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獄監面面相覷,不敢多言。魑魅和席容正待進去,李玉忽然又出聲:“這裡畢竟是天牢重地,只能許一人進入。”
魑魅一愣,正要再求情,席容卻擺手:“我獨自進去即可。”說完便踏進了那道血紅的門。
首先引入眼簾的便是幽暗陡峭的樓梯,盡頭一片漆黑,卻時不時傳來淒厲的慘叫,極爲嚇人。
但席容深吸一口氣,仍舊平靜了心神,扶着兩邊的牆壁,一步步往下走。可就在快要走到最底下那一階時,她卻忽然心中一驚,將手縮了出來。在昏暗的燈光下,可以看得清,她的指尖染滿了血跡,大約是某個囚犯留下的,尚未乾涸。
席容站在那裡,胸-脯微微起伏,李玉背對着光,站在入口,居高臨下地看她的背影,眼神深沉。
片刻之後,她取出袖中的帕子,拭去指尖的血跡,繼續往下走。她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她要見彥祖。當她穿過那一排囚室,來到彥祖的面前。只看了一眼,淚就滾滾而下。他怎麼能被折磨成這樣?
彥祖本已被打得即將昏厥,但當看清來人是席容,猛地擡頭,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彥祖。”她跟了過去,站在他面前,擡起手卻不敢觸摸他,怕碰疼了他的傷處。
“你怎麼會來?”當彥祖回過神來,立刻低聲咆哮:“他們怎麼能讓你來這裡?”
“是我自己要來的。”席容用手輕掩住他的口,指尖下乾裂結痂的嘴-脣,讓她心如刀絞。
“席容你乖,快回去,這是不是你該呆的地方。”他輕累吻了一下她的指尖,柔聲哄着他。
“不。”她流着淚搖頭:“讓我多陪你一會兒,哪怕……就一會兒。”
這時,李玉也下來了,揮手示意兩邊行刑的人退下,將這一刻時間獨留給這對夫妻。
“彥祖,你爲什麼要認?”席容淚流得更兇:“這是死罪呀,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彥祖點頭,再次親吻她的手:“別擔心我。”
叫她怎麼能不擔心?只怕明日,他便會被壓上法場。既有供詞,那個皇帝絕不會放過他。實在不行,她去求……
她的心念纔剛一轉,便被他厲聲喝止:“席容,你絕不能進宮,聽到了嗎?”
“哦。”她低下頭,輕聲應道。
“絕對不要,我彥祖,不是需要用自己女人的尊嚴來換命的人,你若是那樣做了,便是羞辱我。”彥祖緊緊盯着她,生怕她一急之下,會做傻事。
“我知道了,你放心。”她嘆氣,仰起臉,輕輕吻了一下他的脣。大不了,陪他死。她的心又平靜下來,卻又被他再一次看透:“別傻,席容,若是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出了事,自會有人替你安排,到時候,你一定要聽話。”
“我不聽話。”她脖子一硬,倔強地看着他:“你不許出事,萬一也不行,你若死了,我就陪你一起。”
“你這個犟丫頭。”他又罵又笑,心中滿是酸澀的暖意。他真的,找到了生死不離的伴侶。
“爲了我,一定要活下去。”席容凝望着他,眼中滿是淚水。
“好。”他的眼中,也已有溼意。
這時,門外的李玉輕咳一聲,表示探望時間已到。
“快回去吧,席容,我不會有事,嗯?”彥祖溫柔安慰。
她點頭,再次印上他的脣,停留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捨地分開,低聲囈語:“反正你記得,上窮碧落下追黃泉,我們永遠在一起。”
“好。”他點頭,又催他:“快回去。”
她終於離開,彥祖閉上眼,咬緊了牙關,不讓淚輕彈……
當牢中只剩下彥祖,李玉慢慢走了進來,站在他面前,眼神中竟有幾分羨慕:“現在我明白了,爲什麼你爲他她,會毫不猶豫地招供畫押。”
“是,她值得。”彥祖驕傲地笑。
“只怕明日的法場,有人還會拿她來逼你赴死。”李玉也笑了笑。
“呵,自然是。”那人的路數,他不會不瞭解。
“來人。”李玉回頭叫獄卒:“將殿下解開,今天既已是最後一晚,上些好酒好菜,爲殿下中踐行。”語畢他悠然離去,卻在轉身的時候,手在背後,比了個三字。
彥祖盯着他的手勢,眼神深幽……
次日清早,皇帝竟然親自來到獄中,看望彥祖。一時來,便是喟然長嘆:“祖兒,你那次不是說要好好爲父皇送終嗎?爲何後來這麼心急,犯下如此大錯?這江山,遲早不都是你的嘛?”
