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氏傳媒大廈頂層, 周助理悄悄地從牆角探出一個頭。
“幹嘛呢？”市場部經理經過他身邊，從背後拍了他一下。
周助理回頭看他一眼，又望向走廊深處, 猶豫了一會兒才低聲說：“你不覺得今天鍾總有點反常嗎？”
“我今天還沒見過他。”
“他今天打扮得特別精英。”周助理湊近他耳邊：“穿了一套新的定製西裝, 還噴了香水。”
“可能有什麼重要場合要出席？這也沒什麼新鮮的。”經理嫌他大驚小怪。
“你不瞭解他, 他平時都不噴香水。”周助理着急地解釋, “尤其是正式場合, 肯定不會噴的。”
“那就是非正式場合。”經理打了個哈氣，“比如約會什麼的……我說你先讓我過去行不行？我還有事呢。”
“沒錯！”周助理激動地拍他肩膀：“我打賭他今天又要去巴別塔了。”
經理不解：“和巴別塔有什麼關係？”
“哈哈。”周助理咳了咳，“沒什麼沒什麼, 你快進去吧，正事要緊。”
經理嘀咕着走過他身邊, 周助理哼着小曲兒正要乘電梯下樓, 手機上忽然收到一條微信。
鍾夜：“你也進來。”
周助理：“？”
鍾夜：“門沒關好, 你剛纔說什麼我都聽見了。”
周助理：“QAQ”
——
鍾夜走進修蕾暫居的套房，只覺得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 屋裡好像沒開暖氣。
自從有了權限卡，理論上他可以隨時來看望修蕾，但他並沒有這麼做，他擔心頻繁出入巴別塔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給奧古斯特和修蕾惹上麻煩。他一星期最多來一次, 而且來之前都要先徵求奧古斯特的意見。
今天是他第三次來這裡, 他將帶來的手提包放在門口的椅子上, 擡起頭環視整個房間。客廳裡空無一人, 桌上擺着沒吃完的早餐, 剩了半杯的紅茶早已涼透了。主臥和書房都敞着門，他進去看了, 主臥被褥略顯凌亂，書房的書桌上攤開着幾本書，都是剛剛還有人進出的模樣，但他沒見到人影。
他走到唯一關着門的次臥門前，輕輕敲了敲：“修蕾，你在嗎？”
沒人回答。
難道是去睡回籠覺了？鍾夜在門前轉了幾圈兒，又輕輕地敲了兩次門，仍舊沒得到迴應，他稍微提高聲音問：“我進去了？”
慢慢將門打開，鍾夜看到了收拾整齊的牀鋪，幾乎沒有人住過的痕跡，修蕾顯然是睡在主臥，沒道理忽然換牀。次臥面積稍小而且很空曠，只有一張牀、一張桌子和一個大衣櫃，看上去冷清得很。
可能是去找阿諾特了吧，他今天比約定的時間早來了一些，修蕾不在也很正常。
鍾夜轉身正要出門，忽然瞥見衣櫃下面的縫隙裡露出來的被單一角，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有種奇怪的想法，於是走到衣櫃門前攥住了把手。
打開櫃門之前他覺得自己的這種猜測很荒謬，修蕾可不像是那種有心情躲在櫃子裡跟他玩捉迷藏的人，如果有那種時間，他認爲她或許更願意去和阿諾特探討一下人生哲學。
但是打開門之後，他驚呆了。
修蕾果真在裡面，那一瞬間他還以爲是自己看錯了。他使勁眨了下眼再看，沒有錯，他要找的人正團成一團縮在衣櫃裡，抱膝靠着櫃壁，坐在柔軟的被褥上。這一節衣櫃的內部空間不大，恰好容得下她鑽進去，再高大一點的人恐怕是躲不進去的。
他慢慢蹲下/身，呆呆地望着她，修蕾直到此時才睜開眼睛注視他，似乎是被漏進來的光線驚醒了。
“修……修蕾。”鍾夜變得有些結巴：“你在這裡……睡覺嗎？”
他知道不是，因爲修蕾睜開眼睛的時候神志很清明，不像是剛睡醒迷迷糊糊的樣子。
衣櫃裡到底有些暗，修蕾的綠眸中似乎又沉澱下了些許墨色，這讓鍾夜感到不安。
