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體]那些說不出口的思念,全部都變成冬天來不及飛回南方的候鳥,在溫度陡降的天氣,成片成片的死去。[/粗體]
剛走到出城門口那裡,就聽到有人慌慌張張的叫我的名字,回頭一看,是小三。背上還揹着一個碩大的包袱。看到我們停下來之後大大的吐了一口氣,然後走近說:“少爺,夫人。學士大人派我來的,他叫我陪你們一起上路。”
猜也猜得到,我甚至可以猜到剛纔他一定在學士府門口的某處躲着看我慢慢走遠。
我娘拿出手帕給小三擦了擦汗。我幫他把包袱放下來然後說:“不用了,你回去告訴大人,說我們兩個人就可以了,不要人陪,再說帶着你,說不準是你照顧我還是我照顧你呢,你快回去吧。啊。”
小三馬上一臉哭喪的樣子說:“不行少爺,不行,大人說了,如果你們不要我一起上路,我就不用回去了,少爺,您就讓我和你們一起上路吧,不然,我又要流落街頭了啊,少爺,小三求求您了,你讓我伺候你和夫人吧,求您了,少爺。”
我臉上又泛開一個笑容,林信巖啊林信巖,你覺得這樣做還有意義麼,難道你沒有發現,你已經不能再繼續照顧我了,你曾經說過的那些諾言,已經全部都死掉了。
我娘在一邊開口了:“那好,既然這樣,小三你就跟我們一起走吧,只是以後你跟着我們就不能再像在學士府一樣那麼好的條件了。”
小三聽到這句話,馬上就咧開嘴笑了:“不會,不會,我從小什麼苦沒吃過啊,而且,剛纔大人給了我很多銀票叫我拿給少爺和夫人,這個包袱裡面好多銀票呢。”小三壓低了聲音,好像怕誰聽見了要搶似的,然後又指了指他剛背來的那個包袱。
銀票,對啊,現在你能給我的,也只有銀票了吧。
然後我,娘,小三,三個人就一起上路了。孃的身體已經不似當年了,所以我們走得很慢,這倒是給了小三到處玩的機會,趁着娘休息的時候那小子就到處跑到處看到處吃。
我一向就不喜歡看什麼熱鬧,也不喜歡什麼名勝古蹟,所以娘在客棧休息小三跑出去玩的時候叫我我也沒什麼興趣和他一起,以前喜歡吃過的那些好吃的小吃我也一點也提不起一點興趣了。小三叫我的時候我就告訴他地方,然後叫他自己一個人去。
明明就是才兩三年前的事情,當初林信巖帶我上京的路上我總是吵着叫他帶我去吃這吃那,現在,卻完全沒有那個心情了。我也不只是是爲什麼。
物是人非了吧,所以當時的心境也已完全不在了。
就這麼慢慢的趕路,三個月後,我們終於回到了瑞縣城。
回到瑞縣之後,我馬上用林信巖給的那些銀票在縣令府附近不遠的地方買了一處宅子。從那裡走不了幾步路就可以看到縣令府後面的後園。
然後我佈置了一間偏廳當作學堂。在門口貼了一個告示,開始免費招收貧苦人家的孩子來上學堂,林信巖給的銀票真的很多,至少維持我們三個以後的生活絕對沒有問題,所以我的學堂也就不打算收錢了。
我非但不是秀才,甚至鄉試都沒有去考過。可是瑞縣城的人都大概知道我從小就陪在縣令老爺的兒子一起讀書的,這個人最後甚至還中了榜眼,在京城當上了大官。所以也沒有人懷疑我的學問,而且我的學堂又不收錢,所以貼出告示的第二天還是有很多人帶着他們的孩子來了,我二話不說全都收下來了。
第一天上課的時候我把小三也叫進學堂,然後叫他以後就跟其他孩子一樣每天準時上我的課。他玩性大,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可是看到我瞪着他的眼神,也就乖乖的坐了下來。
我每天就教那些孩子《三字經》,教完《三字經》教唐詩。小三就跟其他孩子一樣每天在學堂上課,我娘就每天給我和小三做飯。本來我也打算請個人的,但是娘她堅持說她一輩子忙慣了坐不下來,於是我也同意了。
