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舞所不在

沙漠。

冷緋紅一行來到了曾給駱駝放血的黃色沙漠。那沙漠上已沒有了駱駝,空寂的讓人內心發慌。沒有樹陰,沒有鳥鳴,沒有泉水,沒有人煙。有的是滾燙的黃沙,滾燙的空氣,滾燙的陽光!

他們就那樣步履蹣跚的挪動着,再好的體質在冰與火的冷凍炙烤下也會繳械投降,何況他們是弱不禁風的女孩和小夥子。

武功在這個時候已經顯得十分的不重要了,不是什麼都是萬能的。在殺場上拼命的是命,在沙場上拼命的更是命;一個拼的是武功,一個拼的是耐力。

忍,有時候真的可以續命。

他們走了很久,沒有找到那幢寺廟。那幢曾經帶給他們神奇樂器的寺廟。

天上是毒辣的陽光,地上是熱情的黃沙。風颳着雲彩四處晃盪着。

天很快黑了。

出塵從下了天狼山就再也沒有說話。蔡秋夢的嘴脣已經裂開了,露着紅肉。攙扶着她的蔡思晴也軟綿綿的將要倒在黃沙上。

當星光出現在他們的眸子,當風停止了天上流動的雲彩,一汪碧藍色的湖泊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他們奮不顧身的跳進了那冰涼的水裡。痛快的往各自身上淋着水,像一羣髒兮兮的鴨子。

就在他們歡暢的淋水的時候,湖泊邊緣的灌木叢裡有幾個黑影閃動,一晃就隱去了。是隱去了,那閃動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快過了李雪的琴音。

出塵沒有下水,只是拘了一捧水飲下,又捧些水捋一捋凌亂的鬢髮。看他的樣子似乎比冷翡翠還要愛美。背後望去,還以爲他是個……

湖水被他們弄皺了。一層層的皺向彼岸,折摺疊疊的碎了漫天的星光。

就在他們溼淋淋的爬上岸邊時,幾縷暗光向他們襲來。

就在那暗光快要碰到蔡秋夢的頭時,出塵擡了一下手,那閃着光的東西掉在了地上。

冷緋紅回過頭尋覓的時候,只看見了幾棵搖動的灌木。那些駱駝刺艱難的紮在沙裡,倔強頑強。

“不必追了。該來的始終會來,我們就在這等吧。”出塵喝令住起身的冷翡翠。

“師父,李雪真的這麼絕情,你還要我們放過他!”蔡秋夢嘟囔着噘起了小嘴。

“天作孽尤可違,人作孽不可活。”

“師父!難道你就真的這樣怕她不成!”蔡思晴反問出塵。

“思晴!師父自有他的道理。”冷翡翠截斷蔡思晴的話說,“我們只管聽話,不再給師父、大哥他們添亂就好了。”

“這可不是冷二少爺的作風!”蔡思晴把頭扭向一邊。

“師父,我們還是啓程吧,也許還能找到那個寺廟。”

“緋紅,也許我該告訴你們一些什麼。你們上次遇到的寺廟,其實是海市蜃樓。”

圍在出塵身邊的四個年輕人都是一驚。

正要問話,出塵擡手示意聽他說。“我已經看過你們身上的器樂,那些都不是人間所有的。”四個人聽完出塵的話,更是驚詫的摸不到了頭腦。

“你們也許想問,我怎麼會知道,我也不等以後再告訴你們了,現在就說給你們。可是,當你們知道後,就再也拔不出深陷的腳了。”

四個人堅定的望着出塵,視死如歸的神情,百折不撓的目光。

天上星羅棋佈。湖面上幽靜的只聽到晚歸的鳥撲翅的聲音。

“你們上次在沙漠裡遇到了神仙!”出塵說。

“神仙????”

