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幕落下,天明國才找到了機會,將大批火把伸出城牆之外,使天楚軍視線受擾,看不清守軍具體方位,而被落下的火彈砸傷焚燒,攻勢減弱。
彥祖下令暫時停止攻勢,在回望了一眼那座烽火中的危城之後,率軍後撤。
席容微微鬆了口氣,可是當她看着城樓上堆積如山的屍體,卻又重新陷入悲傷。她知道,天明國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有宮人端來飯菜,她只搖了搖頭。
“陛下,你已經一整天滴水未進了,這樣下去會熬不住的。你若是倒下,我們可就失了主心骨啊。”旁邊的人勸說。
她只得勉強拿起筷子,木然地往嘴裡送了幾口米飯。
而就在這時,有人驚慌地衝進內廳:“不好了,不好了……糧草庫着火了。”
“什麼?”席容一驚,手中的銀筷頓時落地,發出一聲跪響。她立即起身,一路小跑去往倉庫。
雖然在發現失火之後便迅速撲救,但是火勢太大,藉着風力,已將絕大部分糧草燒燬。
席容站在那熊熊火光之前,脣角泛起一抹頹然的苦笑。這必是城中暗作所爲,好,好啊。本就糧草匱乏,馮城又是沙漠中的孤城,與其他地方距離甚遠,補給困難。如此,這城定是守不住了。
這時,馮紹也聞訊趕到,看見這種情形,極力想安慰席容,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好半天只說出一句:“有些事,他也有他的苦衷。”
“我不怪他。”席容緩緩地搖了搖頭。天楚收服東楚,滅了西桀,統一東北之勢,已不可逆,天明國又怎麼可能永遠偏安一隅。這場戰爭,即使不發生在今日,也會發生在將來的某個時刻。而若天明的國君不是她,必定早已發生,絕不可能還爲敵國留出大半的緩衝時間。
她也相信,即便真的城破國亡,他也絕不會爲難她,自然會保她周全,好生安頓。可是,她如今的身份,是一國之主啊,擔負的,是整個天明國的命運,而不僅僅是那個和他相愛的小女人,只需一方庇廕,便能苟安於世。
“回去吧。”她低低一嘆,吩咐其他人善後,便轉身離開,馮紹也只能嘆息着跟上。
到了王府,席容獨自進了房中,坐在鳳歌牀邊,怔怔地凝視着她的臉。許久,有淚滴下,她悽然一笑,握緊了鳳歌的手:“對不起,我只怕要連累你了。”
緩緩起身,她取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用力劃下,鮮血頓時涌出,一滴滴流到桌上的瓷罐,直到全部注滿,她才用布條止住血,然後將罐蓋用蠟油密封。
她把馮紹叫進來,將那瓷罐遞到他手上。
溫熱的觸感讓馮紹一愣:“這是什麼?”
席容低下頭,:“我……不能陪鳳歌了……所以……”
她還沒說完,馮紹就一下子明白了,低吼出聲:“你傻啊,居然這樣!”
席容不語,許久才哽咽開口:“你今晚就帶着鳳歌走,這罐子裡,有我讓太醫特配的止凝藥,應該還能撐些天,包裹裡還有續命補藥,你看能不能……找到法子……救她……”她再說不下去,失聲痛哭:“我對不起鳳歌……對不起她……”
馮紹握緊了拳,許久才慢慢舒展開,按着席容的肩膀,聲音沙啞低沉:“別多想,也不要做傻事,總會有辦法的。”
“好。”席容點頭,勉強微笑:“那我……先睡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馮紹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退出了房間。
看着她們房中的燈燭熄滅,馮紹在黑暗的院子裡默站了許久,最後回自己房裡換了夜行衣,自馮野那天告訴他的密道,悄悄出城……
當他接近天楚軍營,被守兵發現,弓箭立刻上弦,厲聲高喝:“誰?”
“天明國使者。”馮紹回答:“我要見你們主上。”
對方眯縫着眼打量他的裝扮:“有何信物?”
“無需信物,見了你們的主上,他自然能認得出我。”馮紹眼神冷然。
兩個守兵被他的氣勢鎮住,交換了個眼色,隨即派人前去通報。
而彥祖在聽完之後,初時一愣,馬上命令傳召。
馮紹進帳那一瞬間兩人的對視,使彥祖即刻認出了他,揮手將其他人全部摒退,訝異地問:“怎麼是你?”