“……我在想事情。”修蕾似乎花了很大力氣纔將神情調整過來，慢慢變回了他平時習慣見到的樣子，她安慰似的輕笑了一下，清了清乾澀的嗓子，想從衣櫃裡鑽出來，結果動作太急，咚一下撞在了上方擋板上，痛得她捂着頭又縮了回去。
鍾夜哭笑不得，伸手將她扶了出來，讓她在椅子上坐好，順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修蕾捂着腦袋坐了一會兒，擡頭看看牆上的鐘表：“你是不是來早了？”
“嗯，公司也沒什麼事，我有點坐不住。”鍾夜有些不好意思，他其實不該來這麼早，更不該亂動屋裡的衣櫃……好像看到了修蕾不想讓他看到的一面。
“爲什麼不開暖氣？不冷嗎？”他試着轉移話題。
“冷一點我的腦子會比較清楚。”修蕾慢慢站起身，活動着稍微僵硬的四肢：“開着暖氣，我在衣櫃裡一會兒就睡着了。”
雖然知道應該保持嚴肅，鍾夜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修蕾瞥了他一眼。
“咳。”鍾夜苦笑：“你習慣在衣櫃裡想事情？”
“沒錯。”修蕾眨眨眼，“很多偉大的決定都是在衣櫃裡做出的。”
鍾夜再次笑出了聲，修蕾一臉不忿地盯着他。
隨後鍾夜帶她去客廳，從拎來的手提包裡掏出好多東西，有巧克力、曲奇餅乾、漫畫書、拼圖、超輕黏土、樂高玩具、掌上游戲機……都是些零食和打發時間的玩意兒。修蕾默默看了一會兒，很服氣，她無法想象鍾夜是怎麼把這堆東西塞進其貌不揚的手提包裡的，他是哆啦A夢嗎？
巴別塔不讓送快遞，修蕾沒法在這兒網購，又幾乎不能出門，除了玩電腦、看書以及和阿諾特打架之外，她應該還需要其他的娛樂方式，所以鍾夜帶來了這些。
等他帶來的東西終於掏完了，修蕾以神聖的表情拿起每一樣仔細研究了一遍，目光最後鎖定在他身上，她也發現今天的鐘夜不太尋常，衣着比平時更精緻，身上還有淡淡的香水味。
她後知後覺地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斟酌了一會兒，說：“我們先在塔裡吃午飯，然後出去看電影吧，晚上我請你吃大餐。”
鍾夜愣了一下：“你能離開這裡嗎？上次的風波還沒有完全過去吧？”
“你難得過來，只出去一次沒關係的，也沒多少人認得我。”修蕾對他笑了笑：“而且我違背禁令走出巴別塔這件事，很快就不會有人關心了。”
——
鍾夜聽從了她的話，下午他們走出巴別塔時果然沒人阻攔，起初他還有些不安，想着奧古斯特是否知道這件事，但是和修蕾一起來到商店街後，他就把那點擔憂全都拋在腦後了。
今天的商店街比平時熱鬧好幾倍，飲品店都有買一送一的活動，餐廳都在賣雙人份的折扣套餐，毛絨玩具店在熱銷愛心小熊，就連電影票都是買兩張有優惠。
沒錯，今天是情人節，修蕾見到鍾夜後纔想起這件事。
在巧克力專賣店，鍾夜一口氣買了好幾種巧克力禮盒，然後去玩具店買了愛心小熊，最後他們才拎着紙袋子來到電影院門口。
修蕾選擇的是一部最近很受歡迎的魔法題材電影，時長兩小時左右。電影院的燈光暗下來時，她喝着熱可可，懷裡抱着小熊，認真地盯着熒幕上放映的廣告，鍾夜怎麼看她都覺得可愛，好容易才忍住沒再去揉她的頭髮。
整部電影基調明快，儘管有些波折，但終究有個好結局。故事中的反派是主人公養父的親生子，和主人公從小一起長大，也曾經情同兄弟。就像所有符合常理的故事一樣，經歷過種種轉折與磨難，結尾處主人公劍指反派，質問他爲什麼要走上這條道路。
“我只是要走那條與你相反的路而已。”反派說，“你不明白，一直以來，我都生活在一種陰影之中，那就是對你的恐懼。”
“你怕我？爲什麼？”作爲主人公的少年很驚訝。
“因爲你都比我強大得多，我知道不可能贏過你。”
“贏過我有那麼重要嗎？”
“不是贏不贏的問題。”反派笑着搖頭，“你奪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這就註定了我對你的恐懼。”
