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紹一愣。
“都傷成這樣了,還走到哪裡去?”馮野已經接過去話,語氣裡有責怪,也有心疼。
“我想繼續去找藥。”馮紹微垂下頭,低聲說。
席容望着鳳歌,眼眶一紅:“我相信,她肯定更寧願你在身邊陪着她。”
馮紹握着鳳歌的指尖,輕微地顫了顫。
“漫無目的地去找,也不見得就找得到,而且我也已經派了很多人,四處去打聽神醫和秘方,你就先留下來吧。”席容聲音輕柔,眼底卻藏着悲傷。沒有人比她更瞭解,與愛人天涯相隔的痛苦,不需要對方爲自己做任何事,只要能陪在自己身邊,就已經是最大的滿足。
馮紹還在猶豫中,席容的話讓他更加震感:“如果你願意,等你腿傷好了,就扮作侍衛,留在這宮中陪伴她吧。”
“你不怕……”馮紹驚訝地反問,畢竟,自己曾有過那麼重的前科。
“我不怕。”席容微微一笑。她相信,此時的馮紹,已不是那個爲了野心,不擇手段的馮紹。
“留下來吧,這樣我們也可以經常相見。”馮野也在一邊微笑。
馮紹怔怔地望着他們許久,最終緩緩地綻開一個溫暖的笑容,點頭:“好。”
又回馮府休養了幾天,待腿傷徹底痊癒,馮紹便進了宮,成了保護鳳歌的貼身侍衛。
當着其他人的面,馮野和席容對他冷淡疏離,可偶爾的一個對視,或者一個微笑,卻讓彼此心中親切。他們不禁感慨,命運的安排,如此奇妙,竟會在最後,恩怨褪盡,迴歸本初。
每天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馮紹都會溫柔地跟鳳歌說話,告訴她今天是晴天還是陰雨天,園中開了什麼花兒,周圍有什麼新鮮事兒。
後來天氣轉暖了些,他還去木工房,找師傅做了張輪椅,在和風溫煦的午後,和宮女一起推着鳳歌去外面曬太陽。
席容看着這一切,心中感動,又羨慕。若是她和彥祖,也能這樣朝夕相伴,該多麼好。可是彥祖自除夕過後,便沒有再來過信。
席容每天都在盼着使者到來,卻怎麼也等不到,惆悵難安。終於有一日,她再也忍不住,在馮野入宮稟事之後,吞吞吐吐地問,天楚最近有沒有什麼動靜。
馮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輕笑:“要不然,我幫你致信問問吧。”
席容頓時紅了臉,低下頭囁嚅:“我也沒有怎麼……”
馮野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你呀,就是嘴硬。”
“馮野。”席容望向他的眼中,藏着? ,愧意,她本不該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和彥祖的事。
“行了行了,我今晚就幫你飛鴿傳書。”馮野的眼神裡,只有親暱。
曾幾何時,他已經悄悄逼着自己,將某些東西鎖進心底最隱秘的角落,而換了另一種單純,卻同樣深厚的感情,去守護她和鳳歌。這樣,也好,只要有一天,能真正看到她們幸福,他也會覺得幸福。
當晚回到王府,他便真的書寫密函,然後千里傳書給彥祖。
彥祖收到那封信時,頗有些訝異,而待他看完內容,卻不由得沉沉嘆氣。既是佩服馮野的胸襟,也是心疼席容的煎熬。他並非忘了給席容寫信,只是不知道,信該怎麼寫。他無法告訴她,這一個月來,自己在備戰。
事實上,自上次陳閱馮城大捷卻無故撤兵之後,朝中便已有非議,主戰派更是極力諫言儘早滅了天明國,一統東北。
他接口大軍連續征戰過於疲憊,且剛收服西桀和東楚,需要時間整頓,將出兵計劃延緩,但在開年大典上,那些大臣居然又聯名上書,言稱天楚如今的兵力財力,都已足以問鼎天下,應把握良機,再勿拖延。
如此強烈的呼聲,讓彥祖無法置若罔聞,可一想到要和席容生死對決,心中又糾結不已。他並不想針對和她徹底站到對立的位置。但身爲一國國君,有些事,他又不得不做。凝視着那封信許久,他幾度提起筆,卻最終未能落下一字,擲筆長嘆……
而馮野久盼不到彥祖的回信,也覺得失望,他知道,雖然席容從來不問,但必定日日在等。
當他那天進宮,一進院門,便看見她坐在廊間,怔然地望着不遠處馮紹陪伴鳳歌的背影,眼神那樣悵惘,心中不禁一疼。走過去,他將手在她的肩頭按了按,她擡起眼,看見是他,勉強笑了笑:“你來啦?”