彥祖不語,只是盯着他,痞痞地笑。
“你說你……”皇帝似痛心疾首:“到了現在,也還是不思悔改。”
“我悔改了,父皇便會饒了我?”彥祖微偏着頭,調侃地問。
“你知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你這次……”皇帝極爲無奈地雙手一攤:“你犯的是謀逆大罪啊,你叫父皇該如何是好?”說着說着他甚至用手裡執着的白帕抹了抹眼角,彷彿他已老淚縱橫。
彥祖閒閒地看着他喝做俱佳,也不戳穿,嘴角的笑容一直未消。等他戲演得差不多了,問上一句:“父皇是來送我上法場的?”
皇帝怔了怔,點頭:“你是朕最寵愛的兒子,朕自然要送你最後一程。”
“那就多謝父皇了。”彥祖朗聲大笑。
“不愧是朕的兒子,有氣概,不怕死。”皇帝呵呵一笑,隨即命令身邊的人:“送太子殿下去車上。”
連壓赴他上法場的人都是特地欽點,他的父皇果然對他頗爲看重,彥祖嘲諷地笑,坦然隨之上了精鋼做的囚車。
一路上,百姓圍觀,更有蓄意污辱的人,追着往他身上砸髒物,罵他是不忠不孝的反賊,他一概泰然受之。
到了刑場,果然見席容坐在高臺之上,身邊是兩個身材粗壯的宮女,一看便爲男人所扮。
兩兩相望間,席容已經差點忍不住站起來,肩膀卻被一左一右兩股暗力牢牢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今日一大早,皇帝便派人來接她,說憐惜他們夫妻二人生死訣別,給他們見最後一面的機會。縱使龍潭虎穴,此刻也不得不跳。她終是前來,魍魎暗中隨行,魑魅脫身離開,去做其他打算。
彥祖被按跪在刑臺之上,聽李玉逐條宣讀他的罪狀,又說皇帝念父子之情,特意開恩,只處置他一個,家眷無尤。
“謝主隆恩。”他大笑着朝前一拜,擡起頭時,又深深望了席容一眼,見她正極力忍着淚,臉色已慘白。
心中驟疼,他低下頭去,等待那三聲喪鐘。
一聲。
兩聲。
三聲。
劊子手的刀瞬間劈下。席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可就在這一剎那,卻聽見邢臺之上,一聲巨響。她睜開眼睛,被看到的情景驚呆,那原本爲堅石所鑄的刑臺,竟四面炸開。
而彥祖,如蛟龍入空,騰躍而起,直撲向自己。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也飛身撲向她,是皇帝。身邊的那兩個宮女悶哼一聲,向後倒下。席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快被來自兩個不同方向的勁風捲倒,眼睛看到的都是繚亂的影子。
下一刻,她的身體,被彥祖扯入懷中,而與此同時,皇帝的手也已經觸及她的面門。
只覺得臉上一疼一涼,面具被生生撕下。
“……蕊……”皇帝在看清她面空的那一刻,彷彿頓然癡了,喃喃不成語。
彥祖卻立刻趁此機會,抱着她飛掠到三尺開外。
“抓住他們。”皇帝回過神來,竭斯底裡地喊:“我要那個女人。”
駐守在側的禁衛軍,即刻追趕,埋伏在圍觀人羣中的彥祖親衛,也迅速反擊。場面一片混亂。皇帝站在人羣之中,看着那兩個人的身影,越逃越遠,眼中似燃起熊熊火光。
他要她。那張臉……居然跟那個人……一模一樣。他要她,一定要得到她。過分的激動,讓他的周身都開始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