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櫟容低語,“你沒有兄弟姐妹,只有你娘了。”
“父親沒有告訴我另一半到底刺在誰身上,他只說,要真是天佑姜氏,我就一定可以找到雍華寶藏。”薛燦眼前憶起父親與自己訣別時面帶淡笑的臉,他已經抱定殉國的決心,但他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替自己,替姜國活下去,太子虔似乎有一種預感,他未盡的事,薛燦必定會替他完成。薛燦擡起眉宇,“那時我只想和父親一起殉國,也沒有追問他什麼。”
“等我們到了紫金府,夫人知道所有,她和你想的一樣,另一半藏寶圖定是在我娘身上。”薛燦低語,“整整七年,夫人不信雲姬葬身姜都,她說雲姬絕不會讓自己悲慘死去,她一定活在世上某個地方,用自己的美貌,換去她渴望的一切。可雲姬真的好像消失不見,夫人用盡各地的人脈密探,也是打聽不到雲姬的任何。直到近一年前,終於被夫人探知,殤帝身邊,出現了位失寵的女子,無名無分,處境悽慘。夫人舉一反三,想到那女子極有可能就是失蹤的雲姬。她用盡鷹都密探,終於知道當年雲姬自獻殤帝,被安樂侯帶回鷹都殤帝身邊,因爲身份特殊,殤帝不能明着寵愛,便把她藏在深宮,密寵多年。”
櫟容大悟道,“這麼說…辛夫人接回你娘…是爲了她身上的東西?可我見辛夫人對她含着情意吶,那麼大那麼好的雍苑,換做旁人,也捨不得…”
“夫人和我娘是嫡親的姐妹。”薛燦道,“夫人也不是無情的人,她是想要完整的雍華寶圖,但她也想我能見娘最後一面。縱使當年她叛國苟活,一個女人…兵臨城下,恐懼死亡也是正常吧。姜人忠勇,卻不能要求人人如此,有人不懼生死,就有人流連繁華…我和夫人,都不怪她。”
薛燦眼前閃現出母親腐爛生瘡的身體,脊背血肉模糊,依稀可見白骨,寶圖,哪裡還看得到什麼寶圖。
——“怪不得。”櫟容一拍桌子,灼燒的傷口疼的齜牙咧嘴,倒吸冷氣屏住劇痛,“給你娘入完殮,顏嬤裝作無意問過我,她問我有沒有復原你娘背上的刺花…”
薛燦眸子微動,等着櫟容說下去。
櫟容晃了晃傷手,“刺花?哪有什麼刺花?先不說背肉原本就沒有爛盡,就算只剩骨頭,有沒有刺花我也能瞧出來,針刺必留痕,有痕就有跡可尋。白骨復容,也就是這個道理。”櫟容看向薛燦,“我給你娘入殮,並沒有發現她身上有過刺花。另一半寶圖…看來另有其人。”
——“沒有線索了。”薛燦淡淡一笑,傾世雍華的消失,於他而言似乎並不是一件遺憾的事,“爹孃俱亡,當年的親信宮人都一一殉國,活着的只剩楊牧,謝君桓,還有綺羅。即使另有其人,我也無法知道他是誰,在哪裡。何況…”
薛燦笑看櫟容,“何況父親舉姜國賢能之力,苦思多年也洞悉不了寶圖的秘密,我一個粗人,又怎麼會那麼容易看明白。就算我找到雍華寶圖,只怕窮盡一生,也參不透寶藏到底埋在哪裡吧。”
櫟容豎起大拇指朝自己臉上指了指,她的臉被薰的發黑,但一雙大眼靈光不減,“你是粗人,我會的可是細活。”
櫟容跳到薛燦身後,繞着他轉了幾圈,“這麼說來,你身上藏着半壁寶藏,竟是,活脫脫一座金礦吶。”
“半幅爾爾,夫人拓下我背上的刺花,苦思七年也是毫無頭緒。對我而言,不過是一副再尋常不過的刺花,留在身上,就當是紀念父親吧。”薛燦見櫟容欲言又止,猜到她的鬼心思,他垂眉頓了頓,指肚摸向頸口的綰扣,一顆顆解下。
——“咿呀…”櫟容心提到了嗓子眼,薛燦難道是要…在自己跟前打個赤膊?這纔好上,速度特快櫟容有些承受不來。
女孩子家重一個矜持,櫟容告訴自己看不得,但眼珠子又控制不住的盯着不動,只見薛燦袒/露出光潔的男子胸膛,自若的褪下烏黑的錦衣,轉過身去,釉亮有力的脊背上,栩栩如生的異獸展露在櫟容眼前。
——“就是這半幅。”薛燦低聲道,“狼目狐嘴,馬蹄豺尾。櫟容,你覺得,它像什麼?”
