過節，而且更是有先帝留下來的暗衛保護。有這個能力將他們全家滅口的也只有眼前這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鎮國公主了。
蕭君如放下手中的筆，突然擡起頭來衝我笑道：“知道麼？孟大人一家是本宮殺的。”
“果然是你。”我登時便摔了茶碗，憤怒的看着她。
“但凡和本宮作對的人，都要死”她咬牙切齒道。
我看着她的表情，突然冷笑一聲道：“公主肯定是還未捉到孟大人，纔會這樣惱羞成怒，想要遷怒他人。京師離前線，不過五日行程。若是白將軍受到聖旨，就會立刻回京。倒是公主的王位怕是要換人坐了。”
她怒極了，伸手就是一個巴掌，將我打得倒退幾步，跌倒在地。嘴角立刻破了皮，我擦去了嘴角鮮血，突然大笑道：“孟學士在天之靈要是知道這個消息，也會安息了。蕭君如，你沒有幾日好日子可過了。”
蕭君如被我這一番話激得勃然大怒，舉起一旁的架子上的圓頸花瓶直接想我扔來。我連忙往右一躲，花瓶被摔得粉碎。她突然含笑的嘴角預示着一場新的暴風雨。
“真可惜。如今還是我在王座上，還是我主掌生殺大權。”她不可遏制的狂笑起來，“你不是在意在紫薇殿裡病重的皇上麼？你不是和那個與人私相授受的小宮女姐妹情深麼？那好，我便將他們都給殺瞭如何？”
一陣恐慌覆蓋上我的心。“不，你不能這麼做。那是皇上。你怎麼敢弒君？”驚恐之中，我早已忘記了自己的立場，緊緊揪住蕭君如的衣領死死逼問道。
“有什麼不敢的？皇上不也是殺了父皇之後才堂而皇之的登基的麼？天道輪迴，因果循環。哈哈哈，這就是報應。報應。”她狂妄的笑着，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
“來人，給紫微宮備上鴆酒。本宮明日就要登基。”一瞬間，她臉上的笑意褪盡，露出滿是殺意的眼睛。
那一路，是我在宮中走得最漫長的一段路。前一刻，他剛剛叫我十四姐。後一刻，我卻被架着帶到紫微宮要親眼看到他飲下這一杯毒酒。問世間何物最毒，鶴頂之紅鴆之羽，都不如人心最毒。
紅漆大門咿呀一聲被緩緩推開。夜中不見星辰，宛如一塊黑色的布幕將天空籠罩住。身後一推，我踉蹌幾步，跌跌撞撞的走進紫薇殿。蕭莘聽見聲音，便從牀上起來，見到我跌倒在地上，連忙趕過來扶我。
卻見我一臉慘白，目光悲慟，他臉色微變道：“十四姐，怎麼了？”
我拉住他的手，不斷道：“快走，皇上。快逃，皇上。從這宮裡逃出去，逃出去。”
蕭君如繼我之後大步走入殿中，蕭莘見蕭君如走進來，臉上毫不掩飾厭惡之情道：“鎮國公主，今日來有何貴幹？朕可不記得有詔你前來。”
蕭君如盈盈施禮，妝容明媚，笑顏如花道：“皇上，臣姐今日是特意進宮來送皇上一程的。”
蕭莘大怒罵道：“朕何時說過要走。蕭君如，你個賤婦，不要欺人太甚”
蕭君如對蕭莘的大罵，像是沒聽見一般，繼續道：“臣姐，想要這江山社稷很久了。奈何皇上一直病重不逝，弄得臣姐只能做個虛頭皇帝。今日，聽聞皇上宮中來了刺客投毒，皇上危在旦夕，臨危下詔，託付臣姐江山社稷。臣姐特來送皇上一程。”說罷，兩側的內侍官分別託了一個盤子上面放了一個白玉做的酒壺，一個白玉做的酒杯。壺中自然裝的就是入口封喉的鴆酒。
我一個箭步衝上前去，護着蕭莘，不住的搖頭道：“不行。不行。蕭君如，你不能殺他。他是父皇唯一的皇子，是錦繡的皇帝。你不能這麼做。”
“不必擔心，江山社稷我會好好接收的。皇上，還請服下。”蕭君如說完，內侍官強硬的拉開我。
他一個人跪在地上，擡起頭突然笑了一聲，隨後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堂堂正正的面對蕭君如，以一個帝王的姿態命令道：“放開我十四皇姐。”
蕭君如被這樣突如其來的強悍的氣勢所震懾，不由退後一步，兩個內侍官也被嚇得不由放鬆了對我的鉗制。我趁機立刻推開他們，跑到他面前。
我拉住他手，急忙道：“皇上，我們快些跑吧。說不定，能逃出這皇宮。”說着，我拉住他的手就走。
他卻輕輕揮開了我的手，“皇姐，我不能走。我是這錦繡的帝王。這一生都不能離開這皇宮。若是要我拋棄我的子民，獨自苟活，還不如讓我堂堂正正的死在這紫微宮。這樣，我也算對得起父皇交給我的這一片江山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是不可撼動的自信和如同王者一般寧死不屈的剛毅，他自信的笑着，如同指點江山時的激昂慷慨。
“來人，更衣。”他的聲音威嚴洪武，在大殿中擴散。
幾個內侍官上前服侍他穿上他的龍袍，帶上他的王冕。少年人如玉，陌上歲如花。從他的眼裡，我依稀能看到父皇的影子。想必父皇少年之時也是這般英俊儒雅。隔着冕旒，我能看見他燦若星辰的眼眸，我突然心中一陣酸楚。
他慢慢向我走來道：“皇姐一次都沒有見過我穿上龍袍戴王冕的樣子吧。想不到，這一次見到了卻再也見不到了。”不等他說完，我就上前幾步，抱住了他。
“十五弟長大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長得這麼大了。這般玉樹蘭芝，不知要惹多少女子歡心了。姐姐這次一定要給你找個好姑娘做妻。”現在，我不是無雙公主，他也不是昭和大帝。我們兩隻是一對平凡的姐弟。我可以給他介紹一個好姑娘成親，等到之後，我還能見他有了孩子，有了孫子，開枝散葉，子孫繁茂。
可是，沒有後來。他還未滿弱冠，再過一個月，他就要行成人禮了。可是，他即將死去。
我的心中像是有千萬把刀在刺一樣，強忍着淚水，我囑咐道：“十五弟，路上要小心。”
他微笑着拿起盤子上的杯子，對着浩瀚如同蒼穹一般的宮殿道：“願我錦繡萬世昌隆。”說罷，一飲而盡。
我霎時失去了所有力氣，他的身子宛如短了線的風箏，墜落在地。我爬過去，抱起他的身子，他的血一滴一滴濺在我的襦裙上。粉色的襦裙被暈染出妖冶的鮮紅。
他的身子不住的抽搐，像是離開水的魚兒，痛苦掙扎。我看着他臉上慢慢灰白，氣息一點一點微弱下去，只覺得心裡破；了個大洞，裸露在風中，呼啦啦的，就算是一陣風吹過都會覺得鑽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