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燦瞬的握住櫟容因緊張有些發抖的手,“入殮鬼手又怎麼樣,你自食其力,愛恨分明,勝過別人太多,我怎麼會瞧不上你?”
櫟容溢出希望,“你瞧得上我,就是讓我留在你身邊?”
薛燦想告訴她——國破家亡,血海深仇,自己從沒忘記;湘南烏金,幾欲見底,薛家岌岌可危;九華坡裡,人影閃蝶,自己深藏大略…
櫟容知道自己是死裡逃生的姜未,但如果她知道自己是一個不認命,心未死的亡國皇裔,又會不會願意和自己共赴未知兇險的將來。她不知暗涌,不明仇恨,她只有一顆坦坦蕩蕩的心,一份不顧一切的愛。
薛燦想拒絕,但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他沒有鬆開握着櫟容的手,哪怕多握上片刻,也是好的。
櫟容知道,就差一點兒,一點兒…他心裡有自己,再加一把勁,自己就能走進他的心裡。
——“還差一口熱湯。”櫟容抽出手,臉色紅潤,“上回在你家,你狼吞虎嚥吃了好些鹿肉,你說,要是有口熱湯,就好了。我給你留了湯,去給你端來。”
櫟容嬌俏轉身,如靈鹿一樣閃開,脣角掛着可愛的笑渦。薛燦迷離看去,仰面深喘,攥住了自己滾熱的手心。
櫟容沒有去盛湯,她閃進院子自己藏起煙火的角落,從袖子裡摸出備好的火摺子,楊牧說,煙火燃起的時候,美的要命差點感動哭,楊牧沒心沒肺都能喜歡煙火,他主子薛燦,融不開也得給鑿出個縫來。
櫟容健氣一笑,呲啦一聲劃開火摺子,點燃了火線——櫟容也生出憧憬,煙火絢爛,亮過就成灰,喜歡一個人又何嘗不是,就算明知道也許會萬劫不復,櫟容也不想枉過了這一生。
轟隆一聲——銘記了櫟容這一生的最大污點。哪有什麼美的要哭的煙花綻放,自己被炸哭纔對,不光炸哭,還被炸懵了個徹底。
耳邊嗡嗡,眼冒金星,周身漫出一股子頭髮燒糊的焦臭味兒,櫟容下意識扯了扯自己的髮梢,叫了聲跌坐在地上。
——“櫟容!?”薛燦也聽見了炸雷悶響,他箭步衝了過去,幾腳踩滅了燒着的爆竹屑,俯身扶起臉被糊黑,髮梢燒焦的櫟容,扳過她的肩膀上下看了好一會兒,“好端端的,你點爆竹做什麼?有沒有哪裡傷着?櫟容?”
櫟容頭還炸着,哪裡聽得清——說好的煙火呢?放不出個花來就去掀攤子的煙火呢…櫟容抽了抽鼻子,抖了抖被燒出洞的衣袖,這還是自己最好的一件衣裳…毀了也就毀了吧…薛燦,什麼都被薛燦看見…說好的感動哭呢…該是笑哭纔對。
——“居然騙我能放出個花來!?我不掀了你攤子,我就不是你櫟奶奶!”櫟容跺腳咆哮,發黑的眼圈裡閃出淚光。
糊了一眼睛灰,櫟容伸手去抹眼睛,掌心蹭着有些生疼,瞪眼一看灼傷了塊雞蛋大小的皮肉,露出發紅的肉色,櫟容嗚咽哭了出來,疼倒不怕,可這心,實在是碎成了渣渣。
薛燦執住櫟容燒傷的手,橫抱起她嚇僵的身子,把她按坐在石凳上,疾步去外頭找了些治傷的物件。
櫟容越想越氣,怎麼就一敗塗地了呢?二十文錢,二十文吶,鷹都人太壞,可再也信不得了。這下可好,才醞釀起的情緒,被一聲炸雷燒得一點不剩,薛燦指定覺得鬼手女太傻,是一定要送自己去陽城了…這不,薛燦頭也不回…走了!
櫟容胡亂想着,忽的意識到自己不能大哭糊花了臉,趕忙屏住淚,拾着衣袖在臉上按了按,眨巴眼睛看着血淋淋的手心,鼻子又是一陣發酸。
薛燦捧着白帕和藥粉回來,看着櫟容也不覺得她狼狽,櫟容見薛燦回來,沮喪又變作驚喜,臉上的神情不知是哭是笑。薛燦憐意大起,輕輕托起櫟容燒傷的手,“我哪裡值得你這樣。”
——“我樂意,就是值得。”櫟容哭中帶笑。
薛燦搖頭苦笑,吹了吹她的傷口,“你靠這雙手吃飯,也捨得?”