日子就這麼慢慢的定了下來,我們三個人就這麼過着相依爲命的生活。
每天我都會起很早,然後走到宅子後面站着讀一會書,或者看一看天,在那裡可以看到以前小時候住的縣令府的後園。
我經常在很早很冷的清晨站在那裡看着不遠處的那個園子,然後想起以前那麼幾年林信巖在那裡給我念過的那麼多書。然後就心痛得說不出話。
那些時光,那個人,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閒下來的時候我仍然會經常想起林信巖,早上站在宅子後院發呆的時候會想,他現在肯定也起身了吧,也許正在和格格在早膳,也許正在快步趕去上朝的路上。中午吃飯的時候會想,他現在肯定也在吃飯了吧,也有可能還在書房處理公事,或者陪格格在什麼地方遊玩。晚上很晚睡不着的時候會想,他現在睡了嗎,會不會還在處理公事呢,他吃晚飯了嗎。會不會因爲公事太忙而把下人端去的飯菜放在一邊讓它冷掉呢。
我唯一不確定的是,他還會想起我嗎。
我不想要他再想起我,他現在想起我,只會是一個負擔,我不想要我走之後依然是他的一個負擔。
偶爾小三會在早上的時候陪我一起站在宅子後園。我讀書的時候,他就在旁邊玩。我擡頭髮呆看天的時候他也跟着我一起發呆或看天。然後在旁邊嘰嘰喳喳的問我在看什麼。
我看着他在旁邊玩的時候會想起以前的我。以前的我不就是那麼着在縣令府後園玩東玩西的麼。以前的林信巖不是就像現在的我一樣在旁邊讀書的麼。
然後我就對小三說:“小三,你要認真的讀書,你好好的學明年我就送你去縣上真正的學堂去念書,學好了你就去考功名,啊?”
小三擡起頭一臉認真的說:“少爺,我不要去考功名,我要一輩子留在少爺和夫人身邊照顧你們。”
聽到這句話我就苦笑了,誰能一輩子留在誰身邊,現在遠在京城的那個人當初不就是一直信誓旦旦的說要永遠陪在我身邊的麼。
然後我就說:“你小子別想給我偷懶,不管怎麼樣,我明年一定要送你去縣上學堂讀書,到時候夫子問你問題你答不上捱打了可不要怪我現在沒有提醒你。”
轉身我就進房了,小三跟在後面彷彿受了委屈苦着臉說:“少爺,我不是想偷懶,我是說真的,我就想一輩子照顧少爺您和夫人。”
娘在看到我發呆的時候,會走過來和我閒聊幾句,聊小三啦。聊那些學生啦。總之就是陪我說話讓我不再沉默着發呆。從小到大最知道我的就是我娘,當初我說要陪林信巖去京城的時候她一點怨言也沒有就準我去了,我叫她回瑞縣的時候他也一句話也沒有就同意了。我娘和我一樣,從來不曾提起林信巖以及以前我們在縣令府或者京城學士府的生活。
學堂裡面學得好的,我覺得我已經教不了的學生,我就會盡量叫他的父母把他送去縣上學堂,有的實在是交不起錢的,我還會幫他交一點學費。平常上課的時候我也會不斷的對那些孩子說你們如果長大想要不再做下人不再整天穿不暖、吃不飽的話就認真讀書,去考功名。考上了纔可能改變自己的人生。
我每次講完這些就會想,那我的人生呢,我肯定不可能去考功名了,我的人生也就只能在這裡當一輩子的不是夫子的夫子了吧。
我有時候會恍惚的覺得我生命中所有的快樂已經在和林信巖一起的時間裡面用完了,我必須要用我的餘生來紀念那些日子。
可是我一點也不悲傷,我覺得很值得很值得。他曾經念給我聽過的那些詩,曾經給我講過的那些故事,我永遠都記得。他說話溫和的語氣以及沉默的微笑,我永遠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