櫟容那顧得上想那是什麼,傻傻瞪着薛燦充滿雄性力量的腱子肉,鼻腔一熱滑下兩行鹹腥,櫟容抽了抽鼻子,拿衣袖抹了把。櫟容長到這麼大,除了親爹櫟老三,男人都沒見過幾個,這會子忽的欣賞到美好炙熱的男子身體,沒直直暈過去就算是定力超羣了。
等了好一會也不見嘴快的櫟容吭聲,薛燦回頭去看,見櫟容傻愣愣動也不動,只當她在思考,退後幾步把背上刺花朝櫟容湊近了些。
櫟容喉嚨動了一下,又一下,才止住的鼻血又涌了出來。
櫟容恍然開竅——世間最難抗拒的不是吃食,而是男人,英俊熱血的男人。
抹淨鼻血,還有正事要想。櫟容記得,自己少時不見了親爹,夜夜心悸怎麼也睡不好,芳婆摟着自己,絮絮說着各種的故事哄自己安睡。她的故事裡,有上古傳說,也有坊間趣聞。薛燦背上那隻沒人見過的異獸,身形好似麒麟,但又好像不太一樣,異獸形態想要踏雲而去,但它無翅無翼,如何振翅飛起?
——看來如薛燦說的,他背上的,只有半幅爾爾,自然是怎麼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櫟容暗歎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誇下口,像辛夫人那樣聰慧厲害,想了十年都沒有想出,自己一個殮女,描妝復容不在話下,尋寶猜謎?鬼手,又不是神腦…
遲遲不聽櫟容開口,薛燦忽然轉身,如一座挺拔的青山,彷彿要覆上陷入男色的櫟容。薛燦身形英武,勤於習武的他少時就連成了一身漂亮的腱子肉,年齡增長,他也愈加自律自強,這讓他的身體更顯男子的性感,膚肉靠近看傻的櫟容,櫟容抽了抽鼻子,男子雄性誘人的氣息差點沒把她美暈過去。
櫟容喉嚨一動,鼻血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該是被爆竹炸出內傷了吧…”櫟容強作自若的抹去鼻血,對薛燦露出一臉明媚的笑容,“不礙事。”
薛燦攏起上衣,拾起衣角擦去櫟容鼻邊的血漬,“明天請個大夫瞧瞧。”
腱子肉被錦衣掩住,櫟容是覺得可惜的,但又不能死皮賴臉去剝人家的衣裳,櫟容默默自語: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鬼手女看出了什麼?”薛燦溫聲問着。
“異獸。”櫟容低語,“但和古書上的異獸又不一樣,有點兒四不像的意思。”
“哦?”薛燦饒有興趣,“你聰慧與旁人不同,說來聽聽。”
櫟容也不怕胡亂說錯,大方道:“目似狼,嘴如狐,蹄若馬,尾像豺,但又哪個都不是,不就是四不像麼?可惜只有一半,要真湊齊整幅,沒準還真能被我櫟容看出來。”
“姜土廣闊,總不能一寸寸去找,沒有寶圖指引,窮盡一生也是找不到什麼。”薛燦扣上綰扣,但看着櫟容的眼神仍是溫柔,“不如不再去想。”
櫟容想了想,道:“斬殺姜人那天,我跟着你,你也親眼看見宋太傅監斬,他死於非命,你就不想知道是誰殺了他麼?”
“禍福輪流轉,誰又知道呢。”薛燦長睫揚起,幽望繁星點點的夜空,“等我覲見過皇上,就帶你回湘南去,櫟容見過繁華的鷹都,還願意去邊陲的湘南麼?”
“鷹都繁華,非我所羨,亦非我所有。”櫟容昂頭,“只要是我櫟容傾心的人,天涯海角,絕不後悔。”
薛燦眼中溢出深深的欣慰,他情不自禁又輕握住了櫟容的傷手,怎麼也不捨放開。
晚風繚繞,吹起櫟容散開的髮絲,薛燦溫柔捋起,櫟容想起什麼,捻起一縷黑髮,執起剪子毫不猶豫的絞下。
——“櫟容…”薛燦深情喚道,女子視青絲如性命般珍貴,櫟容絞發,薛燦當然知道意味着什麼。
櫟容將絞下的青絲編做細辮,扯開絲線纏上,看了眼塞進了薛燦的手心,薛燦深望着這縷烏黑的頭髮,眼中一陣情動。
青絲系情絲,櫟容贈發給自己,就是願意與自己生死相伴,永不分離,往後再多艱難險阻,她也絕不會舍下自己。
薛燦握緊手心,對櫟容重重的點了點頭。
夜色曖昧,籠着院裡衷腸相訴的年輕男女,倆人依偎着說了許久的話,就好像,他們原本就是故人相逢,又好像,是上一世就註定的緣分…
次日,聖旨送來紫金苑,殤帝傳召薛燦入宮覲見,櫟容送着他直到大門口,楊牧跟在後頭哧哧笑着,“櫟姐姐真是癡心的人,昨兒纏綿了大半夜,今天進宮也不過半日工夫,這還捨不得了?”
——“小楊牧,是想我撕了你的嘴麼?”櫟容叉腰。
赤鬃上的薛燦笑看嘰喳的這兩人,調轉馬身直往皇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