“別說是一雙手。”櫟容破涕而笑,“搭上性命,也無所謂。”
薛燦沒有接話,他用白帕蘸水,小心輕柔的擦去櫟容傷口的灰渣,明明該很疼纔對,但櫟容半張着嘴笑着,竟是半點兒痛楚都沒有,薛燦想使壞下手重些,看看這丫頭能忍到何時,但還是捨不得逗弄她,動作越發溫了些,把櫟容的手也捂得發熱。
傷口清理乾淨,薛燦蘸了些藥粉,蹙眉道:“會疼的緊,你要忍不住…”
——“我忍得住”櫟容含着笑,“要真忍不住…”櫟容露出孩子氣的狡黠,湊近薛燦的手腕,紅脣張開皓齒咬上,她沒有用力,但還是留下了兩排淺淺的牙印,櫟容擡起頭,對薛燦挑釁一笑。
薛燦心神漾起,冷酷的脣角也情不自禁的笑了出來,他已經陷入櫟容的笑渦,他甘願沉淪至此,永不復生。
薛燦撫上櫟容亂開的髮髻,扳着她燻黑的臉認真看着,櫟容像自己同根生出的枝葉,纏繞住自己,自此,便是如何也拉扯不開。
薛燦貼上櫟容的額,掌心覆上她骨節分明的背,還不等他用力,櫟容已經扎進了他寬闊的胸口,快活的把薛燦抱緊。
薛燦低低笑着,張臂環抱住櫟容,他抱得比櫟容更緊些,生怕櫟容犟氣上來忽的掙脫開來,生怕自己未涉情愛,不懂怎麼去待一個人。
藥粉擦上,櫟容秀眉都不帶動的,閃着大眼直勾勾看着埋頭動作的薛燦,覺得這樣英武的男人做這樣的小事,也怪有趣的。
薛燦拿白布包裹住櫟容的傷手,擡眼看向櫟容,“傷了你吃飯的鬼手,是要賴上我了?這下可好,趕也是趕不走。”
“我纔不走。”櫟容攀上薛燦的肩,這樣好看靠譜的男人,別說是陽城那旮旯,放眼看湘南,鷹都,整個周國怕也是找不出幾個,櫟容近二十未嫁,芳婆嘴又臭,有時候她自己都覺得,該是要和莊子裡的棺材終老吧,活到二十歲,情竇都沒開過,一開就蹦出個大的,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今天過後,就賴着你薛燦了。”
薛燦又擠了把溼帕,湊近櫟容燻黑的臉蛋,想替她抹淨些,櫟容敏捷躲過,拉住了薛燦,“別碰那裡…”
薛燦明白過來,探頭注視着她臉上的疤,溫聲道:“女子容貌,不過十多年芳華,相守到老,還是一份情意支撐,都說了我不在意,怎麼你還記着?”
櫟容撇過臉,“一個破了相的女人,也能進得去紫金府?”
——“我阿姐及笄傷了臉,還是府裡能幹賢淑的大小姐,薛家女兒如此,又怎麼會容不下你?”薛燦說着剎的明白過來,點住櫟容的指尖,“你大大方方的,怎麼會怕自己進不去紫金府?櫟容,你是要這話從我嘴裡說出來。”
櫟容得逞一笑,薛燦無情多年,也是頭一回敞開心扉,櫟容相貌奇特,卻能帶給薛燦一種無拘的感覺,薛燦心境原本就和其他男子不同,他鐘意的女人,也一定是世間最不同的那個。
薛燦周身蔓延起一種巨大的快樂,把櫟容輕攬進懷裡,櫟容不再亂動,她自己都不知道,還會有這麼一刻,自己溫順的像只貓。
——“櫟姐姐在裡頭麼?小楊牧我餓得要發瘋,鷹都的東西也忒難吃了…”楊牧從天而降出現在後院口,看到眼前這幕,烏溜溜的眼珠子差點蹦出眼眶,“小侯爺…櫟姐姐…媽呀…”楊牧死命揉着大眼,“我一定是餓瞎了…小侯爺,你可別剮了我眼珠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