“是的。那神仙不是天上的,是天上神仙位列仙班以前就存在的。”出塵說,很深沉的聲音象做出一個重大的決定一般。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說,“很久以前,蚩尤被炎黃打敗之後,蚩尤的一個妃子被黃帝幽困在鳳凰臺。那妃子名叫——紫簫,擅樂音。黃帝讓她創造樂音,製造樂器,滿三千年才能回玲琅墟。紫簫不從,黃帝怒,從此將其幽禁。伺候紫簫的童兒特別喜歡吹奏樂器,經常向紫簫討教,久之學成天下獨一無二的琴簫合奏——‘鳳凰臺殤’。那童兒歡喜過分,忘形吹奏卻被黃帝聽到,黃帝暴怒,挑其筋,爛其耳,斷其舌。放逐武夷。……”

“後來呢?”蔡秋夢疑惑的追問。

“童兒爲妖,收二徒。一徒工琴,一徒索簫。三千年後封神,無其位。戰,神盡爲技所傷,數亡。靈山有使,授菩提樂音大明王,禪法誦經。又千年,入凡。無果……”

“師父,你不會說的是……”

“誰??”出塵皺起了眉頭。

“我也只是……猜……測!”冷翡翠斷斷續續的說,“那如果是海市蜃樓,我們爲何還能有這些東西?”

冷翡翠說着又指了指包裹裡的樂器。

“造化!”出塵深呼吸了一口氣接着說,“你們這些跳舞的怎能捲進血腥的戰爭呢?還是早些退出吧!”

“師父當初教導我們弟兄要幫扶。而今氏桐有難,我等可袖眼旁觀?”冷翡翠狠狠的往出塵心上揪了一把。

“小孩子,真的小孩子。看到天上的星光了嗎,哪一顆是‘十字星架’?能遇上的總會遇上,遇不上的三生十世也遇不上!”出塵合上了眼睛,嘆息聲從他的鼻孔裡冒出。

冷緋紅想問些什麼,張了張嘴脣卻沒有發出聲音。

神仙?是的,緋紅他們真的遇上了神仙。究竟怎樣的結果,天已註定,他們只是走完這次的生命。

人有的時候,不能夠擺佈自己,甚至改變自己都不可能。世間所以就多了些不悔改的酒徒,賭鬼,色魔,他們其實都情非得已。

星光漸漸的向西沉去,東方又露出了魚肚白。稀疏的駱駝刺隨着晨風照着湖水愜意的招搖着,它頑強,它倔強。

廟宇。沙漠裡的唯一一座廟宇。一片用黃泥塊夾雜卵石壘起的白色廟宇。廟宇在空曠的荒漠上顯得無比巨大。

是幻象。是海市蜃樓。可是它卻真的又出現了。

可當出塵他們踏進大殿裡時,時光好像靜止了。他們每一個人都不動了,和當初他們來的一樣。不一樣的是那整堵牆壁,倒塌了。那些美妙的神仙,那些精緻的線條,那些光彩的顏色。倒塌了。

出塵看到那些倒塌的牆壁時,眼睛裡突然洶涌出滾燙的淚水。

出塵流淚了,嗚嗚的哽咽着。冷緋紅看到師父如此的痛哭驚詫的瞪圓了眼睛,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也許他們早料到了,只是沒有人願意那個結果。

是李雪毀了那堵牆。李雪到了沙漠。陪着他到的還有幽懷谷的主人——刺槐。

“當年封神,遺忘八十七人。天地有此一疏忽,差點兒三界歸一。可是上界星宿已滿,沒有多餘的位置安排這些人,天尊就分封他們爲雲遊上仙,無終無極,並福澤子孫。爲了讓人間記住這些名隱,天尊找了一個繪畫能匠,在羣仙觀爲他們留影,以備人間祭拜。也許那位畫匠畫的十分的好,那些畫被很多盜賊搶掠去。也奇怪,每次那些盜賊搶掠去的都是些顏色,八十七個神仙的模樣誰也弄不走。大概過了五百年,直到有一天羣仙觀又來了一個畫匠,那畫匠僅僅是瞧了兩眼,夜晚就颳了一陣怪風。天亮時,觀中道士發現那牆壁上八十七神仙不見了。而對面山上有樂音傳來,日日夜夜,無休無止。那山就是玲琅墟。”

