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飛舞

一個陰森森的小屋。

昏暗的光澤下,小屋的牆角結着幾張殘破的蜘蛛網。發黴的氣息充斥着人的鼻孔,像隨時會冒出鬼魅一般。

在殘破的蜘蛛網下面,一個髮絲凌亂的女人斜靠着牆角,鼻息若有若無。

窗外,月光慘淡。冷風晃着楊柳,隱隱約約的竊竊私語傳入小屋……

“這娘們兒真他媽好看!”是個男人的聲音,年齡約莫二十左右“只可惜……”

“只可惜兄弟沒福氣!”又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年齡也約莫二十左右“不如,我們兄弟……”

那男人的語氣低沉下去。少頃,有腳步聲傳來。接着傳來鎖鏈響動的忽忽拉拉聲。

看看闖進屋子裡的兩個黑衣男人,牆角的女人微微動了動身子,又躺了下去,似乎受過大刑一般。

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胭脂山莊掌櫃——蔡思晴!

“我的老闆娘,您今天落在我們兄弟手上,算你三生有幸!”後來說話的男人說道“我們兄弟可是健壯威猛,耐力超羣……”

“看這小手都給鏈子勒出血印了,紅的我心疼……”

“呸!你們身上太臭,老孃我聞見就噁心,去洗洗再來吧……”蔡思晴有氣無力的說着,嬌弱的身子似一團蠶絲。

那兩個男人一驚,沒想到這如花似玉的人,竟如此會意他們。看着她喘息不定的樣子,兩個人急劇燃燒起來。

“洗了就沒有味道了!寶貝,我來了!”

“不!我先來!豆雞,你去門外看着點兒。”

“豆狗,你指揮我??”豆雞臉上起了一層厭煩之色。

“怎麼?我比你大!你就該讓我。”豆狗拍拍胸脯理直氣壯的說。

“你什麼大?你有我大?”豆雞也拍拍胸脯說,“我屬雞!”

“我是組長!”

“……你!!……”豆雞氣的吹了一下嘴邊的一撮鬍子,憤恨的朝屋外竄去,“老子不幹了!”

“小兄弟,別鬧心情嘛!要不,你們兩個一起來吧……”

那兩個黑衣人被蔡思晴的話給定住了,渾身像打了麻藥一般。又像中電一樣,打了幾個寒戰。

“啊!!”兩個黑衣男人異口同聲的說“美人,說什麼?能不能再說一次?”

“你們……討厭!!”蔡思晴撒嬌的一晃一扭,眼睛跟着又忽閃了幾下,一束波光襲向那兩個男人。

那兩個黑衣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狼撲小羊一般,撲向蔡思晴。

“啊!!——”

“啊!!——”

靜謐的空氣裡盪漾着剜心的尖叫。尖叫徹骨!

春暖的季節,花開的絢爛,花謝的也絢爛。絢爛的血紅。

原來蔡思晴被太皇太后的殺手劫去了,昨天……

蔡思晴看見立在胭脂山莊門口的人後,整個身子都僵了。

那錦緞華服,銀絲翠線,長長的袍子拖了一地的人是李雪。宮廷御用樂師。

李雪只撥了一下懷裡的七絃琴,蔡思晴尖叫一聲就倒下去了。她手裡的胭脂來不及拋出碎在了手心裡。

李雪挾着蔡思晴飛身上了一輛馬車。那顴骨高突,面色煤黑的中年男人尾隨飛去。

蔡思晴被李雪的‘忘情七音’放倒後,被關在那間黑暗的小屋內。

在半睡半醒中,她看到了李雪交給豆雞豆狗的黃鳳令。精雕細刻的一塊黃玉,圖案是一隻展翅鳳凰。那是太皇太后的信物。

他們曾經在一塊兒玩耍的哥們弟兄成了對手的親信。李雪是太皇太后的親信。

李雪簡單的交代幾句話後,一縱身消失的無影無蹤。

蔡思晴獨自在黑暗裡運功調息。待那兩個豆豆開鎖進門時,身上的被封穴道已開。

蔡思晴朝那兩個豆豆拋去的不是秋波,而是手裡的胭脂彩粉。那胭脂彩粉本是養顏之物,可是沾了蔡老闆的汗水就成了劇毒。這獨門暗器使胭脂山莊臥居酒奉鎮四載,無風無雨。

那豆雞豆狗的眼睛、皮膚到處是被劇毒灼傷的口子,鮮血不斷的涌出;那胭脂彩粉的名字是:‘刻骨銘心’。

啊!——

啊!——穿刺耳膜的慘叫回蕩在寂靜的夜空。剜人心肺!

蔡思晴搜出那塊精美的黃玉攥在手心,輕整衣衫奪門掠去。

晚風習習。

當蔡思晴掠出屋外三丈時,恍惚間瞥見遠處有兩個黑影在打鬥。

蔡思晴藉着月色瞅見了那兩個人。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一個滿面皺紋的老嫗。

只聽見那少年說,“沒想到三載不見,你會認賊作父。”

那老嫗回話,“人活富貴,各爲其主!”

少年又說,“枉費了師孃數年教誨!”

