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體]在一片純淨光亮的安靜時光中,遇見很多年以前清晰的自己。[/粗體]
睜開眼睛是一片純白的光亮,我慢慢的撐起身子,拖着鉛一樣重的雙腿往前面走。用力揉了揉眼睛纔看清楚這些光亮原來只是一場很大很大的霧,霧大得我只看得清前面幾丈遠的地方。我不知道我是在哪裡,就只有憑着幾丈遠的視野慢慢的往前面走。走着走着,耳邊漸漸傳來越來越清晰的鳥叫聲和狗叫聲。我繼續往前面走,突然視線中出現了一座草房,那個草房讓我驚訝得馬上就停了下來。
那是我很小很小我爹爹還在世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人住的房子,爹爹過世後不久,一場意外的大火就徹底的毀了那個房子。之後娘便帶着我開始在別人家做長工的日子。
我就那麼站在那裡,腦袋裡面一直回想,我之前是在…我之前是在瑞湖邊啊,然後…然後掉進湖裡。然後…就到了這裡。
我不知道我在原地站了多久,總之我就一直想一直想,怎麼也想不通我到底是在個什麼地方,最後想得我頭都痛了。我也就放棄了,邁開步子就往那草房走去。慢慢的走近,我發現草屋門口坐了一個人。頭朝着我的方向,好像在看着我。繼續走進,看清楚那個人的臉之後我更是詫異得馬上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我爹爹又是誰。
他過世的時候我還很小,所以對他的記憶已經很不清晰了。可是看到他的臉,那些很久以前的回憶又馬上甦醒過來。我就這麼站在原地一臉驚訝的看着他,什麼話也說不出。
他坐在那裡默默的看着我,臉上帶着很安詳的微笑。
過了一會我還是開口了,很猶豫、很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句:“爹。”
他這才點了點頭,然後開口說:“過來,過來坐下。”
我慢慢走近,在他的對面坐下,他伸手過來摸了摸我的頭,開口說:“當夫子教書很好,你應該繼續下去。”我只有點了點頭。我是說,我心裡有太多疑問了,爹爲什麼在這裡,我們的老房子爲什麼還在,爹怎麼會知道我在當夫子,可是我腦袋裡面一團亂,不知道該怎麼發問,於是就只有點點頭。他繼續說:“我知道這些年來你和你娘都很辛苦。特別是你娘,一個人要找生計過活,還要撫大你,她真的很能幹。”然後他伸手過來拍了拍我的肩,“你看,現在你都這麼大了。”
我這才稍微緩過神來,開口問:“爹,我怎麼會在這裡的。”這肯定不是一個正常的地方。
爹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說:“你在這裡,當然是你自己來的。”
然後他轉開頭,看向遠處,開口說:“我來告訴你我和你娘相遇的過程吧,我直到現在也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你孃的那天。那是一個太陽很大很熱的中午,我走了很久的路,又熱又累又渴。然後看到一條河,我當時那個高興啊,馬上就往那條河衝過去。走到河邊還沒來得及打水喝我就看到你娘了,她當時一個人站在對岸。我就那麼一直盯着她,看得連水都忘了喝。”
他講完之後笑得更開心了。我在旁邊看着他。也莫名其妙的跟着笑了起來。
頓了好一會兒頓他又繼續:“最後…最後的時候我生病嚴重,附近所有的郎中都叫來看遍了。還是不見一點好轉,你娘當時每天都跑進跑出的,既要出去幹活,又要幫我煎藥,又要照顧你。那段時間她實在是太累了。最後的那天晚上我把她叫到牀邊,默默的看着她,然後我跟她說:‘萬一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委屈了自己,小魚他很乖,你不用多操心。… …我跟你說,你現在啊,還跟我第一次遇見你的那一天一模一樣,好像從來就沒有變過。’你娘聽到我說這些話,是一直哭個不停,可是…我又有什麼法子。”
說完這些他把轉過來看着我,然後說:“你知道我爲什麼要跟你說這些嗎?”