“師父,那不對呀,畫匠和那些神仙又非親非故,他弄走那些畫像有什麼用?”蔡秋夢皺着眉頭問出塵。

“是呀,師父,那畫匠要那些不動的像作什麼用?”冷翡翠疑惑的目光落在出塵憂傷的臉上。

“那些神仙本是紫簫的兄弟姐們,只因與蚩尤牽連被打入凡塵,幾經輪迴成爲俗人。卻得童兒點化,學習仙樂;沒有學習仙樂的誦經禪法,終成正果。封神時只因把他們忘了,世間幾乎被他們的樂音所摧毀。可是天界星宿已滿,天尊無奈之下封他們無終無極雲遊上仙。他們依舊不受天規約束,四處惹事生非;天大地大,物物相生相剋,終於被那畫匠困於羣仙觀的牆壁上,風雨千年……”出塵嘆息了一聲。

“那後來的畫匠呢?”冷緋紅問。“他是誰?”

“那……那後來的畫匠心比天高,見那畫上神仙十分貌美,就心生邪念。趁夜色濃厚,揮筆點塗。誰知那些神仙被他用筆塗了一遍,個個醒了。醒來的神仙奏起仙樂,裹起旋風就把那畫匠帶走了。

玲琅墟,在玲琅墟那畫匠享受了人間沒有的一切。見到了人間見不到的一切。可是他卻錯了,天界仙樂只能上界有,凡間萬萬那不可有的。天規已犯已無回頭之路。

無奈之下,他偷走了八十七神仙的所有樂器,在一個十分偏僻的地方找了一堵牆,將那些神仙的像重新畫在牆上。可是,他慢了兩步,就在他畫完八十五個時,第八十六個還沒有畫時,他被琴音震暈了。

那個抱着琴的神仙狂笑着撥彈起樂音,整堵牆被琴音一分爲二。一塊牆壁上有五十個神仙,另一塊上面有三十七個神仙。那五十個神仙的牆壁其實只困住了四十八個神仙。抱琴的神仙走了,那個貌美的神仙被畫匠留了下來。

那畫匠就跟着那貌美的神仙修道。修的是舞道。”

“不會是……”蔡秋夢望着出塵叫起來。

“不會是……”冷翡翠和蔡秋夢異口同聲。

出塵點了點頭。他瞥過冷緋紅糾纏的目光,望向了大殿外。殿外風吹着漫漫黃沙,無盡的蒼涼,無盡的絕望。

“後來,那個跳舞的神仙也走了。我就把剩下的三十七個神仙像帶回了影寺。”

“那李雪的琴音爲什麼不能夠傷到我們。”蔡思晴問。

“那是因爲刺槐沒有學到真正的‘鳳凰臺殤’,而真正的‘鳳凰臺殤’不是一個人兩個人可以演奏的。”

“那‘鳳凰臺殤’和‘十字星架’有什麼關係?”冷緋紅坐到出塵面前。

“當年黃帝用‘十字星架’本來是爲了困住蚩尤的。紫簫一曲‘鳳凰臺殤’化解了‘十字星架’的魔力,自己也和蚩尤化爲粉末。”

舞所不再

“哦,原來如此。那我們怎麼對付師孃他們呢?”蔡秋夢疑惑的望着出塵。

“看造化了……”

“師父,你說話別再玄虛了,都什麼時候了。氏桐和李霜還等着我們的‘十字星架’救命呢。”蔡思晴拉着出塵的袖袍撒嬌的扯着。

這個時候,大殿門外突然旋起一股狂風。狂風裡傳來一陣陣的邪笑。李雪和刺槐終於現身了。

出塵望向門外,對着那狂風冷笑一聲,道:“三千年的恩怨,今日非要斷了!”

“三千年來,你過的無比愜意,是時候歇歇了。哈哈哈哈……”肥胖的刺槐得意的笑着。

“師父,讓徒弟來清理門戶!”冷翡翠看着抱琴的李雪憤懣的站了出來。

“怎麼了,小子功夫長進了?”李雪輕視的瞥了一眼冷翡翠輕輕撥彈了一根弦。潺潺的琴音撩亂了冷翡翠的鬢髮。那李雪的功力只用了一成不到,冷翡翠就退後了三步。看來,李雪的琴技又大進了不少。

出塵看到翡翠倒退了兩步,心裡着實吃驚不少。這刺槐今生本不是神仙,只是每日修習仙經神道,年深日久竟脫胎換骨了,李雪經她**也今非昔比。出塵心想,硬拼道不會怎麼輸,只是蔡氏姊妹身體虛弱,彈奏起仙樂功力不足反會傷到自己。看到冷緋紅抱着一把樂器出來時,笑意漾上了出塵的眉梢。

冷緋紅抱了一把琵琶從廢墟後面出來。從廢墟後面出來的還有一個人——那個白髮白衣飄飄的女人。給了冷緋紅他們樂器的白衣女人。只是,她的眼睛卻看不到東西了。

出塵的目光呆滯了。他不敢相信面前的女人眼睛瞎了,他忍受不了!