“我想……”馮野斟酌着用詞:“彥祖應該是有重要的事在做,所以才暫時未與你聯絡。”
席容輕輕“嗯”了一聲,便未再說話。是,她要相信,他不會忘了她。“我們也過去看看吧。”席容強斂了愁緒,站起身往鳳歌他們的方向走去,馮野也隨後跟上。
走近的時候,聽見馮紹正在對鳳歌說:“看,那邊樹梢上有一朵花是淡粉色的哦,鳳歌想不想要?我去摘給你。”
席容微笑,眼眶發酸。
馮紹現在每天就是這樣寵着哄着鳳歌,彷彿她什麼都聽得見,什麼都看得見,彷彿他的心思,她都能體會。這樣的他們,真的不能說不幸福。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發酸轉過頭來,望着她和馮野一笑,眸光柔和寧靜。
席容伸手,幫鳳歌將風吹散的發理好,然後俯身在她耳邊,低低地說:“歌,你看,我們都陪着你,你也應該乖乖聽話,早點醒過來,陪伴我們,對不對?”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有風拂過,那一刻,鳳歌的睫毛,似乎輕輕顫了一下……
……時間就這樣又過去了半個月,這一天,席容正在午休,馮野忽然到來,說接到軍中急報。
在席容展開那張紙時,馮野不忍地別開眼,在心中嘆了口氣。
而席容在看完那幾字之後,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陳閱已率三十萬大軍奔赴赤河,而天楚都城之外,還有二十萬軍隊集結,整裝待發,傳說將由彥祖親自帶領,進攻馮城。”原來,他就是在忙這件事。席容緊緊咬着嘴脣,將那張紙緩緩地在手心揉成一團。半晌,她擡起頭來,眼中已是冰涼的平靜:“我們如今可用的兵力有多少?”
“原來的二十五萬,加上這大半年新增的十五萬,一共四十萬。”馮野回答。
不僅兵力不如天楚雄厚,而且天明國真正可打硬仗的將領只有馮野一人,但他有怎麼能分出身來,同時對付陳閱和彥祖?
席容沉默許久,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我隨你去吧。”
馮野整個人愣住,隨即連忙阻止:“那怎麼行,太危險。”
“國若是亡了,在哪裡都一樣危險。”席容自嘲地笑笑:“到時候你去赤河,我駐守馮城。”
“不行,你就留在帝都,哪也不要去。”馮野皺緊了眉,語氣冷硬。
席容的眼神,無奈卻又堅定:“我現在是天明國的女皇,擔負的,不僅是我個人的安危,而是社稷存亡,所以,我必須去。”
她站起身來,在高臺之上,俯瞰那一地殘陽,輕輕地吐出幾個字:“朕意已決,不容再勸。”
馮野的身軀微震,沒有再言語,深深地一拜,轉身出了朝堂。
而就在當天,席容夜召羣臣,宣佈自己將御駕親征,衆人皆驚異莫名。
席容看着殿中的憧憧人影,聲音極其平靜:“朕這次走,將帶走八萬御林軍,以補充兵力之不足,僅留兩萬人留守,若到了此等危急關頭,還是有人心存異意,那麼大可趁此機會謀奪帝都,朕不在意,反正待天明國滅忙,這裡也同樣會是座死城。”
昏暗的燈火下,每張臉皆是肅穆悵然,一片死寂。
“朕還是那句話,國之廣廈倒塌,覆滅的是天下蒼生,而不僅僅是朕,因此,萬衆一心,或是同歸於盡,但聽憑諸位自己選擇。”說完這句話,她起身離開。那張空蕩蕩的龍鳳金椅,映在人眼中,折射出一片淒涼悲壯的光景……
那碗席容回到寢宮,默然凝視牀上躺着的鳳歌許久,將馮紹單獨召進了內室。
“我明天就得走了。”席容沉沉地嘆出一口氣,看着馮紹:“鳳歌需要每天以我的血喂蠱,所以不能分開,只能由你保護她,我們一起走。”
“好。”馮紹深深望了她一眼,並未多言,乾脆地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