我搖搖頭。看着他,他又開口了,“這麼辛苦你娘一個女人家都撐過來了,你看你,這麼大一個男人… …”他有點說不下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說:“你娘把你撫養這麼大,她很不容易,我知道你現在也不容易,可是…不管怎麼樣,生活總是要繼續過下去。”
他說完那句話我們沉默了好久,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他站了起來。我很想伸手過去拉他,可是始終還是沒有。他一邊往前面走一邊說:“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你…你也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又走了幾步,他突然回過頭,停下來站定住對我說:“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幫我告訴你娘,說我還在我們約定好的那個地方等着她。”說完便是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漸漸走遠。
留下愣在原地的我。去我該去的地方,可是…哪裡是我該去的地方啊,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來這裡的,甚至連這是哪裡都不知道,我又怎麼去我該去的地方啊。
可是我還是沒有開口叫住他,因爲我知道那沒有用。
我就坐在那裡一直想一直想,可是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然後我站起來,在房子前面踱來踱去,走到左邊的那棵小樹旁邊的時候,我看到樹幹上的一個東西,一個我已經忘記了很久的東西,可是看到它的時候我馬上又全部想了起來。
那是刻在樹上的一個小小的圖案,一個刻得不太圓的圓圈,裡面是一個更加粗糙的小人形狀。那是當時爹叫我刻的,他說我把那個圖案刻在樹幹上的話,以後這個圖案就會跟着我一起長大。當時的我還不相信,只是聽他的話就刻上去了。
那棵樹在當時草屋着大火的時候也順帶被一起燒掉了。.
可是現在我又看到那個圖案。看着看着我開始想,那個圖案還在隨着樹的成長不斷變大,可是我呢。
我現在跟一個死人又有什麼區別。其實我早就覺得我的死已經死了,在離開林信巖回到瑞縣的時候。從前我喜歡的那些東西,我現在都一點興趣也沒有了。我以前很喜歡吃各種小吃,喜歡看戲,喜歡去市場趕集。可是現在呢,我幾乎從來去沒有幹過這些事了。
看着那個圖案我突然間醒悟,我不應該是這樣。爹說得對,不管怎麼樣,生活還要繼續過下去,我應該要繼續走下去。我才二十歲,我的人生不應該是這個樣子。我應該去我該去的地方了。
對,我應該去我該去的地方了,那就是一個真正沒有你的地方,然後繼續我自己的生活。
我真的必須真正的忘記你,離開你,然後往前面走了。
那麼,再見了,那些你念給我聽過的書,那些你講過的故事,那些你帶我走過的山山水水,那些你說過的堅定的諾言。那些你沉默安靜的微笑。
再見了,林信巖。
再見,再也不見。
… …
就在想着這些事情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自己又慢慢的睜開了眼睛。那實在是一件很奇妙很怪異的事情。我明明就正在睜着眼睛看着我小時候住的房子和房子旁邊的樹,可是我又感覺自己重新睜開了眼睛。
可是這次更難,看到的東西更加模糊。花的,綠的,紅的,條紋的。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稍微看清楚了一點,原來那是我牀帳的頂部的圖案。
我躺在自己的牀上,全身上下感覺一點也使不上力。
然後我用力的轉了一下頭。一個人在我牀沿邊趴着,已經睡着了,是陳映依。
我這才很認真很認真的看她正好歪着面對着我的臉。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認真的看她的臉,其實她真的是一個長得很精緻的人,皮膚很好很白,不知道她整天到處跑、風吹日曬的怎麼還會有這麼細嫩的皮膚。臉很小很瘦,嘴巴也很小很好看。
然後我張了張嘴巴,很用力很用力的才說出來幾個字:“我娘和小三呢。”
我說得很小聲,但陳映依還是醒了,睜開眼睛之後好像很不相信一樣張大嘴巴看着我,我很用力的向她眨了眨眼睛,她看見我眼睛動了,纔好像真的相信了一樣,很開心很開心的笑了起來。
