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Chapter 30

修蕾將鍾夜送回家, 隨後開車前往一個寂靜無人的地方,藉着高樓陰影的遮掩,她給阿諾特發了條短信:“我要回去了。”附帶了她所處之地的精準定位。

片刻後, 周圍的景物迅速變化, 幾乎沒有任何過渡, 她連人帶車就從高樓林立的市中來到了開闊的曠野上, 草毯在月光下隨着微風起伏, 吸進鼻子裡的空氣清新微冷。

修蕾拔鑰匙下了車,向着小洋房所在的院落走去,離着大概有幾百米遠, 她看到院子上空飄着星星點點的燈火,好像是正在上浮的天燈。

天燈的數量不多, 只有八個, 高低錯落着緩緩上浮, 最高處的已經離着地面有十幾米遠,最低的纔剛剛越過牆頭, 等她走近了,又一盞溫暖的小燈顫巍巍地從牆後冒出了頭,慢慢飄向夜空。

修蕾輕輕推開半掩着的院門,看見阿諾特正坐在門前的臺階上,對着面前一盞點燃的小蠟燭發呆, 他的腳邊堆滿了點燈用的材料:燃料塊、打火機和摺疊起來的阻燃紙, 阻燃紙下面用十字鐵絲掛着固定蠟燭的小平臺。

修蕾有點明白阿諾特爲什麼要把她放在離院子那麼遠的地方了, 她光是走過來就花了十分鐘。阿諾特的臉色被燭光映得蒼白, 眼下微微發青, 眼眶泛紅,說不定剛哭過。

不過現在他臉上的神情一片木然, 也看不出什麼悲傷。

修蕾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在他身邊站了站,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約會怎麼樣?”阿諾特出聲了。

“還不錯。”修蕾鬼使神差地問:“你要吃糖嗎?”

“嗯?”阿諾特擡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修蕾手忙腳亂地掏出一塊巧克力遞給他:“……聽說吃糖心情會變好。”

阿諾特噗嗤一笑,接了過來。

修蕾轉過身,看着天上九盞孤燈:“你在幹什麼?”

“點許願燈。”阿諾特嘴裡含着巧克力說,“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

修蕾一聲都不敢吭。

他妹妹的生日他卻哭成這個樣子,傻瓜都能猜到發生了什麼。

過了很久,阿諾特拎起一個剛拆封的燈籠,低聲說:“我一個人不太好弄,可以幫我嗎?”

修蕾點點頭,他買的許願燈都很小,大概也就一個頭那麼大,修蕾提着許願燈,阿諾特將下面的燃料塊點燃,操作起來很快,隨後只需再等幾分鐘,等到燈罩裡的熱氣充足,許願燈開始有了上升的勢頭,就可以放手了。

又一盞燈顫顫悠悠地升了起來。

他們倆就這麼一言不發地將剩下的許願燈都點燃放飛,修蕾已經數不清夜空中有多少盞燈,算不上密密麻麻,卻也足夠輝煌了。夜空中飄滿天燈的景色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修蕾有些累了,也在臺階上坐下來。

“你還有糖嗎?”阿諾特轉頭看着她。

修蕾將鍾夜最後塞給她的一把糖全部翻了出來,一股腦兒塞給阿諾特:“都是你的。”

阿諾特捧着五顏六色的糖果呆了片刻,從中挑出一枚顏色可愛的水果糖,其他的都堆在身邊。修蕾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緊張地在一邊看着,見他只是盯着掌心中的糖果發呆,紅眸在燭火映照下微微閃爍,淡金色的額發在眉目間投下陰影。

最後他倒是乾脆地撕開包裝自己吃了:“我妹妹死的時候年紀還小,我記得她挺愛吃這種糖的。”

修蕾全身僵硬,完全不敢接話。

阿諾特半天沒得到迴應,轉頭看她一眼,失笑說:“你幹嘛這麼緊張?沒關係的,都過去好多年了。”

修蕾轉而看向漫天的燈火,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你一直一個人住在這裡?”

阿諾特搖搖頭,“以前和我叔父住在一起,前兩年才搬過來。”

“如果我是你,會寂寞到受不了的。”修蕾說。

“習慣就好了,再說我在網上有很多朋友。”阿諾特趴在膝蓋上,側頭笑着看她。

修蕾看着燈火間露出的月亮,沉默了很久,“之前說你可怕……你別放在心上,我不該那麼說。”

阿諾特愉快地笑了:“咦?你這麼快就開始信任我了?萬一我在背後捅你刀子呢?”

“那也無所謂。”修蕾低下頭。

阿諾特的笑容漸漸從臉上淡去,他轉過頭,盯着快要燃盡的蠟燭:“其實你不用擔心,我還算是個直來直去的人,跟克洛德不一樣。”

修蕾慢慢眨了眨眼。

“要相信你的同夥,這樣我們才能心無旁騖地合作。”阿諾特的紅眼睛閃閃發亮,“至於克洛德那傢伙,我會替你把他轟殺成渣的。”

修蕾沒什麼反應,好像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半晌才側眸看他,“阿諾特,你全身上下都很無害,只有這雙眼睛看起來太危險了。”

“確實有很多人這麼說。”阿諾特眼中映出兩簇燭火,“是因爲顏色嗎?”

“不完全是。”修蕾看着他:“這樣很不利於僞裝吧?”

“確實。”

“明天我們去買副眼鏡怎麼樣?”修蕾提議。

“呃……可以啊。”阿諾特有點忐忑地看着她,“你沒事吧?我怎麼覺得我的情緒好像傳染給你了?”

“你看,你吃過糖心情就變好了。”修蕾若無其事地站起身,提起自己的揹包,“沒有事,我先回去睡覺了。”

“修蕾。”阿諾特在她進門之前叫住了她。

修蕾轉身,又看到了滿天的燈火,許願燈都已經飄得很高了,溫暖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色,連月光都變得黯淡。

“你用現在的號碼可以隨便跟誰聯繫,不用顧忌太多,數據我都會想辦法處理的。”他說。

修蕾一時沒明白他的用意。

“我是說……”阿諾特咳了咳,“你如果心情不好,可以給鍾夜打個電話。”

修蕾愣了一下,笑了出來。

“謝謝。”

“彼此彼此。”阿諾特的面容被燈火映得半明半暗,緩緩露出一抹笑。

——

當晚,朱雀區艾斯卡爾宅,埃默森站在別墅一層的大理石臺階前,擡頭盯着牆上的畫像。

畫像上的人是莫頓·艾斯卡爾,那是在他去世前不久由畫師所完成的畫像,畫面上的老人鬚髮皆白,一雙眼睛近乎墨色,銳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畫布投射到觀者的身上。

埃默森神情複雜地望着他去世爺爺的面容,那張從不缺少笑容的臉上極少出現如此嚴肅沉凝的神色。艾德加在一旁看着,覺得少爺這一次未免沉默得太久了一些,他上次用這種可怕的表情去望莫頓的畫像,好像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少爺。”艾德加終於忍不住上前,“已經十一點多了,該吃些夜宵了。”

埃默森低下頭摸了摸肚子,“是有點餓了。”

艾德加微微鬆了口氣。

“我想吃藍莓布丁和薯片,你幫我拿上來吧。”埃默森擡步上了樓梯,沒走幾步又回過頭來看他:“另外,明天讓人把爺爺的畫像搬到樓上去,我總覺得掛在這裡不太合適。”

艾德加愣了愣:“沒問題,那這裡……”

“這裡?放一副風景畫就好。”埃默森居然微笑了一下:“我喜歡莫奈的。”