“別在看了!陵貝,把你的心放在該做的事情上。”瞎眼女人對着出塵說,說的很平淡。

“很好,都到齊了。姬陵貝,出招吧!”刺槐的身子已經飄到了半空。

出塵原姓姬名陵貝,與周王室同脈,卻不知起於何時。也許封神時,也許黃帝大戰蚩尤時,也許更早一些吧……

“緋紅、翡翠,還記得爲師在影寺說過的一句話嗎?”

“師父,弟子在影寺一共呆了九年七個月,我只聽到師父說過六句有道理的話。不知師父指的是哪一年的哪一句?”冷翡翠反問着出塵。

“鳳凰于飛,合鳴鏘鏘。莫俯鳶鸞,道不相長!”出塵洪亮的聲音劃破了寂寥的大漠。聲音落在地面上時,他的人已經奪了緋紅懷裡的琵琶飛出了殿門。

冷翡翠用手撓着頭覺得奇怪,這幾句話是在影寺聽過,可又在哪裡見過一般。在白松嶺上,那刻進石頭的紅漆小篆。

李雪抱着他的七絃琴也尾隨飄去。

蒼穹下,黃沙上;碧綠胡楊,澈泉湯湯。廣袤的空野上,只見出塵回撥着懷裡的琵琶,五顏六色的音波一圈圈的盪漾開,一圈圈的碎裂。

刺槐揮動着手裡的絲綢,藉着李雪的琴音一層層的飄向九霄。從她指尖流下斑斕的光芒,象流星一樣罩着出塵。

天空下的人看的僵硬了。

“緋紅,把你的紫簫借我一用!”那白髮女人轉過頭,空洞的望着冷緋紅。

“紫簫?她不是早已經仙逝了嗎?”冷緋紅被白髮女人問蒙了。

“你懷裡可有一截暗紫色的竹子?”那女人聽着天上的打鬥聲,焦慮的催促着“快,給我一用。你師父怕招架不住了。”

冷緋紅在懷裡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截3寸長的竹管來。那是他們離開影寺時,出塵塞給他的紀念物。他來不及問清楚她怎麼知道自己懷裡有截竹子,便飛似的拋出手去。說拋出手過分了,應該是被那白髮女人用無形的力道吸走的。

只見那白髮女人將那截3寸的竹子在手中擠壓了一下,竹子瞬間長了起來,似乎又生出幾片竹葉來。她輕輕拂去那些嫩綠的葉子,用指甲在竹管上點了幾下,輕啓紅脣,樂音便漾在人世間了。

一剎那,那瞎眼的白髮女人飄上天去。和她飛昇的還有那嗚咽的簫聲。那簫聲可穿腸刺肚,可剜人心肺,聽者淚水情不自禁的溼了衣襟。

這也許就是‘鳳凰臺殤’了。冷緋紅那樣想。

天際滾落一把一把的光芒,那些光芒五彩繽紛,璀璨奪目。任何煙花流火也不能與那媲美,隨着那璀璨奪目的還有絕世的音樂。

冷翡翠摟着蔡思晴緊緊盯着師父飄忽的身體,汗水滾滿了他俊秀的面龐。

世界好似就剩下天上那四個人。

突然,只見刺槐揮動了手裡的飄帶,纏住了李雪的七絃琴。李雪松開了七絃琴,身體卻飛向更高的空間。那絲帶纏上了七絃琴,刺槐抖了一下手腕,絲帶變成了萬千的線絲。李雪從天而降,揮手撥動着那些線絲。李雪的功力本不是很厚,可是經過這樣的變化,那些線象着了魔一樣,合着七絃琴爆發數倍的‘魂魄散’。錚錚之聲盪漾在天地。

