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的暗淡下來,西落的太陽只留一線在地平面,橙色的紅霞對應着天空朦朧的彎月,日月更替的交集也不過就在這瞬間的一霎那。
梵音此時早已經用過了晚飯,她問過了春草,水溪仍舊在後罩房還沒有露面,今晚是翠巧和水溪守夜,水溪昨晚上就告訴翠巧可以回去睡,她一個人守夜就可以。
馮媽媽一直都在院子裡張羅着活計,院子中已有幾個梵音不想用的人,如今還沒有選到替手的,馮媽媽也只能黑臉開吼,爭取把那些人的良心都吼回來。
只可惜,有些人的心思已經飄到了天邊,再也回不來。
春草回了後罩房時,水溪連忙出了門,連一句話都沒有給春草留下。
屋子雖然已經收拾的乾乾淨淨,但那股子奇怪的薰香味道仍在,春草聞入鼻中,只覺得心跳加速,腦子有些暈乎乎的,連忙敞開了門窗往外放着空氣,她自己則抱着被子去了彩雲和翠巧的屋子。
這個屋子,實在是沒法呆了……
水溪悶頭就往梵音的屋子裡走去,馮媽媽正從屋內出來,看到水溪這一身精緻出奇的妝點,心裡只有冷意,特別是她走近自己時,身上那股子濃濃的香氣,讓馮媽媽的臉色當場沉了下來。
水溪不敢擡頭,仍舊低頭往屋裡走,馮媽媽則叫住了她,“先等一會兒。”
“馮媽媽有什麼事?我還急着去伺候四奶奶。”水溪的語氣有些急,旁日裡她說話聲格外的輕柔舒緩,從沒有今天這樣的焦躁。
馮媽媽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四奶奶要給三奶奶的,你跑一趟吧。”
信被一把塞入水溪的懷裡,水溪嚇的連忙跳開,險些把信直接扔了地上。
“你幹什麼?”馮媽媽的語氣更厲幾分,“我還指使不動你了?你倒是夠金貴的,還不快去?”
“翠巧姐姐身子不好,我急着去替換她,媽媽還是再找個人送信吧,綠荷呢?讓她跑一趟……”水溪四處瞧看,爭取找一個能替代自己的人。
她如今做好了一切的準備,誰知道馮媽媽卻讓她去給三奶奶送信?
真是萬事俱備卻突然多個茬頭,送信一趟也需要不少的時間,四爺若已經回來了怎麼辦?那時她就沒有中途攔截四爺的可能了!
馮媽媽抱着手臂看着她,“喲,你也開始會挑選人幹活兒了啊?要不然我這位子就給了你?你也不睜眼瞧瞧,這院子裡還有哪一個不是正手裡有活兒都在忙着的,只有你一個,躲了屋裡一下午都不見着影,這會兒穿的花枝招展的就出來了,若不是在府裡和四奶奶的院子裡,我還以爲這是在大街上的妖精姐兒呢!”
馮媽媽的諷刺讓水溪心底一顫,眼睛裡潤了淚險些哭出來。
她並不是第一次挨馮媽媽的罵,但卻是第一次罵的這麼狠!
到底是怎麼了?她難道如今就這樣的招人煩了嗎?
馮媽媽也懶得說她,手朝着門口一指,“還不去?天色已經不早了,若是這封信送不成,你就捲鋪蓋回家去算了,你在這府裡頭是伺候人的丫鬟,不是享福的主子,若是嫌棄自己命不好,這輩子就多做點兒良心事,下輩子老天爺也能讓你投個好胎!”
水溪實在是忍不了了,咬牙狠心便朝着院子外跑去。
一邊跑,一邊哭,冬日的寒風已經很涼,眼淚滑過臉頰時就好像被割了一刀般疼痛。
可水溪此時的心裡卻更疼,疼的她已經發瘋!
她一定要做主子,絕對不要再做奴才,絕對不要!
看着水溪跑出了門,馮媽媽也是氣的粗喘連連,翠巧剛在屋內也已經聽到了馮媽媽的謾罵,這會兒踏出門來把馮媽媽攙扶回去,“罵不醒了,她已經無可救藥了……”
“噁心的,我真想拿大棍子打她!”馮媽媽捶着胸口,不停的順着氣。
翠巧驚愕道:“她真的用了那種東西?”
馮媽媽點點頭,“迷惑人的。”
“這……這也太……”翠巧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若是真讓她得了逞,四爺吃了虧,爲了鍾家和四奶奶的名聲,府內一定不會讓這件事鬧大。
水溪再哭嚎着說自己吃了虧,那四爺是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了!
這可不僅僅是壞了四奶奶和四爺的感情,也是給鍾家添堵啊!
馮媽媽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帶着翠巧進了屋,去向梵音回稟這件事。
田氏突然聽聞楊懷柳派人來給自己送信十分的納悶,“她這是想幹什麼?吃飽了撐的吧?想說什麼傳個話不就行了,還搞什麼送信的把戲,那個爛蹄子肯定沒安什麼好心眼兒!”
