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Chapter 46

莫頓生前就已安排好了一切, 修蕾與克洛德在巴別塔內竟然擁有相同的權限,這意味着他們二人之間的疑懼永遠不會終結。

或許修蕾無心於首席執政官的職位,但她會交出口令、主動放棄巴別塔的權限嗎?這不可能, 修蕾不會這樣做。就算她要這樣做, 奧古斯特也會阻止她。在那樣一種扭曲的競爭關係中, 交出權限就意味着自尋死亡。

異能如此強大的修蕾, 接受過莫頓教導的修蕾, 作爲諾亞戰異系主席的修蕾,就算失去了巴別塔的控制權,她在克洛德的眼中也依然是個魔鬼。克洛德早已習慣了生活在恐懼的陰影中, 他不可能信任修蕾,一旦修蕾失去了反抗能力, 克洛德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清除這個肉中之刺。

這不能全怪克洛德, 甚至身爲始作俑者的莫頓也無法重新掌控這一切, 從他做下那個該死的決定開始,甚至從他成爲修蕾與克洛德老師的那一刻開始, 所有事情就已註定。

這場戰爭的結局只有兩種,修蕾剷除克洛德,或是克洛德殺死修蕾。

很久以前修蕾躲在櫃子裡思考的其實就是這件事,她早就明白,殺人或被殺是自己註定的結局, 而那個敵人是她的師兄克洛德, 這是一場殘酷的權力遊戲, 沒有人能拯救他們。

——

結果, 奧古斯特不費多少力氣就逮捕了克洛德, 他陷入深度昏迷,身體各項機能正在逐漸停止, 如果再晚幾個小時送入醫院可能就要沒命了。

同一日,埃默森帶領四分區執政官在巴別塔蒐集到了克洛德數不清的罪證,他從2208年上任伊始就在暗中進行大量法律所不容許的異能研究,實驗數據來自近千名異能者在巴別塔實驗基地進行的虛擬作戰,研究目標指向提取多種異能公式注入單一個體。他進行實驗的目的或許僅僅是讓自己變強,但這已嚴重違反了實驗城異能者管理條例,克洛德在昏睡中被剝奪了首席執政官的職權,出院後直接入獄。

而最令奧古斯特驚訝的是,他最初進行的一場實驗竟然危害了被試者的性命。那些證據他已經盡力抹消了,但技術人員還是恢復了隱秘的數據,他的第一次嘗試發生在2207年,第一個受害者名叫阿莉西亞,是個還不滿十歲的小女孩。

這是令奧古斯特印象最深的一個名字,而在那海量的實驗資料中,讓他記住的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與阿莉西亞同時接受實驗的她的哥哥,阿諾特。

阿諾特·福斯蒂諾。

在藍/絲/絨公館的那一晚,金髮少年微笑着說出的兩句話再次刺痛他的回憶:

“你是我們最敬重的人,這與錢財或地位無關。”

“五年前那時候,你在幹什麼呢?”

奧古斯特跟隨莫頓五年,莫頓將修蕾收爲學生的時候他在幹什麼?修蕾與克洛德被迫相爭的時候他在幹什麼?克洛德在絕望與恐懼中第一次犯罪、阿莉西亞受折磨而死的時候他在幹什麼?阿諾特在長達一年的囚禁中幾近崩潰的時候,他在幹什麼?

他什麼都不知道,五年間只是心懷着盲目的忠誠爲莫頓效力,直至最後一刻都未能知曉全部的真相。他所做過的唯一掙扎,就是讓莫頓提前死去了幾年。

或許是爲了補救這一切,克洛德下臺後,他代替修蕾接下了首席執政官的重擔,巴別塔也經過了一次徹底的清洗。那之後不久,修蕾退學離開諾亞,埃默森也在半年後提前畢業回到朱雀區接任分區執政官,他們三人之間的交集日益減少,如同相遇之前,奧古斯特再次回到巴別塔,也再次變成孤身一人。