出塵心口一震,口腔裡似乎降出一股黏液。出塵揚起琵琶,望向那白衣女人,滿眼愧疚的說,“千年前,我沒有留住你,那是我的畫技不行。今日還要你陪我……也許命輪真的順天而轉了。”

“貝哥,冷漠寒空,獨倚白松,天閣樓臺,翠簫朦朦。”

“鳶兒,原諒我。”出塵念着,決絕的念着。

時間似乎靜止了。那白髮女人不再吹蕭,將簫架在琵琶上,一遍遍的撫摩。出塵似乎也靜止了,一隻手握着琵琶,一隻手在半空裡划着什麼。瞬間裡,從那蕭和琵琶的韻律裡迸射出萬千的鳳凰。那些金黃的鳳凰啃着李雪撥彈出來的魂魄散,碰撞之處,天空落下金黃的翎毛……

“哈哈……‘鳳凰于飛,合鳴鏘鏘’這就是你們的‘鳳凰臺殤’?”刺槐得意的嘲笑。

“師父,出塵支持不了多久了。”李雪說的時候,又加力道緊彈了幾遍‘魂魄散’。

看着招招後退的出塵,冷緋紅的眉頭皺成一個球了。突然,冷翡翠說,“哥,該我們出手了。”

冷緋紅恍然大悟似的拍着腦袋說,“怎麼給忘了。快拿出我們的寶貝,再遲了師父就見不上我們了!”

蔡秋夢迅速從背囊裡到出所有的樂器,分給衆人。

蔡思晴拔下頭上的所有髮簪,朝着空中甩去。那些髮簪瞬息變成流動的火苗,閃着幽藍的光撲向李雪的腦門。

“擺陣!”冷緋紅一聲令下,冷翡翠已經抱着蔡思晴施展開平生所學。

“秋夢,你能行嗎?”冷緋紅悽然的望着蔡秋夢,眼神裡滿是哀憐。

“緋紅哥哥,你放心吧,我決不會辜負師父的栽培!”蔡秋夢毅然的點了點頭。

天漸漸的黑了。空曠的荒漠上,樂聲琅琅,彩光茫茫。

出塵敗了。敗的異常慘烈。

當冷緋紅率着弟弟擺好‘鳳舞九天’陣時,刺槐從頭髮裡拔出一根金釵。那金釵在半空中爆炸成了一個女人,那女人的出現讓他們大吃一驚——司徒芙蓉。

司徒芙蓉的功夫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芙蓉坊的老鴇兒了。只見她冷蔑的眼睛裡射出幾束藍光,那些藍光碰到蔡思晴丟出的髮簪,即刻着了火暴碎了。煙花一樣絢爛。

“見識一下‘輪迴萬劫’吧!”司徒芙蓉騰起身體,在半空中舒展開手臂,身上的綢緞立時捲動起來,慢慢的旋成一個圓圈。那圈子放射出無窮的霞光,司徒芙蓉就在那霞光裡隨意的撥彈。是撥彈,只能是撥彈,她的動舉就是一個賣唱的歌女的撥彈。那光芒裡散發着世間最美妙的聲音,可是那聲音讓人聽的腿骨蘇軟,雙眼欲合。

就在冷緋紅舞起最後一式‘無所不在’時,出塵被刺槐的綢帶纏傷了。刺槐一抖,出塵直挺挺的摔下地來。摔下來的途中,他的身體漸漸的消失了,象一根燃盡的火柴,紅色慢慢的退盡。

“師父——”冷緋紅慘叫了一聲,淚水奪眶而出。他們的功力太弱了,傷不到刺槐。

那白髮女人慘叫一聲,也隨着出塵落下。口吐鮮血,那血染紅了她身上的白衣。她身上的白色衣衫也一片一片的剝落。隨着那衣衫剝落的還有她的肉體……

“哈哈哈……這就是你們仙班修習的‘鳳凰臺殤’?幼稚!姬陵貝,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刺槐發狂的笑着。

今天是什麼日子?出塵沒有掐指算,就已經皺緊了眉頭。

“今是癸未年癸日,每三千年的‘日晷寂滅’劫!哈哈……”刺槐笑完,那種輕蔑忽然消失了,整個臉嚴肅的象結一層霜。

因爲從遠方飄來一股音波。那音波久違了很多年了……是隕?還是螺?還是一片葉子?