然後很大聲的說:“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你已經昏迷了五天了,你說你這麼大一個人,怎麼還會不小心掉進湖裡啊,幸好當時旁邊有人看到,才把你救起來,然後恰好有個學生看見你,才叫人把你送回來。送回來之後你就一直昏迷,請大夫來看了也說不出個理由,…”
她還在滔滔不絕的講着,我實在是忍不住了,舉起手做了一個想喝水的動作。她這才停下來,摸了摸我的額頭說:“你想喝水啊,你怎麼不早說啊,我馬上去給你倒。”
居然還怪我,一個昏迷了五天的人醒了,難道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倒水給他喝,而是滔滔不絕的跟他說他這幾天昏迷的經過麼。我忍不住翻了一個大白眼,做這個動作很費力,可是我還是做了。
扶我喝下水後她又繼續了:“剛纔說到哪了….哦…對,請了大夫來也說不清楚你爲什麼昏迷,他們也不敢說你什麼時候能醒,只是說你沒有生命危險,你娘多擔心啊,前兩天一直在牀邊守着你,小三也擔心得不得了,到處找大夫來幫你看病,可是幾個大夫都不知道你是怎麼回事。哎,你說你這個人也是,不過就是落進湖裡嘛,把水吐出來不就好了,你偏偏還要昏迷個幾天…”
就在她廢話着想要繼續鄙視着我作爲一個男人有多弱不禁風的時候,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當然不光是因爲她在說些鄙視我的話,最根本的原因我根本就不想要聽她囉嗦了。我朝着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停下,然後我看也不看她的說:“我娘和小三呢。”
她楞了一下,一邊退出去房間一邊說:“我去叫他們。”
我看得出她臉上些許的失落,也許我對她真的表現得太漠不關心了。
馬上娘和小三就跑進來了,兩個人看見我醒了,激動得馬上撲過來抱我,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輕輕的推開他們然後說:“那個…有沒有什麼吃的。”
小三馬上站起來說:“哦,對,少爺您都這麼幾天沒吃東西了,我馬上去給你端粥來。”
娘這才放開我,坐在牀邊說:“小魚啊,你說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這麼大一個人還會不小心掉進湖裡,要不是旁邊正好有人看到…”
好熟悉的話,這不就是剛纔陳映依講了一遍的嘛,現在又來了。
我這才注意到,陳映依剛纔去叫他們之後沒有跟着一起進來。我打斷我娘說:“娘,陳映依呢。”
我娘也好像這才注意到,“可能叫了我們就走了吧,說到她啊,你真的要好好感謝人家,真是個好姑娘啊,你昏迷這幾天一直在學堂照看你沒有回自己家過。叫她去休息她老是說還撐得住,還撐得住。等你好了,你一定要去好好謝謝人家,啊。”
我點點頭,然後心想,剛纔我那樣做應該真的傷到她了吧。
說着話小三就端了碗粥進來,然後娘接過來餵我吃,與此同時小三又開始絮絮叨叨了,“少爺,你不知道你昏迷這幾天夫人和我有多擔心。你怎麼可能會不小心到掉進湖裡呢,你下次出門千萬要小心,哎,你應該叫上我的嘛,下次我一定不讓你一個人單獨出門了,你去哪我都要陪着你。”
要不是當時我餓得不行忙着喝粥的話,我一定會大罵他兩聲叫他閉嘴。
喝完粥之後小三就端着碗出去了。娘又坐在牀邊和我說了幾句話,最後說:“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現在好好躺着休息,明兒個天一早就讓小三去再把大夫叫來給你診斷診斷。我也回去睡了。”
“不用了,我已經好了,不要再麻煩了。”
“你別廢話,我說了要叫就要叫,還沒罵你呢,你就開始頂嘴了,你說你如果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叫我和小三怎麼辦。你以後出門給我小心一點。對,不管你出去幹什麼都讓小三陪着。好了,別說話了,睡吧。”
娘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然後我開口說:“娘,我見到爹了。”她回過頭來瞪我一眼,“你看,都開始說胡話了,還說不請大夫來看,別說這些了,睡吧。”
她繼續往外面走,然後我又說:“他說他還在你們約定好的地方等你。”
娘聽到這句話,馬上停下腳步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的走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