但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對一切都無所謂的奧古斯特。

他有了要揹負一生的罪孽,有了想守護的人,也有了必須拼命彌補的過去。

也許有人會覺得他太傻了。錯的是莫頓和克洛德,他什麼錯也沒有,如果說不知情和不作爲也能算是一種罪,那麼這世上大多數人都該下地獄了。

但是自願擔負十字架的奧古斯特卻不這麼想。

自從他上任以來,一年間總是受到各方讚譽,每個人都表現出對他的景仰尊重。修蕾因他接手實驗城而心懷歉疚,埃默森一直將他當做可信賴的朋友,甚至阿諾特也說,他是他們最敬重的人。

奧古斯特始終不明白自己何以受到這等褒揚,他的無力與不堪只有自己才知曉,五年來,他對近在咫尺的罪惡毫無察覺,就這樣任由惡行與悲劇發生在自己身邊,他所做的挽救不但沒能使修蕾解脫,反而加深了埃默森的痛苦。

或許他身上的確有值得敬重的地方,這一年間,他爲實驗城、爲他的朋友們做了許多事。

但那也只不過是他應贖的罪。

彷彿是爲了呼應這帶有深重負罪感的思想,巴別塔最高級別警報突兀地響起,尖銳刺耳的聲音響徹整間辦公室,四壁與房門都亮起了紅色警戒文字。

僅僅一瞬間,奧古斯特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他從窗邊回過頭,沒有感到任何驚惶,反而覺得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那雙深灰色的眸子燃燒一般的灼灼發亮。

這場變故就像是上帝特意安排給他的,他立刻就知道了自己應該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

“是克洛德提前逃出來了嗎?!”阿諾特撲到門口去拉那道電子門,卻怎麼都打不開。

“他怎麼這麼會挑時間?”修蕾也試着拉門,發現房門已被鎖死,這是警報發生時的應急機制,畢竟待在莫頓的這間總統套房裡是絕對安全的。

“難道消息走漏了?”阿諾特放棄了和房門較勁,退到一邊。

“怎麼可能?我們的保密工作已經做到最好了,以你的謹慎,會有疏忽的地方嗎?”修蕾貼近門板,調出懸浮窗口,飛快地做了一連串阿諾特不太能看懂的操作,他只見到某個頁面上原本標有奧古斯特名字的地方忽而一閃變爲了“修蕾”,接着系統開啓了虹膜掃描。

“我也覺得不可能……”阿諾特喃喃回答着剛纔的問題,卻看到修蕾的臉色猛地變了,“怎麼了?”

他看向懸浮窗口,上面以紅字顯示着“掃描成功,權限不可用,倒計時29分54秒”,秒數正在不斷減少着。

“這是……”阿諾特愣了愣。

“奧格把這道門鎖死了。”修蕾臉色蒼白,用手支撐着冰涼的門板,這種手段她再熟悉不過,因爲當年她也是這樣先下手爲強來反擊克洛德的。

“半個小時之內我無法打開這扇門。”修蕾低聲自語,“他究竟想做什麼?”

阿諾特不完全清楚修蕾在巴別塔內的權限範圍,但至少這句話他能聽懂。

“真的是克洛德越獄了?”他顫抖着嘴脣問。

“看樣子是的。”修蕾扶着門框慢慢蹲下,她幾乎已經能猜到奧古斯特的意圖。

權限不可用,以這道門的材質和強度,暴力破壞是幾乎不可能的,她沒有那方面的異能……

等等。

“空間摺疊。”修蕾忽然轉頭,“阿諾特,空間摺疊!”