那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六個人。嫣兒,冷飛飛,劉氏桐,李霜,還有兩個年長的夫婦。

那兩個年長的夫婦手裡吹着一片葉子。芭蕉葉!

跟着那音波傳到刺槐耳朵裡的,還有一聲“娘——”。是李霜喊的,李霜的淚水已經浸溼了她的衣襟。

刺槐看到李霜淚流滿面,似乎微微打了一個顫。但很快她又揮動了手裡的綢帶。那些芭蕉葉傳出的音波逼迫她不能怠慢半點兒,她必須全力以赴。

司徒芙蓉已經揮盡全力抖動手中的絲帶,李雪也拼了命的劃他的七絃琴,但是刺槐的臉色卻越來越凝重。他們三人部下的結界,顏色漸漸變的透明。

那兩個夫婦,身着藏青色長袍,手裡捏着一片比人還要大的芭蕉葉。他們兩個並排站立着,緊閉着雙眼,輕啓丹脣,翠綠的音波就從那寬大的葉子裡瀉了出來,傾盆大雨一般澆在漂浮上空的刺槐頭上。

“孃親……”劉氏桐對着那口含芭蕉葉的婦人低語了一聲,又緘默不語了。他似乎想說些什麼,轉身扶住了李霜。

那兩夫婦的節奏漸漸加快了,芭蕉葉也被音波吹的上下翻滾。天地之間,好象只剩下夕陽,剩下夕陽裡隱約的星光,剩下星光裡傷痕累累的人,剩下傷痕累累的人站立在冷寂的黃沙上……

刺槐終於倒下了。司徒芙蓉和李雪也被那夫婦的音波震的口吐鮮血,趴在地上不再起來。

就在那夫婦收回‘北斗無極’曲時,倒下的刺槐突然變瘦了,她從那寬大的衣衫裡爬了出來。象一隻脫殼的蟬。所有人不禁呆住了,那脫殼的刺槐無比的妖媚,無比的纖巧。

“‘輪迴萬劫’是那麼好破的嗎?萬劫不復就是萬劫之後不復。凡人怎可奈何!!”刺槐的臉上只剩下猙獰。去除肥胖的外衣,刺槐竟是如此的奪目,奪目的不可一世!奪目的讓人心驚膽戰。

“娘——這究竟爲了什麼?”李霜抽泣着蹣跚到刺槐的腳邊。

“劫數!”刺槐冰冷聲音的從鼻孔中滲出,對着那婦人旁邊的男人又說,“劉郎,海棠坡本不該留下你之魂魄,今日便宜了你。”

“天命難違,你還是到此爲止吧!”那男人說,“三千年了,你雖沒有位列仙班,但是輪迴之中天尊也沒有抹去你的神技和記憶。”

“笑話!僅僅是這些嗎?”刺槐的眼睛狠毒的閃爍出一束目光,隨手揚起了手中的絲帶,“出招吧!”

只見劉郎失望的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說,“你既然不願回頭,等待你的真是形神俱滅了!”

“師父,不用再和他羅嗦,待弟子先將他灰飛煙滅!”司徒芙蓉突然從地上飛起,一臉紅暈的飄向星光燦爛的蒼穹。她施展開奪命‘輪迴萬劫咒’,在這‘日晷寂滅’的時刻。

日晷寂滅,是天界人間不可避免的劫數。那是盤古開天以來,沒有仔細定下太陽每年迴歸的方位,一旦錯位,人間將再次面臨后羿射日的時代。相反的是,人間不再有光明,日晷錯位,乾坤大挪移。

三千年了,三千年前的黃帝大戰蚩尤,共工撞不周山,已經將天傾斜幾許。今日,這如何呢?

“你們還是回頭是岸啊!”