“說來話長。”馮紹此時,無心講述之前的那些事,直接開門見山:“我是來勸你放棄攻城。”
彥祖怔了怔,沒有做聲。
“我知道,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我的話不見得有說服力。”馮紹自嘲地笑笑:“天下於你,已是唾手可得,而你也不捨得放棄十年辛苦謀劃,可是,你的對手是席容啊。”
他長長一嘆,彥祖低垂的眼瞼下,也是眸色複雜。
“我不會傷她。”半晌,彥祖纔開口。
“可她如今,是天明國之君。”馮紹望着他:“她當日,曾在城頭盟誓,要與天明國共存亡。而今夜,你知道她做了什麼嗎?”
彥祖心中一顫:“什麼?”
“她以刀割腕,爲鳳歌存下最後的蠱血。”馮紹的聲音裡,滿是沉重。
彥祖擡起眼看着他,嘴張了又合,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
馮紹搖頭嘆息:“彥祖,若是你破城,她必定會以身殉國,無顏苟活,你真的忍心嗎?”
彥祖心中劇烈地痛,緊緊閉上眼睛。
“天下固然重要,可若真的因此失去了那個人,到時候再怎麼痛苦,都已經晚了。”馮紹的脣邊,有悵惘的笑:“就如我看着昏迷不醒的鳳歌,那種恨不能將自己千刀萬剮的心情,當真是生不如死。要知道這世上最無用的兩個字,就是‘後悔’。”幽然一嘆,他再沒停留,拱手告辭而去。
他走後,彥祖怔然獨坐在帳中,整整一夜……
次日清早,他寫就兩封密函,分別傳給馮野和陳閱。
當馮野將他的信看完,震驚不已,許久纔回過神來,望着遠處的天際,輕聲嘆息。
陳閱收信之後的反應也同樣愕然,但最終只能苦笑,命令守兵,趕赴馮城,而馮野也隨後率軍回撤。
當城中的席容聽到這個消息,頗爲訝然,旁邊的副將猜測彥祖是想調回陳閱增援,速戰速決。這也有道理,畢竟陳閱大軍是彥祖麾下最精銳之師。但至少,馮野也回來了,她終於也安心了幾分。
接下來的兩天,天楚軍再未發動攻擊,似乎真是在等陳閱。
而馮陳兩支大軍,分別自赤河兩岸出發,幾乎是同時抵達。
馮野並未入城,而是直接在城外擺弄陣勢,並託人帶話給席容,讓她不要貿然開城門,以防天楚軍乘虛而入。
席容看着兩軍對峙,爲馮野擔憂不已。
而彥祖有了陳閱做後援,顯然底氣更足,絲毫沒把馮野放在眼裡。不多時,便使人前來叫陣。
雙方先是各派兩名副將出戰,一勝一負打平。到了第三局,馮野親自出戰,陳閱出列請纓,彥祖卻一擺手,嘴角微勾:“朕與馮王爺是老朋友了,這次正好相互切磋一下技藝,增進增進感情。”
陳閱只得退下,彥祖則策馬來到正中央,對馮野笑着招手:“來啊王爺,我們二人,也好久未交過手了。”
馮野的眼神微微一閃,隨便便迎了上去。
城樓上的席容,看見這一幕,心不由得揪了起來。彥祖和馮野的武功,本不相上下,只是一個陰狠,一個凌厲,雙手纏鬥起來,只見刀劍翻飛,人影繚亂,旁人根本無法靠近跟前。
席容的心,越揪越緊,幾乎擰在了一起。這兩人,無論傷了其中哪一個,都非她所願。
忽然,只見馮野的上半身往後仰去,幾乎貼上馬背,而一枚飛鏢自他胸口上方滑過。
席容不禁有絲憤怒,在兩軍對壘之時,彥祖居然還使用暗器,未免太不夠磊落。她立刻命令身邊的官兵,擂鼓一聲。
彥祖似被這鼓聲嚇了一跳,身形驟然滯住,馮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刀但飛擲了出去。
直 , ,N中彥祖的左腹,穿身而過。
這一瞬間,所有人都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