“從始至終，我都畏懼着你。”
鍾夜看電影時很投入，一般不會分心去看身邊的人。但這時候，似乎有奇怪的直覺被觸動，他慢慢轉頭看修蕾的側臉。
電影院裡很暗，只有熒幕反射的光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看上去十分蒼白。鍾夜想她一定注意到自己在看她了，但修蕾沒有轉頭，她只是盯着幕布，沒有任何反應。
那雙眼睛好像透過熒幕看到了另外的世界，她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那邊，神情絕稱不上歡愉。
電影結束時，反派死了，主角一行人平安無事，是意料之中的大團圓結局。播放電影結尾的字幕時，鍾夜在心中評判，這部電影中規中矩，故事很有意思，能吸引人看下去，但也不算多麼令人動容。這樣最好，他今天正需要一部有趣而又不傷感的電影。
放映室的照明燈一盞盞打開，觀衆們漸次離去，修蕾還是坐着一動不動，低頭看着懷裡小熊頭上的絨毛。
鍾夜沒有打擾她。
是因爲電影的情節嗎？鍾夜自認是個看故事容易被觸動的人，但在他看來，今天的電影沒有特別令人難過的地方。
他決定暫時不要問太多。
電影院裡的人快要走光了，修蕾終於擡起頭，對他微笑了一下，聲音稍微有些虛弱：“我們也走吧。”
——
鍾夜今天是開車出來的，離開電影院時已經是傍晚，他們該去餐廳吃飯了，離預定的六點鐘還有一段時間，他沒着急啓動車子，上了車系好安全帶，他側頭看看修蕾，修蕾還是有些心不在焉，她的靈魂似乎回到了那間狹小的衣櫃裡。
鍾夜悄悄握住她的手，緊緊攥住瘦弱的指掌，修蕾的神思被喚回了一些，她擡頭看他，好半天才微微笑了笑。
“累了嗎？”鍾夜擔心地問。
“沒有。”她不出聲地清了清嗓子，“抱歉，難得出來玩……”
“沒事的，在我面前你不用掩飾情緒。”鍾夜笑笑，溫柔地摩挲她冰涼的指尖。
修蕾不太習慣這樣的觸碰，用了一點力氣想抽回手，但只是嘗試了一下就放棄了。鍾夜的手很溫暖，說實話她也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以後不能像這樣出來了吧？”他稍稍放鬆了手上的力氣，儘量使語氣顯得輕鬆。
“恐怕不行了。”修蕾有些失落。
“沒關係，我繼續去巴別塔找你。”鍾夜語帶安撫，“覺得悶就給我打電話，發微信也行。”
修蕾點頭。
“要保證自己的安全。”鍾夜含笑望着她。
修蕾有些不敢看他溫柔的眼神。誠然她有不得不處理的事，但那些事情跟鍾夜毫無關係，不該讓他爲此傷神勞心。他們在一起已經兩個月，見面的次數卻少得可憐，這都是由於她單方面的原因，就算鍾夜因此而漸漸疏遠了她，她也不會覺得驚訝。
車窗外夕陽的光芒正在漸漸收斂，這時候，鍾夜放開了她的手，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傾身過來親了她一下。
說是親吻，其實只是碰到她的嘴脣稍稍蹭了一下就離開了，幾乎沒有留下什麼鮮明的感覺，修蕾只覺得他的氣息靠近之後又遠離，脣上殘存着非常輕微的酥麻感，簡直像是一種幻覺。
但很奇怪的，她竟然一瞬間不再懷疑任何東西了，心裡的煩憂好像被一陣大風捲過，吹散得乾乾淨淨什麼都不剩，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中都失去了煩惱的能力。
鍾夜重新坐好，手扶着方向盤，看着她那種好像在發呆的神情，他有些忐忑：“別生氣。”
爲什麼要生氣？修蕾有一點想笑。
“這是情人節禮物嗎？”她問。
鍾夜望了望她，“你喜歡嗎？”
修蕾沉默了一下，說：
“只要是你給的，我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