“蔡海棠,輪迴已過,你已經不再有當初的神力了!念你曾經和我一起跟着師父習舞,饒你一條凡子俗命!”刺槐怒目對着那口含芭蕉葉的女人,極其傲慢的叫囂着。

那女人原來叫蔡海棠,劉氏桐的母親。

正當刺槐配合司徒芙蓉奏起‘萬劫輪迴咒’時,一直沉默的冷飛飛卻突然拋出一面銅鏡。

那銅鏡金光閃閃,把整個黑夜照的如同白晝。剎時,刺槐的眼睛睜不開了。她氣急敗壞的叫着,“飛兒,念你跟我多年,快收回‘前緣魔鏡’退下,爲師不想與你爲難。”

“師父,今天尊你一聲師父,明朝你就是弱水一客!咱們劃清了。”冷飛飛說的時候,淚水在眼睛裡打轉兒。他其實很喜歡師父的爲人,乾脆利落,坦率開朗。爲什麼從氏桐登上太子之位,她就變了?他不曉得,他的心裡痛了,這忤逆之道他真的不願意走呀!

那銅鏡在冷飛飛的牽引下,象旋轉的陀螺。向四周散發着奪目的金光。刺槐的綢帶似乎被那一束束的金光割斷了,司徒芙蓉也好象越來越沒有法力,身體遙遙欲墜。在這時,刺槐的鬢髮突然散開了,萬千的黑絲象一隻隻手一樣朝着冷飛飛抓來,似乎就要蓋住那奪目的銅鏡了。

只見冷飛飛猛然拉開了繫住衣服繩結,露出他古銅色的胸膛。那胸膛一點點露了出來,古銅色的胸膛上竟印着一枚太極圖。只見冷飛飛脣角微啓,那太極圖就閃幻起來,開始是紅黑交雜,閃了三下之後便橙綠黃藍紫青的交相輝映了。那光匯合了‘前緣魔鏡’之光後似有無窮的魔力從那太極旋渦中透出一般,一波一波的罩住刺槐和司徒芙蓉。刺槐象被上了炙銬,咿呀的痛叫起來:

“雪兒,你還等什麼!忘記師父曾經在你背上刻下了什麼嗎?”

李雪似乎被刺槐喊醒了,他拋卻七絃琴,雙掌合十,猛吼一聲,身上華美的銀絲翠線頃刻如雪飄落,他的乳色脊背露了出來。原來他的背上和冷飛飛的胸前一樣,也刻着一個圖案,只是他的背上是一朵八瓣蓮花。黑色的八瓣蓮花!

被夜色親吻的蓮花彷彿**觸着了火,烘一下着了起來,從那蓮蓬的孔竅裡,一瀑一瀑的流火利箭一樣飛向冷飛飛。

“今天,讓你們所有欠了三千年怨債之人統統歸還!哈哈哈哈……”刺槐笑了,她的笑令人迷惑。

所有看着她的人,都在迷惑。嫣兒,翡翠,思晴,秋夢,緋紅,還有劉郎,還有蔡海棠。他們被那種決裂的笑迷惑了,他們思索不出可以解釋的因果,惟有靜靜的觀看:看那胸懷太極,揹負蓮花,爭鬥的絕世無雙的少年!

冷飛飛李雪面對面僵持在半空中。他們身上的圖案在自己的控制下發揮着無窮無盡的能量。那些音波一般的能量象璀璨的霞光,把這個黑暗的世界炫耀的無比溫柔,無比明亮。這兩個曾經的歡樂兄弟,這兩個曾經的患難哥們。同學少年,香飄飄的槐花,真的如夢如幻。

漫天霞光中,冷飛飛的魂魄似乎出竅了,那飛旋在空中的‘前緣魔鏡’慢慢對準了他胸膛上的太極,朝着他的心窩漸漸移去。人鏡就要合二爲一了!

李雪背上的那朵蓮花突然旋轉起來,瞬間裡生長許多倍,黑色花瓣包裹了李雪。那些飛旋在蓮花周圍的流火漸漸熄滅了,但是,那流火生成的結界卻越轉越厚,直到變成一團濃黑的圓球。

所有人都呆住了,連刺槐和司徒芙蓉也呆住了。

當那蓮花包住李雪的瞬間,冷飛飛胸膛上的太極圖也和‘前緣魔鏡’融合了。

一瞬裡,天地黑了。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