阿諾特的情緒一度處在劇烈的起伏中,以至於他都忘記了自己還有這麼方便的能力,他立刻集中精神試圖突破屏障,然而摺疊失敗了,他就像是猛地撞在了一塊鋼板上,被大力彈了回來,一下子跌倒在地。

修蕾怔了怔,趕快上前將他扶起來。

“怎麼回事?”阿諾特一臉茫然,他從前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狀況。

修蕾的臉色難得陰沉,她盯着仍然閃爍紅光的電子門,沉默了一會兒:“……銀色壁壘。”

“銀色壁壘打開了?”阿諾特怔住,“克洛德已經越獄了不是嗎?現在打開銀色壁壘還有什麼用?而且爲什麼是在……”話說到一半,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

“等等,這銀色壁壘是針對我們的?”他難以置信地說。

銀色壁壘就是巴別塔最新建立的防禦體系名稱,它可以抵禦一切異能。但由於耗能巨大,壁壘不可能全塔覆蓋,只在幾個關鍵之處的周圍有所設置,比如克洛德的獄所,比如……修蕾所在的房間。

克洛德很可能已經離開了牢房,只要不在那幾個特定的房間,銀色壁壘對他根本不起作用。現在這時候開啓壁壘,其目的很顯然只有一個,就是將修蕾和阿諾特關在房間裡。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阿諾特大聲說,“不是說好讓我殺死克洛德嗎!”

修蕾沉默不語,在懸浮窗口上繼續她的操作,她要將整個巴別塔的控制權從奧古斯特那裡奪過來。然而同剛纔開門的操作一樣,這一項權限生效也需要半個小時的時間。

盯着窗口上不斷閃動的倒計時數字,一向冷靜的修蕾也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奧古斯特是不可能害她的,他的目的再明顯不過……半個小時的時間,足夠克洛德奪取他的性命了。

——

就在數月前,奧古斯特瀏覽那個泥塑傀儡的研究報告時,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這個從黑市流出的、克洛德所製造的傀儡,集合了多種異能於一身,包括空間摺疊、體能強化和快速自愈,加上克洛德的異能所賦予的短暫生命,就成了極爲實用的傀儡殺手。但是它有一個缺陷,那就是他所擁有的幾種異能,都是用過幾次或一段時間後便再也無法使用了。

空間摺疊,它一共用了八次;體能強化一次,持續時間約十五分鐘;至於快速自愈,在它被巴別塔專員亂槍打成一灘泥之後便幾乎不起作用。誠然,克洛德賦予傀儡的生命本身也是短暫的,但至少應該比這些偷來的異能持續得久一些。

“這麼說,從別人身上偷取的異能,可使用的次數是非常有限的?”奧古斯特翻着報告詢問面前的研究員。

“是的大人。”那名研究員答道,“傀儡的適應性甚至比人類更好,因爲它感受不到痛苦,對生存也沒有需求。假如真有人類偷取了別人的異能,那麼他能夠使用的次數恐怕更受限制。”

“有沒有大概的數據?”

“根據目前的估算……”研究員思索了一會兒纔回答:“對人類而言,B級以下的異能最多使用五次,A級異能使用三次就是極限了,S級……目前還沒人能提取出S級的異能公式。如果是具有時間持續性的異能,五到十分鐘應該不會錯。當然,這也會受到那個人自身適應性的影響,可能某些異能他就能用很多次,某些則一次都用不了。”

“我明白了。”奧古斯特點點頭。

——

這份研究報告沒有公開過,但他猜測暗中窺視克洛德多年的阿諾特也知道其中關鍵,如果阿諾特知曉,就代表着修蕾也知道了。

想必此時此刻,修蕾已經猜到了他要做什麼。

巴別塔A機關全部專員已在底層集合,奧古斯特乘電梯前往,監控顯示克洛德逃出監牢後正通過消防樓梯向下移動,他要離開巴別塔必定經過一層,而奧古斯特會在那裡阻攔他。

可能身負上百種異能,連巴別塔的監牢防禦都能輕易突破的克洛德……已經不能將他看做人類。奧古斯特不指望自己和A機關專員能夠阻止他,但至少,他們能夠消耗他,消耗他有限的異能,讓他在這最狼狽的時刻受到最大的折損,之後就算他想要捲土重來,也再不可能如今天一般強大。

這是現在奧古斯特能爲修蕾他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