“您也不妨見一下,看四奶奶到底想幹什麼,她這麼久都沒來找您,如今突然有了信,說不準也是誠心的探望,是怕您不肯見她、收她的禮罷了。”
田氏身邊的孫媽媽勸着,田氏卻是冷笑,看着自己身上還未褪去的傷疤,冷笑着道:“把我坑的這麼苦,她還有心來道歉?鬼才信她有什麼好心思,她是想來看我的笑話吧?好在三爺沒有把我給打死了,不然她一定會笑死的。”
“您要不肯見,那老奴去回了她?”孫媽媽無奈的嘆口氣,三奶奶不知道每天要罵四奶奶多少遍,終歸她養不好身上的傷,治不了心底的痛,四奶奶就永遠都成了罪魁禍首。
田氏沒有立即回駁,半晌才道:
“讓她進來,我倒要看看楊懷柳那個死女人搞什麼鬼名堂!”
孫媽媽到門口去傳話,過了半晌水溪才緩步的進了門。
一路上的冷寒風吹,她身上的薰香氣味兒已經淡了些,只是她一進門,田氏便立即豎起了眉,狠戾的審度之色完全的盯在了水溪的身上。
“奴婢給三奶奶請安了,是四奶奶讓奴婢來給您送信。”水溪說話的聲音都帶着顫,田氏給孫媽媽使了眼色,孫媽媽便從水溪的手裡接過信,送到了田氏的手裡。
田氏看了信封半晌,才伸手拆開,可她的餘光卻依舊在盯着水溪,她的驚慌和不安、她的惶恐和焦急佈滿一臉,這個丫鬟到底是想什麼呢?
田氏沒有仔細的想,把信封拆開,拿出裡面的紙頁看。
挪大的一個“戲”字橫寫在紙頁中央。
只有這樣一個字,連多餘的一滴墨都沒有……
“這個死女人!”田氏心底忍不住狠罵了一句,眉頭皺成了鎖。
“行了,你走吧。”田氏也懶得多問水溪,水溪聽聞田氏讓她走,臉上的喜色格外的濃,連忙給田氏行了禮就慌忙退下,恨不得一溜小跑就回四房院子。
“這丫頭吃錯了藥吧?”田氏把紙頁給孫媽媽看,“楊懷柳這個死女人在搞什麼鬼?連她派來的丫鬟都格外不正常。”
孫媽媽把紙頁拿過來,細細的思忖片刻,與田氏道:“三奶奶,你覺不覺得那個丫鬟身上的味道很奇怪?”
“媽媽怎麼看?我只覺得她好像很害怕,很想跑。”田氏養病的這些日子,也不再似之前那樣的瘋癲和狂妄,也開始聽一聽孫媽媽的勸。
如今鐘行奇還是沒有搭理她,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是好,對田家的事的確是她虧心,可她又有什麼辦法?楊懷柳告了一狀,鐘行奇差點兒把她給打死,心底這個坎兒,田氏始終忘不掉、過不去,否則也不會一直都在院子裡不露頭了。
孫媽媽拍拍田氏的肩膀,安撫着道:“您還記得那個死了的姨娘,當初是怎麼跟了咱們三爺的?”
田氏瞪大眼睛,“那個死女人,死了纔好,我還管她當初怎麼跟的三爺,若不是三爺肯認下她,太姨娘也咬牙認了她,我、我恨不得打死她!”
“這個丫鬟身上的味道很古怪。”孫媽媽說罷這一句便不再多說。
田氏徑自的沉悶思忖,可想着想着卻突然的笑開了,“呵呵?恐怕是楊懷柳還不知道身邊人已經開始朝着老四下手了吧?哈哈哈,最好讓這個丫鬟得逞,我也想看看她傷心欲絕時候是怎麼哭的!”
馮媽媽與梵音說了水溪已經開始有了動作,“四奶奶,如今怎麼辦?老奴今晚上就給她趕走?”
梵音搖了頭,“不,就由着她動手,她不動手我怎麼把她拿下?也沒辦法引出二房的人來,單讓她自己供認,她是不會答應的,莫看她旁日裡話少,也是個性子極擰的人。”
“可四爺那裡……”馮媽媽忍不住道出擔憂,“四爺那裡若是真的沒忍住,吃虧的還是您啊!何況四爺也會受委屈的。”
“奴婢也覺得這樣對四爺不公平。”翠巧在旁插上一句,“好歹四爺心裡沒有她,只有您一個。”
“他?”梵音狡黠的笑,讓馮媽媽更不能理解,“四奶奶,可不能傷了四爺的心。”
梵音攤開雙手,看着二人道:“你們啊不用擔心他,他那個人是出了名的活土匪,你們見他何時吃過虧?別把他想的太簡單了,他比咱們所有人的腦子加一起都聰明,除非是他自己也有那個念頭……”
“她回來了。”翠巧在門口瞧見了水溪的影子,梵音自言自語的嘀咕着,“那就讓這場戲開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