說話間,他們已交手上百回合。掌力所到之處,樹木摧折。嘩嘩啦啦攪碎了滿地皎潔的光芒。

蔡思晴瞧的真切。那少年是四年前在山陽樹林中救過她姊妹性命的冷飛飛!藍色街燈的老三。一把火,燒死了一羣狼……蔡思晴回想起來毛骨悚然;看到冷飛飛神出鬼沒的武功,心不禁又放寬了。

正凝思間,那老嫗飛身躍上樹梢,了無蹤跡。身發之快,瞞過了她的眼睛。那老嫗的聲音似是耳熟,一時記不起在那裡聽過。她來不及多加思索,施展輕功尾隨那少年謹慎追去……

追了一盞茶時間,不見那老少人影。蔡思晴的體力也罰了,愁苦間忽的瞧見一星燈火。自己已追至小鎮郊外。

“泰隆客棧?”蔡思晴努力的回想着昨日被擒的經過,想尋回一點什麼,可什麼也記不起來。

可是,這客棧屬紙店鎮管轄,距離胭脂山莊八里,自己剛纔又狂奔數裡。李雪把自己帶到了哪裡?爲何派兩個功夫低微的宮廷護衛看守自己?剛剛和冷飛飛打鬥的老嫗又是哪一派?冷緋紅命冷飛飛昨晚向誰動手?這一切糾纏着蔡思晴。她疲憊的踱進了泰隆客棧。

蔡思晴簡單的向小二要了兩碟小菜,一碗清湯素面草草吃完後,便回廂房了。

那小二沒有認出她,只在關上客房的門時,唸叨着一句,“這女人如此狼狽,想是逃婚偷跑的富家小姐……”

蔡思晴沒有力氣罵那小二,她買單的酒菜錢是一支金釵。被李雪劫走的時候忘了帶銀兩,終於有機會過了一次高消費的癮。片刻,蔡思晴昏昏睡去。

正睡熟中,朦朦朧朧聽見有人拍打客棧的房門。

“嘭!嘭!開門!開門!”

“開門!開門!老子要住店!!”是個醉酒的男人。

“打烊了!明天再來吧!”掌櫃的吆喝着。聽那聲音是躺在牀上喊的,聲音板直板直的。

“他媽的,明天老子來砸了你的狗店!!”門被狠狠的擊拍着。

“客官慢走——!”小二接着掌櫃的話撤破嗓子的喊了一聲。

“……”空氣忽然間死寂。

蔡思晴再無睡意,披衣下牀,踱到了窗戶邊兒,支開窗子。

月光灑了蔡思晴一臉。月在西天,夜空閃着幾點繁星。

她望着幽藍的天出神。緋紅究竟要怎樣行動?太子要怎樣行動?太皇太后要怎樣行動?那些妃子叔叔伯伯們要怎樣行動?她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正愁眉苦臉間,“嘭嘭”之聲又如雷貫耳。

“老闆能開門嗎!老闆開個門吧!!”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

過了一根頭髮燒盡的時間,掌櫃的再次開口了,“打烊了!!”

“客人滿了!!”小二高聲喊叫,生怕那老婦人是個聾子。

“老闆行行好,讓我借宿一晚。這方圓百里的……”

“沒房間啦!!”小二乾脆站到臥室外的走廊上叫。

“我一個婦道人家,懷裡還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老婦人的聲音哽咽起來。

“說沒有就沒有了!!”小二又高聲叫着。

“還讓人睡覺嗎!!!”客棧裡開始有人責怪起來。

“你再叫,明天老子來砸了你的狗店!!”客人學着剛剛那酒鬼的口氣罵道。狗店人住。

蔡思晴聽着越來越不順耳,正想拍門而出。只聽見“嘭!”的一聲,好象是客棧大門倒塌的聲音。

說砸就砸。

“一個也別放過!!快!!”一個命令沒有在空氣裡迴旋就刺透了所有人的耳膜。打劫的來了?

桌椅破碎的聲音傳上樓來,蔡思晴的眉頭皺的緊了。使她眉頭緊皺的不是東西毀壞的聲音,而是……

“就憑你們這幾招花拳秀腿,還想來敲詐?”是那小二的聲音。聽那得意的聲音,就知道他不過是個五流角色。高手是不貶低對手的。這小二的功夫恰巧高過了那幾招花拳秀腿,一點點。

“花拳秀腿??”是那個林子裡的聲音,蔡思晴追了一個晚上的似曾熟識的那個老嫗的聲音。

蔡思晴貼着門縫兒望向樓下,只見樓下廳堂裡站着小二、掌櫃和那老嫗。

瞬間裡,所有的八仙桌,所有的椅子,所有的水壺,所有的酒盅,所有的碟碟盞盞,變成碎灰!

小二、掌櫃眼睜睜的看着。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僵如死屍。他們確實已經死了,眼睜睜的站着看自己死去……

那老嫗只是揮了揮手,客棧裡再次死寂!就像作別一樣。

那老嫗拂袖而去……

蔡思晴沒有飛出去,她不知自己的武功夠不夠分量。

在李雪劫走她的那一刻,她就意識到自己的武功了。舞功或許天下無敵,武功就要排排名次了……

行俠仗義真的要看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點,在什麼人面前。師父的話原來沒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